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呼救又怕引来贼兵,绝望中用力抱紧柳竹秋,恨不能将性命分她一半。 正做穷途之哭,远处传来连片呼喊声。 “太子殿下!您在哪里!” 他深恐贼人使诈,动魄惊心地往暗处躲,等听到云杉和单仲游的声音,才急忙扯开喉咙回应。 “我在这儿!” 声音完全走样,如同负伤夜枭的哀鸣。 救兵飞也似赶来,火把将周围照得通明。 云杉先时赶到永加堡,毛标安见到真正的东宫使者方醒悟上当,赶紧亲自去黑窑释放温霄寒,发现人已脱逃。 云杉猜柳竹秋去救驾了,怒令毛标安派兵去五梁殿增援。 毛标安明白自己已犯下死罪,急着戴罪立功,当即亲率两万官兵奔赴五梁殿。 战斗中云杉遇到牢城营的人,得知是柳竹秋带他们来救驾的,便领着五千人进山搜救,与单仲游等卫兵相遇,一齐找过来。 看到主子的惨状,侍从们痛哭伏地,乞求朱昀曦降罪。 瑞福也来了,她只关心柳竹秋的安危,见太子怀里抱着的伤者依稀是她,慌忙凑近询问:“殿下,我家先生怎么了?” 朱昀曦因柳竹秋没戴胡子,这样露面会暴露身份,急命瑞福脱下外袍罩住她的头脸,一面冲云杉叫嚷:“温霄寒受了重伤,快叫大夫来为她医治!” 云杉爬上来低声提醒:“殿下,不便让外人为温大人疗伤啊。” 瑞福忙说:“小的跟先生学过一点医术,先让小的看看吧。” 朱昀曦喝退近处的人,让云杉从旁遮挡,和瑞福一道解开柳竹秋的衣衫查看伤势。 她背部被树枝划出几道口子,伤口只到皮肉,出血已自行止住了。瑞福用军医携带的烧酒为她清洗伤口,涂上伤药,缠紧绷带,再重新帮她穿好衣服。 朱昀曦这才命军医前来号脉,听说柳竹秋是因体力枯竭而昏迷,烧心烧肺的惶急稍稍减轻,叫人拿担架来抬她下山。 “好好护着她,再让她受一点点伤,孤就诛他九族!” 他嘴上耍威风,身体虚弱得像根灯草。 单仲游想背太子下山,云杉扶朱昀曦起身,看到他袍摆上的血字。 “殿下,这字是……” 朱昀曦低头瞧见,一把捞起来查看。 “请为明君” 这定是方才昏迷时柳竹秋写下的,她义无反顾地保护他,到最后还对他寄予厚望,忠勇挚爱瞬间令一切儿女私情都显得渺小廉价了。 她是和生命等价的宝物,阎罗王也休想夺走她。 朱昀曦肃然吩咐单仲游跟紧担架。 “孤要亲眼看着她脱险。” 作者有话说: 每天写文都会更爱秋姐一点~
第一百三十八章 柳竹秋被背上的刺痛疼醒,嘴里像沙漠,干得快裂开,迷糊嚷着要喝水。 立刻有人过来用勺子喂她喝清凉的甜水,还用温热的湿毛巾为她擦汗,她寻思是谁,却死活睁不开眼睛查看。 那人想是瞧出她的焦躁,忙凑到耳畔轻呼:“先生,我是瑞福,我们现在很安全,请您放心休息。” 柳竹秋还想询问太子的安危,疲倦迅速伸出爪子将她拖回睡乡。 这一觉似乎没睡多久,睁眼天还是黑的,她艰难移动沉重的身躯,被褥的摩擦声惊醒睡在炕角的瑞福。 “先生,您醒了吗?” 瑞福下床点亮灯盏,倒了一碗热茶给主人解渴,再扶她坐起。 他们正身处一座干净宽敞的窑洞,陈设布置还挺豪华。 柳竹秋的背还有些痛辣,伸手摸到厚厚的纱布,以为自己伤得很重。 瑞福安慰:“是我帮您上药包扎的,只划出几道血口子,不是很深,大夫说像这样的伤势歇几天就好了。” “殿下呢?” “他也没事,白天还来看过您。” “还有我三哥找着了吗?!” “找着了,三爷右腿摔伤了,但不严重。在别的屋将养呢。” 危机解除,柳竹秋忍不住谢天谢地谢祖宗,又问此处是什么地方,她昏迷了多久。 “昨晚我和云公公来到永加堡,叫那毛将军带兵去五梁殿救驾,昨天半夜把您和太子殿下救下山来运回军营。您昏迷了一天,这会儿又是半夜了。” “那些跟我进山救驾的苦役怎么样了?” “大部分都没事,我还见到许应元了,他已向太子禀告您发动牢城营苦役英勇救驾的经过。殿下很感动,说要重重嘉奖他们。那个毛将军听信贼人骗术,险些害死您和殿下,白天已被收押,说要以军法问斩呢。” “……他也是无心之过,回头我得去向殿下讨个情,饶他一命。” 柳竹秋见瑞福笑微微望过来,问她怎么了。 瑞福腼腆夸赞:“先生恩怨分明,施恩报怨都有分寸,真叫人钦佩。” 柳竹秋说:“我昨天听牢城营的人说,那毛将军虽然刚愎自用,目中无人,但上任以后就发放了 拖欠苦役们的口粮,还许他们使用以前禁用的军队专用的水井。这人并非将帅之才,然尚有仁慈之心。就凭他这点善念我也该保他,方不违背天道。” 言而未尽,被敲门声打断。 瑞福说:“定是云公公。” 跑去开门,云杉果然从门缝里挤进来,一边走向火炕一边悲喜交集道:“柳大小姐,我的祖宗奶奶,你下次再玩命可千万叫上我。我情愿陪你掉脑袋,也不想再担惊受怕了。” 他靠近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听说一切都好,便要去禀报朱昀曦。 柳竹秋阻拦:“这么晚殿下都睡了,他比我更需要休养,就别去打扰了。” 云杉苦笑:“殿下叮嘱了,你一醒不管多晚都得去通报,要不我干嘛隔一刻钟就过来查看呢。” 外面滴水成冰,柳竹秋实在不想大晚上劳动太子,谎称肚子饿,也没有精神,吃了饭还想继续睡。 云杉解释:“不是我不懂事,殿下虽然疲累已极,因你一直昏迷他没能跟你说上话,睡不踏实,吃不香甜,我得尽快帮他了了这个愿,他才能安心歇息。” 他无视劝阻硬是去通报消息了。 柳竹秋不屑以皮相取悦主上,却不能丢了礼仪和体面,催瑞福舀水来洗了脸,匆匆梳好头,换上干净衣服,端坐在椅子上等待。 不久外面脚步纷杂,火光逼近,太子领着大批侍从来到,却只带云杉进门,留余人在外面守候。 柳竹秋真不喜欢他这任性自私的主子作风,明知他不想让她下跪迎接,故意跪了个最标准的叩首礼。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朱昀曦心疼地双手搀扶,柳竹秋膝盖扎得稳稳地,瞅着门外的侍从说:“夜深寒冷,那些人站在户外定会冻伤,请殿下恩准他们点篝火取暖。” 太子刚遇刺,侍从不敢擅离寸步,好歹许他们烤个火,不然人家在外面挨冻,自己却在屋里和男人调情,她委实不能将这等造孽事当福分受用。 朱昀曦笑道:“我就是这么安排的,你瞧他们手里不是抱着柴火吗?我听说你肚子饿了,让厨房现宰了两头羊熬汤,剩下的肉全分给他们,待会儿就让他们在外面烤着吃。” 柳竹秋仔细看,是有一人拎着大铁锅,心知错怪了太子,忙堆笑起身,恭维他待下宽仁。 朱昀曦感慨万千地打量她,命云杉瑞福都出去,房门刚一关闭,他便迫不及待倾泻满腔爱念,抱住眼前人使劲亲吻,有如戈壁滩上的旅人终于找到救命的甘泉,怀着对神明无上的感激尽情吮吸。 柳竹秋没他那么忘情,心灵也因此极感快慰,这男人既是她堵上全部身家押的宝,又是美貌可爱,情深义重的恋人,好几次都以为再见不到他了,此刻的团聚之喜沁入心脾。 亲到唇舌发麻,朱昀曦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双眼湿润欢喜又略现委屈。 柳竹秋拉起他缠着纱布的双手:“殿下昨个儿伤得重吗?” 朱昀曦摇头:“只受了点擦伤,都没你伤得严重。” 说完又抱住她。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但不知从何说起。” “……臣女也是啊,那我们都不要说,像这样抱着就好。” 柳竹秋伸手环住他的腰背,紧贴着他的胸口,脸埋入颈窝,享受这份温存。 朱昀曦搂住她,也将头紧贴住她的侧脑,觉得她比三月的柔风温暖,仿佛秀丽江山,动人诗篇,填满他空虚已久的心怀,之前受过的苦痛煎熬都微不足道了。 听到他的呼吸逐渐湿润,柳竹秋抬头,鼻尖刚好擦到他颊上的泪水,只见他小鹿般的眼睛微微发红,大滴大滴地涌出泪珠。 脸长得美,哭起来也这么销魂,让人质疑他的泪水能化作珍珠。 看来那封情书上的话全是他的肺腑之言,他真被我迷住了。 柳竹秋得意与忐忑并行,忙挤出几行眼泪应景,举起袖子为他擦脸。 “殿下干嘛这么伤心,害臣女也跟着难过。” 朱昀曦忍泪露笑:“因为太高兴了,不知不觉就……你不在的时候我天天想你,昨晚好容易见面又在那种随时可能丧命的情形下,我真不敢相信还能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抱着你,听你说话。” 柳竹秋笑着哄他:“殿下洪福齐天,臣女沾了您的福泽,也会跟着逢凶化吉的。” 她继续为他拭泪,手被他握住。 四目相对,他的柔情蜜爱似长河哗哗流淌过来。 “昨天全靠你护着,我才能活下来。” “殿下就是臣女的命,您若有好歹,臣女也活不下去啊。” “你写在我袍摆上的四个字我都记住了,今后绝不让你失望。” 柳竹秋本以谄媚为对话基调,听了这话顿时正经,也用双手握住朱昀曦的手恳求:“殿下,臣女现在不该说扫兴的话,可臣女离京这几个月经历了许多见闻,都是关于民间治乱疾苦的,很想让您知道。” 朱昀曦猜她想进谏,温和道:“你在我面前尽可畅所欲言,就是骂我我也不会生气。” “臣女怎敢,既然殿下不怪罪,臣女就斗胆直言了。” 她讲述从鞑靼返回,入关遭遇寇乱,见那些贼兵所到之处都疯狂屠杀当地官吏,听说崇礼县令死后还被碎尸,老婆孩子也被杀死,贼兵们将这家人的尸体煮熟,强迫当地百姓吃下,还将不愿意吃的人一并处死。 怀来等州县也是,流寇一抓到官吏便虐杀分尸,挖出内脏悬挂于树梢,或是熬成人油用来点灯和火把,以各种残忍手段折磨他们。 朱昀曦愤恨道:“这些情况我都知道,所以抓住贼首一律凌迟处死。” 柳竹秋说:“流寇如此痛恨官吏也是有原因的,这场寇乱虽有牛陆牛齐带头煽动,但大部分加入叛乱的人都曾饱受贪官酷吏凌虐,忍无可忍才堕入恶道。古人都说王朝盛衰是依百姓生活的好坏而定的。安史之乱前,杜工部曾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诗句。宋徽宗骄奢淫逸,重用奸臣,征万岁纲,修延福宫,垒艮岳,搞珍禽迎驾、贡云献福,耗尽万民膏血,之后才会落得《在北题壁》①诗里描述的惨状。臣女恳请殿下牢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古训,等战事平息以后为受害地区减免赋税,安顿流民。那些坏事的宦官还有侵占农民土地的皇庄都尽量革职取缔,力保民心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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