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好姐妹,携了拜高踩低的奴才们整个冬日都不肯送来的炭火,满眼都是感同身受的落寞怜惜,可走出锦瑟宫时,却不知自己脸上的那抹古怪笑容,尽数落在了一个幼童的眼中。” 他做了个深呼吸,沉声续道,“那幼童在五岁那年失去了母亲,红妆舞乐成为了他的四时明媚,可曾经见到的那抹古怪笑容,却始终如同沉在心底的阴霾,挥之不散。” “于是他花了很长时间,带着百倍的小心,将旧人的点滴回忆一点点串起,重新勾画出长孙娘娘的样貌,终于发现,将他母亲打入尘埃的,不是权倾后宫、锋芒毕露的韦贵妃,竟是那个温静清雅,被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长孙姐姐。” “而所谓的男女之情,夫妻之爱,脆弱的也不过如此罢了。哦,我忘了,”他说着对南江雪笑了笑,“娘娘和陛下,终是不同的吧。” ※ 南江雪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祇都街头,看着或闲适或匆匆的路人与自己擦肩而过,一张张面孔真实却也虚无,直到华灯初上,直到夜色阑珊,她独自坐在洛河之畔,让一色的水天充满自己的全部视野。 视野里幽深混沌,似是有许多影像在晃动,却看不穿,厘不清。 临确城那巨大的白色灵棚,赵弋手中那染血的卷帛,北地掀起的惊涛骇浪,南园中长孙太后的和煦笑容…… “那是一段大潮汹涌、风声鹤唳的日子,朝堂纷争,兄弟反目,圣心莫测,其间的凶险涉及到他的生死和很多人的脑袋,可哀家从一开始就不曾后悔当年支持他的选择。” 你,就是这样支持他的吗?为什么? “如今大局已定,你的弟弟也已长大,身边又有那许多良臣猛将,相信你爹娘的在天之灵,定会感到宽慰。” 我爹娘的在天之灵,见我成了你的儿媳,又要如何宽慰? “哀家是打心眼里喜欢你,愿意待你如自己女儿一般。” “你这孩子,哀家就知你最是贴心。” “你这丫头!叫御膳房添几个南妃喜欢的菜过来。” 这些话,你说的多么情真意切! “万不能小瞧了后宫里的女人,哀家比你更了解她们,因为哀家几乎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哀家就是其中的一个。” 是我忘记了,你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是赢到了最后的那一个…… “哀家不是先帝最喜欢的一个尚且经历了许多,何况你后宫专宠,即便在调理身子的期间,皇帝都不肯临幸她人,为皇家开枝散叶。” 这是你的关怀、规劝,还是你的防备? “小雪,这是母后为孩子请的平安符,是法华寺的高僧亲自诵的经。” 她的心忽地一颤。 ※ 回到皇宫时天还未亮。 本不欲打扰旁人,但见到雪明宫前持着火把的御前宿卫,以及宫内乌压压跪着的满地宫人,南江雪也便不打算再做任何遮掩。 早有人飞报了殿中的皇帝,殿门一开,皇帝大步迈出,见女子一身简服自灯火中缓缓走来,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但怒气却也因此升腾起来。 “陛下。”南江雪对着皇帝福身一礼,皇帝收住了步子,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两人相对无语,刚刚起死回生的一众宿卫宫人,此刻又一个个如坐针毡。 “娘娘,您可是倦了,便在哪里歇下了?”康瑞大着胆子道,“佑晴姑娘说,您只说要自己走走,可您身边也没带人,又不曾着人传个信,着实让陛下担心了一整夜呢。” 南江雪向佑晴看了看,后者跪在地上,眼圈红红的,身边的小五也是满脸忧色,心知没有及时回宫是自己任性了,可她脑子很乱,更对这座深不见底的皇宫产生了强烈的抗拒。 奈何,她爱上的是皇帝。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疏忽了。”南江雪垂眸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进来说吧。” 雪明宫的宫人们都没敢动,御前的人也只有康瑞跟了进去。 小心地为皇帝和南江雪各自倒了茶,内侍总管便自觉地缩在了角落里。 “你这是去哪了?常去的地方我都找遍了。”皇帝又扫了一眼南江雪的穿着,克制着心中的不快,“是……出宫了吗?若你觉得闷,怎地也不跟我说一声?最起码带着佑晴和小五,有什么事回来知会一声也好。” 南江雪垂眸不语,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可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样的神情令皇帝紧张起来。 “陛下……可是要听实话?”南江雪抬起头,似有沉沉的波澜在她原本澄澈的双眸中不断翻卷。 沈明瑄皱起眉头,一颗心莫名地震荡了几下。 “当然。”他道。 “你先出去。”南江雪将视线转向康瑞,康瑞迟疑地看向皇帝,在后者挥了挥手后默默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异常安静,南江雪再次沉默半晌,最终取出了几张卷帛和一块令牌,递到皇帝面前。 “我去见了个人。”她的声音雪一般素淡清冷,其间却似又埋着一种锐利的伤痛。 ※ 寿安宫,曲曼走进太后寝殿,径直来至半靠在榻上的长孙容惠面前。 “南妃回宫了,着的是微服。这会儿正跟陛下单独说话,连康瑞都没在殿内伺候。”曲曼道,“整件事颇为蹊跷,奴婢担心……她会不会跟那赵弋有什么瓜葛?” “外面的人怎么说?”太后问。 “外面的人说,裕亲王并没有离开那座宅子,也没见旁人出入。因为下午已经惊动了王爷,他们不敢再随便动手,恐生枝节,但盯的很紧。”曲曼答。 “马宁好容易查到那赵弋的下落,本想探清楚些再动手,怎料无意中发现裕亲王去了那里,是以调动了巡城军,想着王爷即便参与其中怎么也不敢公然与官兵动手,却竟是没有搜到人,那带队参领又因撞到王爷与男人欢好,现下还在忐忑之中,弄的马宁很是头疼。” “可奴婢更担心的是南妃,有人看到她今日曾见过裕亲王,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若是随王爷一道出了宫……”曲曼看向太后,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裕亲王是否参与其中,南妃是否已然知晓,此刻都仍是推测,切不可乱了阵脚。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赵弋再活下去了,让马宁尽快动手,这么多年都没能处理干净,哀家还养着他做什么?” 说话间太后的眼中已闪过了一抹寒芒,“盯紧雪明宫的动向,让海日也多去走动走动。另外,裕亲王那里要派些得力的人手看着,哀家就知道那沈明晔没那么简单,他一直有意无意地接近南妃,想是别有用心。” “是。”曲曼应道,“只是赵弋手中握有陛下当年写给南妃的书信,您说会不会已经……” “人若死了,信便死了。”长孙太后道。 ※ “不可能!”雪明宫中,当南江雪将赵弋所述简明扼要地说给皇帝后——当然与裕亲王有关的事情只字未提,沈明瑄一把扫落了案上的茶盏。 殿外的康瑞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吓的一个激灵,犹豫了一下却没有进去,反而命所有人都站的更远了些。 “简直一派胡言!那赵弋究竟受了何人指使,竟敢诬陷当朝太后!朕定要杀了他!”皇帝的一张脸充满了惊愕、激动和愤怒,“而你,怎能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那赵弋又是如何找到的你?” “如何找到的我并不重要。”南江雪垂眸道。 “不重要吗?”皇帝怒极反笑,“那什么重要?太后因何要这么做可重要?杀害你父亲的是南怀仁和沈明铮,他们是你的敌人,朕的对手,太后如何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当年得知靖国公遇害,父皇派了三哥前往北地,我情急之下欲入宫觐见,想同赴燕京,是母后对我说,只有我扎稳脚跟,积聚力量,才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手相助,才能不任你独自陷于危局之中。” “极北集结大军来犯,我朝堂请旨,欲随你共同御敌,本以为母后担心刀剑无眼,会加以拦阻,但却正是母后最终说动了父皇,准我领兵北上!如今你是想对我说,母后一心一意想让靖国公死吗?” “我不知道,也不明白。”南江雪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放缓了声音,“但那赵弋确是太后的人,追杀他的,也是太后所派。或许……太后当初只是不想你的信落在沈明铮和韦氏一党的手里,因而受到牵连……” “这些不过是你的无端猜测!”皇帝打断了南江雪。 “那么那些书信,那块令牌,又该如何解释?”南江雪看向皇帝。 “书信可能是韦氏一党截下的,令牌可以偷窃或者伪造,你何以笃定赵弋是母后的人?又被母后派人追杀?”皇帝道。 南江雪双眉一扬,“赵弋若是韦氏一党的人,他们当年既截下书信,为何不借此大做文章?如今沈明铮早已身死,赵弋手中的书信已无用处,他又为何会被人苦苦追杀?若当真是无稽之谈,无端猜测,那赵弋何以冒着天大的风险,一意攀咬太后?” 一连串的问题在皇帝的心中砸起了漩涡,让他先是愣了一愣,转而一双眼睛越发闪烁不定,“他们想要的就是眼前这般的局面吧!诬陷太后,令得你与朕离心,既而北地不稳,朝堂不宁,当真好生歹毒!告诉朕,那赵弋究竟如何找到的你,这中间,到底又是什么人在穿针引线?” 南江雪轻轻摇了摇头,皇帝近乎荒唐的自我解释令她感到一阵疲惫。 她移开脚步,不想再这般争吵下去。 “不能说?还是单单不愿对朕说?”皇帝注视着南江雪,嘴角边弯出一个弧度,带着几分冰冷几分怅然,“小雪,你可曾真正信赖过朕?你指控朕的母亲,却又同时一心袒护旁人,梅寒一的身份,若他不愿,你也不肯对朕道出实情,那么伊勒德呢?” “极北萨日的大君,他随你弟弟进入天元,在宫中与你相会,可是也曾让你替他隐瞒?” 南江雪一怔,却听皇帝的声音继续传来,“在你心里,朕是什么?或者朕是否该问,有了夏唐和极北的支持,对北地来说,朝廷又是什么?” 南江雪的身体明显一震。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帝,后者的一双深眸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两人无声对峙,殿内的空气近乎凝结了一般。 “那么臣妾也想问问陛下,赐婚我的兄长,可当真是为他考虑?敕封我兄长为靖远侯,可当真是为表嘉许?”南江雪的眸子也冷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皇帝眼瞳微缩,一颗心不自觉地猛跳了几下。 “在陛下的心里,北地也是一根刺吧?”南江雪迎视着皇帝的目光,“那么,臣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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