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替鹂鹂,好好地看看幽州的一切。 然后,他便该去陪她了。 * 出发去幽州时,书青前来送行。 前些日子,书青听从殷予怀吩咐,在朝中制造出了一些事情,便需要一位官员去幽州处理相关的事物。幽州不同于其他地方,幽州王的势力是皇帝都需要忌惮三分的。若是普通官员去,明面上去,如何都讨不得好。 于是,这个任务便顺殷予怀心意地到了他的手中。 上面的诏书暗中下了,殷予怀这一趟去得“理所当然”。 书青没有再同从前一般说什么,只是看了眼殷予怀身后的树,悲伤到极致,竟然有些发笑:“堂堂的太子殿下,重回居住了十二年的幽州,便只带一棵...树?” 殷予怀眼眸淡淡的:“不是,还带了一个人。” 书青抬头,就看见殷予怀望向了船那边的方向,那边恭恭敬敬站着一个宫人。 书青:“宫中的?” 殷予怀点头:“是,那宫人说,他能让这树再活三月。” 书青没有再说什么,这半年以来,他已经说的够多了。书青心中明白,他劝不醒殷予怀。 看着船只远去的背影,书青愣愣地看着远方,许久许久。 儿时相伴,幽州的十二年,他们一同回到汴京,又是八年。 他看着殷予怀一步步登上高位,一步步在手中攥紧权势。 算计,权谋,那些曾经与殷予怀朝夕相伴的东西,在这半年之中,距离殷予怀无限地近,却又距离殷予怀无限地远。 近是为了离开,远是离开后的结局。 书青永远忘不了殷予怀那日的模样。 殷予怀散着玉白的衣带,从满是酒盏的窗台上跌落,最后倾倒在一片酒香之中。 零落的酒,失意的人,四处满是酒盏,人恍若七分醉意。 他知殷予怀千杯不醉,故而一切都是谎言。 也便知道,殷予怀这半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某一日的离开。 不止是离开汴京,也不止是离开幽州。 而是,卸下所有包袱,风轻云淡地离开这世间。 唯有殷予怀于这世间风轻云淡,才是...去寻他心中的那个人。 书青看着船只慢慢飘远,他看见一棵干枯的桃树,在他眼中晃啊晃,晃啊晃,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来粉色的花。 * 从宫中带出来照料桃树的宫人,名为杨三,最初有些害怕殷予怀。 那是皇城的太子殿下,是大殷的储君,本该是他一个小小的树奴一生都见不到几次的贵人。但是如今,他杨三却和这位贵人在同一艘船上,还要一同去幽州。 最初,杨三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后来,又过了一两日,杨三便一点都不怕了。 在杨三眼中,他总是淡着眸,沉默地坐在船只之中,一坐便是一天。 就像,他身旁那棵枯树一般。 就像,他就是那棵枯树一般。 早已,等不来春日。 冬日寒凉,去往幽州,他们本不该行船。 那时殷予怀只是淡淡问了一声:“水路和陆路,谁能更快一些?” 杨三思索一番:“水路,水路快一日。只是冬日,水路寒凉,陆路会舒适一些。” 殷予怀没有怎么犹豫,便轻声说道:“那走水路吧。” 主子有令,杨三如何敢不从。 他们便走了水路。 水路真的很冷,杨三驶船时,总是会对殷予怀说:“殿下,外头冷,您快些进去。” 殷予怀每次都只是淡淡摇摇头,望着轻轻划开波痕的水面:“孤不冷。”甚至在有一次杨三说多之后,轻轻饮下了杯中的酒:“不冷,反而太热了。” 那时细雪飘落他的肩头,他仰起修长脆弱的脖颈,淡淡地饮完了一壶酒。 偶尔,他看一看身旁半枯不枯的桃树,用手轻轻地抚摸它干枯的树皮,看着手一碰便要掉下来的树屑,眼眸也如同那些向下坠的褐色的树屑一般,缓缓地向下垂。 酒盏也就缓缓坠在地上。 杨三这时候再看过去时,便发现殷予怀恍若醉了般,但是过些时候再看过去时,眼眸中又只有淡淡的一片。 如霜如雪,淡漠而贫瘠。 在殷予怀身上,杨三没有看见宫中那些贵人的高高在上。 只是觉得,如何看,殷予怀那棵如枯木一般的心,也不在这世间。 直到殷予怀被那个身着素净白裙的女子撞到之前,杨三都是那般想的。 * 酒楼大堂中。 殷予怀淡淡用起了膳,即便他只是身着一席云白锦袍,头上简单簪了根木簪,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目。 毕竟,清贵的气质,是衣饰掩不住的。 杨三有些忐忑地看着周围,心中叹了叹气,是他的问题。 他从前不知晓,原来这种大酒楼的包房,是需要提前订的。 那时,店小二满怀歉意上来:“两位客官,包房如今已经没有了,只有大堂有位置了,您看——” 杨三刚想拒绝,殿下什么身份,怎么能在大堂用膳。 杨三还未张口,就听见一盘的殷予怀淡淡说:“那便大堂吧,不麻烦了。” 小二连连道歉,杨三心中提起一口气,待到殷予怀在大厅坐下时,杨三心中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他小声说道:“殿下。” 殷予怀没有抬头,淡淡说了一声:“出门在外,别这般唤我。” 杨三立马改口:“公子,幽州酒楼很多,小人为换个酒楼。” 殷予怀淡淡摇头:“不用了。”说着顿了一下:“你也坐下吧。” 杨三忐忑坐下,便看见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殷予怀,罕见地同店小二交谈了起来:“小哥,我们初来幽州,对膳食不太熟悉,小哥能够帮我们推荐一二?” 不等殷予怀看过来,杨三忙将银两递了上去。 店小二脸上绽开笑:“用不了这么多,我立马用这些去为公子布置一桌膳食。” 杨三忙接道:“麻烦小哥,剩下的就给小哥了。” 殷予怀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茶水倒影中,他头上的那根简陋的木簪。 他眼眸柔和起来,轻声在心中说道:“鹂鹂,你看,我们到幽州了。这里是幽州最大的酒楼,听说膳食,能媲美宫中厨子...” 一桌酒菜上桌,还不等殷予怀东筷,一道纤细素白的身影突然摔了过来。 没有摔到殷予怀和杨三身上,只是...摔了桌子。 桌子不稳,滚烫的汤直直向着那道素白身影淋过去,万钧一发之际,殷予怀将那道素白身影拉了一下,待到瓷碗落地的声音响起,他松开了拉住女子衣袖的手。 一旁的杨三忙将帕子递了上去。 殷予怀接过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转身欲离开之际,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道女子害羞的声音:“公子请留步。” 殷予怀眸中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手中的白帕,待到声音传过来时,眼眸停滞了一瞬间。 和鹂鹂的声音...有七八分相似。 杨三原以为殿下定是转身就走的,毕竟刚刚触碰到了那个女子的衣袖,按照这些日子他了解的殿下的习惯,回去怕是要净十次手。 但是杨三惊讶地发现,殿下居然转过了身来。 那素净女子见殷予怀转过身来,忙眸中含起笑:“刚刚奴家一时没有站稳,多谢公子相助。坏了公子的膳食,实在心有歉意,奴家所定的包间便在楼上,还望公子赏脸一番。”说着,素净女子手向着楼上一处抬去。 殷予怀转身,看见这素净女子的容貌时,衣袖中的手微微一动。 不仅是声音相似,连...容貌,衣着,都有七八分相似。 为何会如此? 殷予怀呆愣了一瞬,随后听见那女子继续道:“奴家名为霜萋萋,公子唤奴家萋萋便好。” 殷予怀本没有应声,直到听见了这女子的姓。 他轻启唇:“你说...你姓霜?” 霜萋萋弯眸,行了个礼:“奴家霜萋萋是也。”霜萋萋眼眸弯起,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她便不信,幽州有谁没听过她霜萋萋的美名。 殷予怀淡淡望着霜萋萋,眼眸中那一丝波动平复下来。 最后,在杨三诧异的目光中,轻声说道:“那便麻烦小姐了。” 直到殷予怀随着霜萋萋上了楼,杨三才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忙追上去,待到了殷予怀身旁时,轻声嘀咕:“公子,桃树今日还需浇水,我们得早些回去...” 殷予怀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的霜萋萋。 待到霜萋萋转过头,同他一笑时,殷予怀也清浅回了个笑。 杨三:...是他多嘴了。 待到包间的门关上,酒楼另一处房间内,青鸾的呼吸直接滞住,手狠狠按住刀柄,眼眸睁大。 霜萋萋,她怎么敢的啊! 咽了咽口水,青鸾缓缓将头转向小姐的方向。 梁鹂站在门边,手上拿着一支冰透的红玉簪。她轻轻地抬眸,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淡淡地看着,对面包间的门,缓缓地关上。 “砰——” 青鸾闭上眼,突然感觉面前呼吸炽热了些。 刚睁开眼,就发现自家小姐正踮着脚,将那只红玉簪轻轻地插|进|她的发髻中。 头上陡然多了一只红玉簪,青鸾楞在当地,小姐眼眸淡淡地抬起,望着她,随后轻声说道:“闭眼干嘛,我又没生气。” 青鸾一边红脸,一边应声:“没,没,小姐没生气。” 随后趁着梁鹂转身,青鸾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轻轻地咽了咽口水。 没生气...就怪了。 * 包房内。 殷予怀与霜萋萋对坐着。 霜萋萋一边斟茶,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公子可是来幽州游玩?” 殷予怀看着霜萋萋与霜鹂七八分像的脸,听着霜萋萋同霜鹂七八分像的声音,轻轻应了一声:“是。” 见殷予怀看了她许久,霜萋萋心中了然,不免有了一丝得意。 这便是梁鹂暗中派人追寻行踪的公子么? 可惜不小心给她听见了,她不在意这公子什么身份。毕竟,只要是梁鹂想要的,她霜萋萋便是要抢上一两分。 这是她梁鹂,欠她霜萋萋的。 那两年,她明明都已经取代了梁鹂了,如若她梁鹂十岁那年没有回来,她就会被姑父过继过去,成为幽州王唯一的女儿。 为什么,梁鹂还要回来呢? 呵,一想到梁鹂都去了那种地方了,回来身上还是一身傲气,霜萋萋就觉得讽刺。 再一想到,今天她这番举动,梁鹂定然会生气,霜萋萋笑意都揉进了眼眸。 况且,霜萋萋抬眸望向了对面的殷予怀。 这公子看着就非寻常人,脸也生的好看,即便是真的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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