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事情处理得很顺利, 未出半月就将五六个不老实的低阶军官揪了出来, 一干人等供认不讳, 只说是因手头紧, 才一并合计着偷些军备换银子。 哥儿几个里应外合, 从修改记录到库房值守,皆有他们的人,故而做得滴水不漏。 但问起军备被卖去了何处,几人却又支支吾吾推说记不清。 横竖已经查明了原委,拷问下落的事儿不归他管,隋策只将相关的卷宗要走,回官驿写呈文去了。 他也想早些了结这桩公案,以便着手暗查梁家与大石子坡。 驿站外有官兵把守,青年伏案在桌,文稿上笔走游龙字迹飘得张牙舞爪像要起飞,俨然一副书院小儿赶课业的架势。 毕竟是京中大官儿,兵备佥事端了茶水进来,毕恭毕敬地亲自给他满上。 隋策只匆忙投去一眼,道了声谢。 待得对方快出门时,他似想起什么,又飞快叫住:“对了——” 佥事忙驻足听他吩咐。 “过两日我有私事要办,会离开会川几天,若有什么要紧公务你暂且替我周旋着,等我回来再处置。” 他应着说:“是。” 低眉顺眼地倒退着出了房门,兵备佥事这才隐晦地冲两侧的守门卫交换视线。 ** 永平城,禁宫之中。 梁皇后站在鸿德帝的寝殿外,见那侍奉汤药的昭仪领着她的贴身宫女对着门扉又一次摇头叹气。 她悄悄挑眉,能看清青玉碗里的药汁份量分毫未减。 显然皇帝还是没能喝下去。 梁雯雪故作诧异地问:“陛下依旧进不得汤水么?” 年轻的妃嫔见是她在侧,赶紧欠身行礼,随后发愁地不知怎么是好,“可不是,喝一碗吐大半。 “偏御医又说得腹中有食儿才能服药,这可难为人了,总不能捂着圣上的嘴不让吐吧?” “你是最细心的。”皇后跟着惆怅,“连你都没法子,旁的人更伺候不好了。” “唉!伺候得好不好有什么用,得陛下自己肯吃才行呀!” 昭仪一甩袖子同她告辞,“嫔妾先去换身衣衫,过会儿再来服侍圣体。” 梁雯雪十分温和:“你忙吧。” 送走了后妃,她却没有进屋打搅鸿德帝,反而带着心腹步出禁庭,行至前朝与后宫交界的甬道处。 天子病重,梁国丈如今也不遮遮掩掩地去太监值房喝茶了,明目张胆地站在那儿等她。 “怎么样?” 皇后朝周遭一番警惕地环视,方压低声音:“人还在病中,几时能醒暂且没有定数,但可以肯定的是—— “这些天他是无力理会朝事了。” 梁少毅点头,“那就好。” “时候正好。” 他补充道: “我们的人也差不多准备上了。” 此刻的商音犹在重华府里握着一卷仅看了几页的书册托腮出神。 窗外的天阴云密布,眼见行将下雨,院中的丫鬟仆役们忙着把不耐风雨的花木都搬到廊下去,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云瑾自院外进屋时,公主的醒目陡然发亮,转身问:“如何?是不是来信了?” 老宫女不忍她失望,但又无能为力,只好抱歉地牵了牵唇角,那表情不言而喻。 商音眼底的光暗淡下来,没奈何地抿起嘴,轻轻一垮双肩,仍旧坐了回去。 她安慰:“驸马也才去了半个多月,早着呢。殿下耐心等等,或许明日就有消息了。” 隋策说,有进展才和他联系。 既然书信迟迟未至,就意味着没有进展。 大石子坡在元江州。 离会川足足一天一夜的路程。 到了元江还不算完,这地方实在太偏了,一时半刻无法抵达,得从州到县,从县再到乡里,辗转半日山路,还要由当地经验老到的猎户指引方才能寻得当年遗迹。 天色渐暗,隋策打发猎户离开,自己则驱马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荒草往地图上勾出的旧址蹚去。 大石子坡之所以以此为名,是因周遭山壁皆为大块光滑峻峭的白石,石头在日晒风吹下愈发沧桑,几乎寸草不生。 倒是底下的山路叫野草埋没得不见其形。 入口在两山相间,比一线天略宽敞些。 他循着这条高耸的夹道走进谷底。 甫一穿过“一线天”,视线倏忽开阔起来,飞鹰自头顶展翅翱翔,有清丽的鸣啼声回荡在山坳。 眼前是广袤的平地,和隋策想象中的“坡”相去甚远,更似个过于规整的碗状。 说不清已有多少年无人涉足,山谷遍野生着堪称张狂的杂草,好些竟没过了玄马的膝头。青年握着马缰穿梭于这片荒凉的野地,万籁俱静,他莫名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死寂,这种感觉和以往杳无人迹的山林是不一样的,是完完全全没有生命的静。 十多年前平叛之战留下的残骸早被经年累月,沧海桑田得不剩什么。 听闻梁少毅上缴了近千颗叛军人头,将凌氏一族杀得断子绝孙,想必这片土地曾染遍了鲜血,但此刻也都沉淀在荒芜之下。 隋策忽然像瞧见了什么,勒住缰绳利落地抬腿下马。 他用腰间轻剑斩断碍眼的草,旋即屈膝蹲身,拨开地面盘根错节的野茎。 底下是一口铁锅的残片,有烧焦的痕迹。 再往旁边探索,很快便摸到一块浸着泥土和潮气的不明之物,他用力一扯,仿佛牵出萝卜带出泥,呼啦啦□□一大片鸡零狗碎。 锅铲、碎布、半边拨浪鼓,以及没有被火舌卷尽的木料,砖瓦,锅碗瓢盆…… 隋策不禁皱起眉。 怎么会有这么多寻常的生活物品? 难道凌氏叛党当初除了在此地招兵买马,也收留妇孺吗? 还是说,此处本有人生活,后来才让凌家人赶跑的…… 有那么一刻,他萌生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 偏偏四下里微风正轻拂,长势骇人的蒿草们即刻杂乱无章地开始招摇,在他周遭诡谲得仿佛有游魂低鸣。 隋策注视着充斥满眼的青绿,牵马一面走,一面打量足下深埋在泥泞与荒草地里的断壁残垣。 不多时他停住脚步,前方半凹进去的山壁间隐约放置着什么,东西不旧,看上去还很新。 他将马暂且系在旁边的树上,打起垂下的一簇藤草钻到洞内。 那里头居然搁着几口大箱子,边沿以桐油密封。 隋策拨开匕首,不怎么费劲便拆了开来。 箱顶一掀,沉甸甸的玄甲战袍顿时反着微光射在他眼角。 几乎是在瞬间,青年的心里便暗道不好。 还没等他松手往外走,远处就听得一个嗓音带着比捉奸还兴奋的语气趾高气昂道: “好啊,隋大将军。” “早看出你心怀不轨,本是多个心眼盯着你的举动,想不到现在竟捉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 [你的好友阿怼发来贺电] 怼怼:哇喔,这发展我熟啊! 感谢在2022-07-12 23:41:49~2022-07-13 23:5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i0831、YQ 5瓶;果果在这里?('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五章 隋策打起顶上碍眼的一串藤草, 阳光有些刺目,他回眸时多带了点不耐烦的神色。 背后排开一行成三角的骑兵。 为首那人重甲披身,从头到尾防护得十分严实, 他眯眼看了好久才看出是第一天在官道上迎接自己的会川卫千户。 难怪从那之后就没再看见他。 隋策听完觉得好笑,吊儿郎当地将手臂搭在膝上, 似乎被对方给逗乐了,“我说怎么这么顺利, 原来在这儿等呢。” 他一抬下巴, “守好几天了吧?真难为你。” 千户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 依旧大义凛然:“隋策, 你原驻守京师, 此番竟主动要求下西南调查兵备一案, 可见心怀不轨,怕是老早就与地方上这些蠢蠢欲动的乱臣贼子暗通款曲了吧?” “不妨告诉你。” 他得意地挺直了背脊, “那几个让你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已在酷刑之下招供了。你——” 千户扬刀一指, 活像戏台上耍大刀的老将军,“私窃朝廷军备,私造兵刃武器, 有谋逆之嫌。其心可诛,罪大恶极!” 隋策索性坐在了山洞门口,全当是听了个屁, 好整以暇地问他:“诶, 是老梁头派你来的吗?” “大胆!” 他还在唱, “人证物证聚在, 看你如今怎么抵赖!说!其余兵备被你转移去了何处?你的同伙呢?” 青年凝眸思索, 颇为好奇, “所以……此番是梁国丈故意引我出京?” 他说完就忍不住笑,“你们就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段抓我……唬小孩儿呢?” “上峰那叫高瞻远瞩。”千户朝天遥遥一拱手,“早看出朝中奸佞有不臣之心,特使巧计诱乱党上钩!” 见两人全然是各说各的,鸡同鸭讲,青年也就不再强求,叹了口气,只拿尾指挖挖耳朵。 千户看他如此态度,心中了然地点点头,“好啊,你不肯招认是吧。” 言罢便指使左右,“大狱里头总有撬开嘴法子——把他给我拿下!” 知道隋大将军并不好惹,却也只带了寥寥几个兵卒,俨然是想逼他动手,他若一动手,反贼的罪名可就落实了。 隋策才没这么傻。 他轻慢地坐在原处,任由这帮人拽起来,从始至终连根指头都未伸一下,便被迅速解除了武装,长刀一横架在脖颈上。 收押得如此顺利,那位气势汹汹的千户自己都有些意外,眼角跳得仿佛绷不住,最终才勉强维持冷面:“带走!” 商音一直等到十月底也没能等来隋策答应过要给她寄的书信。 今秋把消息带给她时,她起初还不敢相信,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公主从桌案前猝然起身,“指认他谋反?” 大宫女认真地颔首。 她匪夷所思:“不是去西南巡查的吗?怎么回来一趟自己反而惹了一身腥……他这是在搞什么!” 简直前所未有的事情。 今秋也是在付临野那里探听到的:“外面的说辞是说驸马爷从前就在西南一带做驻军,人脉广阔,便于他发展势力,加上有长风军里服过役的几名军官指控,证据虽然看着离谱,但实在齐全。即便是刑部,也不得不把人扣下详查再审。” “胡说八道,乱七八糟,这叫什么齐全!” 公主先是大怒,随后似想到什么,慌忙问,“抓他的时候,他反抗了吗?” “没有,驸马很配合。” 她听之,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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