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你既擅棋道,当时的棋局却如何看不明白?哀家既要助瑄儿成就大业,所有的情势自要断个透彻。” “南怀仁有的,是沈明铮及其党羽的支持,确也力量雄厚,但他在北地,虽然网罗了一些势力,但比起靖国公府,那还是相差甚远,且不说靖国公,便是公府四子,你和南江风兵权在握,战功赫赫,打仗,若没有天元出兵相助,他不是对手。” “然天元可会发兵?先帝虽然身体不好,但脑子清楚,岂能看不出沈明铮和他背后韦氏一族的狼子野心?欲夺故予,登高跌重,局中人被权势冲昏了头脑,哀家却看得明白。” “先帝的本意,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希望沈明铮得到北地。所以哀家,赌你们赢,甚至支持瑄儿带亲卫队助你抗击极北联军。” “虽有凶险,败了,不过与此前一样任人宰割罢了,但若胜了,战功、声望、与你的袍泽之情,瑄儿的夺嫡之路自此便会畅通无阻。而你,也果然没让哀家失望。” 南江雪笑了笑,但眉目间却全无笑意。 “力挫极北,平息内乱,再加上你对沈明铮的公开指控,他于是一败涂地。在这场局中,没有你的父亲,动摇不了根本,但他若在,却会影响此后的棋局,何况,他也未必乐于见到你与瑄儿走的太近,成为瑄儿夺嫡的臂助。” 太后轻轻一笑,眼中尽是光彩,“南老公爷深谋远虑,北地井井有条,民心所向,这是功绩,哀家也很是敬佩,但,若为整个天元计,这,便是错。” “北地是天元的北地,历代帝王,都想削弱你南家的势力,也因此,先帝才会放任沈明铮结交南怀仁,只不过他走的太远,要的太多。” “瑄儿宏才大志,让北地切实地归于庙堂,会是他写在史册上的浓重一笔。南怀瑾在,这件事便不易办,但你们尚且稚嫩。而且,你爱瑄儿。” “哀家承认,你在北地拥有绝对的权威,百姓、军队、兄弟、宗族,你众望所归,但你为了瑄儿走进了这座后宫,而无论是你的兄长,还是你的弟弟,都不可能更好地驾驭北地,碰巧,他们之间似乎还产生了一些嫌隙,北地,不再是铁板一块。” “封我兄长为靖远侯,是你的提议?”南江雪冷冷道。 长孙太后含笑摇头,“那是皇帝的想法,‘靖远’的称谓倒是哀家的提议。先有你因你兄长赐婚一事与皇帝生出口角,后有你兄长拒绝封侯,可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南江雪点点头,神色有些哀伤。 “我的孩子……也是你,对吗?”垂眸片刻,她再次抬起眼帘,睫毛上有些细碎的泪珠,在烛火下微微闪动。 太后身体一震。 “是你,让人在海日送去的汤羹里放了瞿紫粉。是你,把讯息带给了任芳华。也是你,在当天叫走了小五,又让陈太医无故失踪。你扮起一副仁义道德的面孔,海日被打入冷宫,任芳华从此江河日下,你真是……好算计。”南江雪的眼中射出了愤怒的火焰。 “你有何证据?”太后盯着南江雪。 “在这后宫之中,想知道真相的,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你可以盯紧我,但对于一个家族倾覆,废位别居的妃嫔,你可也会这般提防?”南江雪的唇角边勾起一个嘲弄性的弧度。 “你是说任芳华?”这显是出乎太后意料之外,“想不到,一个等死之人,还这般不甘寂寞!”长孙冷笑,“即便如此,你以为凭着你们两个自身难保、封宫禁足的妃嫔,就能扳倒哀家?” 说到这里,她忽然皱了皱眉,“等等,那任芳华幽闭浣桐院,身边的宫人早已散尽,又哪来的本事调查此事?更与你暗通款曲?南江雪,你在诈哀家!” 南江雪一笑,“不错。” “好。”太后点了点头,“哀家倒是小瞧了你。不过那又怎样呢?既然今天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哀家就不妨再说的更明白些。海日无足轻重,任芳华的势力必须清除,而你,南江雪,不可以有孩子。” 南江雪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 “以皇帝对你的宠爱,你对北地的影响,若得皇子,那么日后,这天元究竟是沈家的天下,还是你南家的天下?” “所以,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孙儿……”两颗泪珠终于从南江雪眼中径直落下,“你……怎能做到……” “哀家会有很多孙儿,但这一个,哀家不喜欢。”太后冷酷地回答,既而正容道,“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帝,为了天元,有朝一日去见历代先祖,哀家也不会有半分汗颜。” “你,不只会见到你的历代先祖,你还会见到我的孩儿。”南江雪站起身,表情已是无悲无喜,双眸深邃,似两汪不可见底的寒潭。 “你……你想做什么?”一直侍立在旁的曲曼忙又挡在了太后身前。 “她不敢杀我。”只听太后淡淡说道,“弑杀当朝太后,除非她想让她的兄弟宗族,让那整个北地都为她陪葬!” “对,我不敢杀你。”南江雪点点头,“但你哪里来的底气,认为皇帝若是知道了这些,依然会将你这样的母亲供奉如常?” “皇帝若是知道了这些?皇帝如何会知道这些?”太后笑了起来,“你曾经告诉他,是哀家当年截杀了他派往北地的信使,他可相信?可愿相信?你空口白牙,又如何指证这些都是哀家所为?” “自你承认对哀家下毒起,便已入死局,皇帝更怎肯再听你胡言乱语?今日又私逃封禁,擅闯这寿安宫,这路,你就是自己走到头了!” 太后说着也站起身来,“哀家之所以敢亲口承认这些,是因为在哀家眼里,你已与死人无异。哀家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回到雪明宫,三尺白绫,遗书罪己,保你兄弟活命,北地太平。二,杀了哀家,你和北地一道为哀家殉葬!” 看着长孙太后雍容的身姿和满脸的威仪,南江雪轻轻地笑了。 “太后仁慈慷慨,不但知无不言,解了江雪诸多困扰,而且还给了江雪两条路选。江雪不如太后大气,我,只给你一个选择。”说罢转身,伸开双臂将殿门大敞拉开。 一阵秋凉迎面扑来,门外,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皇帝的面孔。阴沉,扭曲,不信,不甘。 南江雪轻轻一个手势,立在皇帝身边的暗卫小十三收起了手中的短匕,他们身后,护卫墨碣则撤开了逼在宋子言等御前宿卫面前的长剑。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另外,若不让你认为我已入死局,若不让你觉得我已与死人无异,你今天又如何肯把实话全盘托出?”女子丹唇轻启,微微笑了起来。 一席白衣,长发轻舞,她便那么轻飘飘地从皇帝身边经过,穿越御前宿卫僵提的刀剑,头也不回,月光下那雪亮的身影,映进人的眼瞳,烙在了人的心底。 ---- 作者有话要说: 南江雪:另外,若不让你认为我已入死局,若不让你觉得我已与死人无异,你今天又如何肯把实话全盘托出? 太后:你……原来并非是在赌气,南江雪,你也好算计! 皇帝:原来如此……何以如此!
第215章 出走 夜静更深,雪明宫晦暗不明,唯有主殿燃着些许灯火,夜色之中,那层叠的殿宇和掩映的花木显得格外沉重寂寥。 南江雪坐在廊下,似在等待着什么,月光洒在前方,落下一地的如水清凉。 她的身后立着佑晴和小五,尔燕、知双、薛盛和顾顺则站在更远的地方——自从她与皇帝发生了一系列争执后,他们这几个皇帝为南江雪亲自择选的近侍,处境就显得有些尴尬,如今已越发不知前路会向何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宫门开了,一盏纱笼自远方行来,朦胧的光线里,现出的是皇帝孤独的身影,步履沉沉,似是踩着百般的心事,千转的情绪,每踏出一步,都分外艰难。 挥退众人,南江雪站起身,迎向夜色中的那个身影。 风吹起她的白衣和墨发,在皇帝的眼中,映出分明的黑与白。 两人临近,相对而立,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彼此。 半晌后,皇帝解开外氅,走上前披在南江雪的身上,后者并未拒绝,只是对着他轻轻笑了笑。 “一定要这样做吗?”皇帝沉声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听上去令人心疼。“一定要把一切撕开,撕成这般血淋淋的模样吗?” “若不然,它只会不断溃烂,直至吞了整颗人心。”南江雪回答。 “那么现在,你的心可依然还在?” “陛下的心可还在?” “自从遇见了你,它便不在了。因为你拿走了它。”皇帝道,“小雪,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为何你这般的固执,这般的残忍?” “你要我怎么做呢?任北地雄踞一方,人人指你后妃势大?将太后所做的事情公之于众,亲手处置自己的母亲?” “我只想天下大统,国泰民安,想与你结发同心,白首到老,想与你一起教导我们的皇儿,待他长大成人后承继江山,泽披四方,想我们的女儿得到万千宠爱,一生荣华,一生喜乐。小雪,这些,难道不是你希望的吗?” 皇帝的眼中有光芒闪烁,带着几分希冀,几分灰心和几分惆怅。 “那么陛下想要我怎么做呢?任我的兄弟彼此相疑,北地再度生乱?对着冷眼旁观我父亲遇刺,亲手杀了我腹中孩儿的太后曲身下拜,笑脸相迎?”南江雪迎视着他的目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靖国公府在陛下的心中,是臣还是敌?那么我呢?是不是唯有除了靖国公府,陛下方可安心?若兄弟相残,北地生乱,陛下的天下,可会当真国泰民安?” “所以,你终是北地的南江雪,对吗?” 南江雪没有说话。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 南江雪依旧没有回答。 “罢了,今日我们都累了。你也早些歇息吧。”皇帝似是突然间甚是疲惫,摇摇头,转身走了开去。行出几步又回过头来,问道,“墨碣呢?” “墨碣和十三自知有罪,不敢再留,还请陛下恩赦。”南江雪道。 “他们可是要回北地?”皇帝又问。 “这里不适合他们。”南江雪并未正面回答。 ※ 那日之后,后宫变得非常诡异。 皇帝称太后中毒一事另有隐情,至于隐情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南妃禁足被解,此前遣散的宫人重新返回了雪明宫,只是一众宿卫却并未撤去。 与此同时,太后称自己近日要静心礼佛,无事不得打扰,包括皇后在内,请安的妃嫔皆被拦阻。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御前宿卫与内宫宿卫也开始昼夜守卫寿安宫,而无论是雪明宫还是寿安宫,这两座皇帝日常最常去的宫院,皇帝都未曾踏足,事实上,连日来他连后宫都没有进过,除了上朝,再就是在勤政殿理政,晚上也独自睡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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