心知是将近了,她正要高兴,等快步行至亭台曲廊下,却蓦地看清眼前之人。 青年换上了他从前常穿的玄色织红箭袖,英俊的眉眼干干净净,分明有乍见她时的欣喜,欣喜里又带着点愧疚的讨好之意,情不自禁地往前踏出一步。 一见是他,商音挂在唇上的笑说散就散,不悦之色取而代之,立刻揪着裙子掉转头,大步往回走。 “诶,商音……” 隋策在身后叫住她。 公主停是停了,分明不悦地横了一眼旁边的今秋,大宫女自知理亏,缩着脖子朝她吐吐舌头。 就猜到是他们几人联合搞的鬼,她随即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生硬地侧头:“干什么?” 青年试探性地开口,“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 “但对不起我还是要说的,无论你要不要接受。” 商音背对着隋策一言不发地凝视地面。 她提着长裙的两手放下来垂在腿边,听他说话时不自觉地用手指揪起了一节衣料。 隋策打量她的背影,语气带着小心,“我特地多等了几日,怕你气没消——不怪他们,全是我的主意——不找这样的借口,你想必不会答应见我。” 她嘴角动了两下,故作倨傲:“知道我不要见你,那你还使手段约我出来作甚么?” 青年的声音低沉中透出一丝疲惫,偏他还在淡笑,“我想和你聊一聊关于梁家的事。” 商音顺口而出:“对付梁家我自己……” 他轻轻打断,“你自己会有办法,我明白。” “不过。”隋策不着痕迹地引诱着,“白送上门来的消息,不要白不要,不是吗?”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商音着实是再找不出什么不近人情的推辞来,她终于犹犹豫豫地转过身。 只这么一转身,抬眸触及到他的目光,公主心头瞬间一软。 接着莫名地感觉喉头哽痛,舌尖发酸。 隋策好憔悴啊。 商音捏紧了五指。 此前在旧书库时光线昏暗,竟没发现他整个人如此清瘦了。 “坐下说吧。” 隋策往石桌边让了一让,颇识相的拣了一个离她最远的位置。 多不容易两位主子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说会儿话,今秋与云瑾皆知情识趣地没有上前碍眼,只远远地守在水榭外,替他二人把风。 隋策将一份手抄的稿子递过去。 “和离之后我仔仔细细地彻查了梁少毅的底,他在皇史宬里的卷宗我调来看了,这是偷偷誊抄的几页。” 商音接了,低头飞快一目十行。 他的字其实比较飘,总写得龙飞凤舞,虽不难看却常常潦草得难辨其形。从前她就说过他好几次,如今放在自己手里的这份竟出乎意料的工整,像是刻意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西南一带一直是梁家的势力范围,耳目众多,虽说年初倒了个周伯年,可依旧不影响他对这块地方的掌控。” 隋策说道,“你我都清楚,当年梁家是靠平定凌太后的党羽方取信于陛下的。” 鸿德帝虽是太后亲生,但昔年登基时过于年轻,加之凌后权欲旺盛,朝中亦有凌、蒙两家一手遮天,根本难以真正掌权。 甚至只能等到熬死了自己母亲,才慢慢开始收拾朝政。 天子对于太后一党恨之入骨,自然也憎恨企图卷土重来的凌家势力。 “据说梁少毅正是在西南的大石子坡附近发现了叛党踪迹,并在夜间突袭敌营才将对方一举歼灭。” 他吐了一口悠长的气,思索着缓缓而言,“那时我还小,听了也没往深里想,如今琢磨起来却只觉得奇怪。” 商音从稿子中抬起头:“哪里奇怪?” “我翻过大石子坡附近的地形图,屯兵的话,此地并非是上上之选,反而因四面群山合围,只一条险道进出而显得非常局促逼仄。实在不像用兵之人会考虑的安营之处。” “会不会……”公主揣测,“是凌家人的确不熟悉兵法呢?” “他们也许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啊。” “就算这样,那地方易攻难守,连最基本的物资运输都十分不便。” 他解释,“而在皇史宬的记录上却写‘凌氏于此密谋始自太后驾崩前’,整整一年,粮草、军备以及传信上诸多受阻,他们难道没想过搬去别处吗?” 商音因不通军事,只能沉默地思量其中利害。 隋策指腹拂过鼻尖沉吟道,“我总隐隐有预感,此事或许另怀蹊跷。” 青年自言自语:“西南平叛是梁氏立足的根基,我在想,若能从这事上入手,揪出点什么,那将会事半功倍,不比找那些微不足道的小茬管用?” 商音闻言眸光里灿然生辉,竟忘了和他的嫌隙:“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见她在笑,隋策顿时轻松了不少,眼神无端柔和下来,哪怕数日忙前跑后,缺眠少觉也感到很值了。 “正好最近西南会川卫来报,说军械库的军备有异,不是数目对不上就是质量参差不齐,想请京中派人彻查。” “我已经去兵部请命,打算借这个机会亲自到大石子坡一趟。” 她听完却不似想象中那么赞同,目光迟疑片晌,“你……别去了吧。” 商音垂了垂眸,“我手下还是有人能用的,不过是跑腿的功夫,让他们做就行。” 隋策倒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反应,轻轻调侃道:“你关心我啊?” 不等公主皱眉反驳,他很快笑完了,正色补充,“我去更妥当些,跑腿是跑腿,勘察是勘察,他们未必有我做得好。” 隋策伸手探向怀中,一面不由分说地决定:“七日后,也便是下个月,我启程。” “若有进展随时与你联系。” 商音还要再开口,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盒子就推到了她面前。 重华公主尚在奇怪,对面的青年便慢吞吞地开口:“不知道你的伤好的怎么样……” 商音下意识地迅速捂住脖颈,脸一下子便红了。 “这是从前番邦进贡的玉茸膏,对祛疤痕有奇效,你要是能用上的话,就收着。” 公主殿下嘴里支吾道:“用、用不上……我早好了。” 手却不自觉地将盒子抄走,打开来闻了闻里头的清香。 ** 隋策出发前照常去兵部领文书与令牌。 时近半下午,六部各司都在忙碌,几乎没什么人进出,因而途经第二道宫门,他就瞧见几个禁军戳在那儿偷闲聊天。 言语间谈论着何事他没听清,倒见几人一声接一声地哀叹。 隋策收起公文走上前,似笑非笑道,“怎么了?一个个没精打采的。” 一干人等给吓出了冷汗,差点没站稳,待得发现是他,羽林军们才算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隋将军你啊。” “可吓死人了。” “就是,就是。” “是啊,得亏是我。”他打趣,“若叫你们汪同知撞见,你们今天可就麻烦大了。” 听他提到汪宁,在场的羽林军脸色顷刻难看起来,左右避讳地一打量,掩嘴朝他道:“何止是麻烦大那么简单呐。” 隋策看出他们神情有异,不着痕迹地挑起眉。 “您是不晓得,日前咱有个兄弟犯了点小错处,姓汪的要杀一儆百,直接军棍往死里打,把人给打死了!” 青年目光一烁。 “他主事以来大伙儿多不怎么服他,汪宁心知肚明,所以才想杀鸡给猴看。唉,现在军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羽林军摇头不已,“谁还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隋策眼眸深邃:“没上报兵部?” “报了,上头压着呢,咱又担心遭他报复,只能不了了之。” 言罢就都是无能为力的感慨之声。 他听完同样觉得难办,摩挲着下巴遗憾道,“可惜我现在不在禁军里供职,想替你们挣个公道也名不正言不顺。” 几名年轻的将士连忙摆手,“不必不必。” “大将军您已去了京营,与汪大人算是同僚,再帮着我们说话总有僭越之嫌,哪能叫您费这心思呢。” 虽是这么说,隋策终究不大放心,到底是共事一年的战友,他想了想,“如今我要出京南下,少则半月多则数月,此事我会好好斟酌,待回京后再考虑如何回禀兵部。” 从前只当他好相处,没太多做上峰的架子,现下难能得此承诺,哪怕是句客套话呢,众人依旧深感宽慰,连送他出去都带了几分不舍。 “行了。”隋策笑道,“好好值守吧,免得又挨军棍。” 行至御街时,渺远的山外不知从哪间庙宇里传来空茫的撞钟之声,沉郁而悠长,余音不绝。 他步子忽然一停,回头望向身后巍峨高耸,颀伟壮阔的城楼。 皇城是盛世的皇城,阳光照耀处,有檐角金碧生辉,蓬勃兴旺。 他想起汗青上毫不吝惜笔墨的书写建国之初的硝烟战火,民不聊生。 彼时的大应还是百废待兴的大应,帝王心系苍生,朝臣鞠躬尽瘁。 而眼下的这座王朝正处在它一生中最鼎盛的时期。 既无穷明亮,又走下辉煌。 作者有话说: 建国之初请大家左转专栏《我家少年郎》(好硬核的广告! 咳咳咳。 差不多要到尾声了,接下来多是剧情,让我们愉快的迎来大决战吧~~~ 感谢在2022-07-11 00:32:46~2022-07-12 23:4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嘎,未婚妻 20瓶;良月十四 15瓶;明虞 10瓶;魚、七星草 5瓶;bg战士 2瓶;果果在这里?('ω')?、卿卿南山月、嘟噜doub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四章 南方比北方略暖, 隋策抵达会川时沿途的木槿花居然还没凋谢,开得芬芳绚烂。 他此行名为督查实为钦差,临时挂了个巡抚的头衔。但隋大将军军功赫赫, 威震宇内,地方上的驻军及兵备道佥事老早就带人在官道处迎他。 军备失窃, 再加上滥竽充数,会川州的都指挥为了避嫌, 当然不好主持事宜, 这才上书朝廷下派钦差, 以免落得个监守自盗的污名。 隋策先是跟着兵备佥事到军需库走了一圈, 看过那些掺了劣质渣铁打造的铠甲, 也清点过缺斤少两的武器。 “兵工作坊那边对接的人呢?还有运输的将士, 平时的轮班怎么安排的?” “人都问了。”佥事回道,“说是交货时仔细核对过, 没出岔子,入库的记录也都能对上, 但就是后来抽查出了事。” 隋策略一思索,“这么说,问题多半是出在咱们自己军中。” 他想了想, 打了个响指,“保险起见,还是再将这些人叫来, 我从头审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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