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许诺过下朝之后会为她买新的玩具,可是离开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与阿娘的苦苦等待,等来的是他饮鸩自尽的噩耗。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在终南山初见到程煦之时,会有一见如故的亲切之感,安国公主府中,马球赛场上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与她的生父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会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心潮澎湃,为他担忧为喜悦为他喝彩。 她控制不住的不是自己的情绪,而是血脉之中割舍不掉的血缘亲情。 从他出生之后姐弟两个人便被迫分开,算算年纪,他的确便是阿娘口中的“煦儿”。 还有那块玉羊佩,只怕也根本就不是陈家的徐夫人所有,而是魏玹从她的阿弟手中夺得。 魏玹…… 沈漪漪睁开双眼。 男人坐在她的面前,干燥的大掌仔细地试探着她额头的温度,蹙眉道:“怎么脸色这样差,可是生病了?” 摇曳的烛光在他棱角分明侧脸上洒下一片晕黄,映照得人脸朦朦胧胧,初时她看不清,后来才渐渐适应,看见他清冷的眉眼中隐含担忧,像一位普通的丈夫,在归家之后担忧记挂妻子柔弱的身体。 沈漪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第一次,魏玹觉得她那双向来单纯清澈的眼眸深不见底,岑寂地令人再也看不透,还带着几分沉重的哀伤。 也令他平白无故,心口骤然一紧。 魏玹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两人对视了片刻。 “漪漪,你有心事。”他低声说。 沈漪漪阖上眼,“没有,我有些累。”翻过身去。 魏玹自房中出来,神色冷峻。 书房中,丹云与春杏跪在地上,春杏倒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老老实实地回忆道:“这几日姑娘身子似乎就不舒坦,今日在绢行试衣服时,姑娘又说很累,便在里面略歇了会儿,回来之后就是这样了,世子爷,姑娘是不是生病了呀?” 魏玹又看向丹云。 丹云低下头道:“奴婢也未曾发现异常。” 魏玹淡淡“嗯”了一声,让两人都先回去。 半夜,枕侧之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但她动作刻意放轻,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 以往两人睡时两人总会亲密相拥,耳鬓厮磨。 可今夜,沈漪漪独自一人背着身缩在墙角。 魏玹上床时便自身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一只手落在她衣内光滑细腻的肌肤上,轻柔摩挲,呼吸平稳,并未强求她行敦伦之礼。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是太困,怀中的女孩儿捱不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男人听着她清浅绵长的呼吸,才慢慢睁开双眼。 凄清的月辉下,她肌肤白皙得不可思议,几乎与窗外那一轮皎皎明月的光辉相映。 魏玹轻撩她额前碎发,将薄唇贴在她耳后柔软的肌肤上。 漪漪轻轻嘤咛了一声,红唇动了动,却并未有所反应。 确定她睡熟了,魏玹披衣下榻,推门走了出去。 夹道两侧茂盛的林木之间走出一黑衣女子,赫然是丹云。 风声凄清,犹如孩童呜咽。 丹云紧靠在魏玹身侧,低声将今日沈漪漪所见所闻一五一十一字不落地交托,包括那间更衣室与程煦。 “程煦?”魏玹神色逐渐凝重。 “姑娘在见过那程家郎君之后,还落了泪,可她下车之时,又装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十分古怪。”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异常?” “无。” “做的很好,下去,继续盯住。” 丹云应诺而退,她离开之后,另一黑衣暗卫从暗处走出,跪倒在魏玹身边。 …… 近来,沈漪漪总觉身子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她变得愈发嗜睡,胃口也差,有时喉间还会有干呕之意。 这日在蒹葭馆冯侧妃处小坐,冯侧妃无意说起她当年怀阿鸾之景,“……那时总觉得吃什么都不对味儿,尤其是早晨刚起时,但凡桌上有一点儿荤腥都想吐,人人都说酸儿辣女,还别说这事儿真巧,我怀阿鸾时就爱吃加了胡椒、茱萸的茶、点心。” “……有一次更甚,在屋里边儿坐着打络子,打到一半人竟然歪在榻上就睡着了,嬷嬷来唤了我许多声才醒过来,那时我年纪轻也不懂事,还是贴身的嬷嬷眼光老辣,瞧出我近些时日食欲不振,格外困倦,重要的是小日子也有一月多未来了,猜测我许是怀上了……” 冯侧妃滔滔不绝地讲了好一会儿,说罢扭头一看,却见沈漪漪面色惨白,神情惊恐慌乱,不由奇道:“依依,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依依?” 连唤了数声,沈漪漪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口中道:“没有,没事……我没有不舒服。” 冯侧妃狐疑地打量了她的肚子一眼,“你与世子在一处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见肚子有动静,还喝着避子汤呢?” 冯侧妃尚不知沈漪漪便是魏玹即将迎娶的燕州太守陈嗣的外甥女。 沈漪漪垂眸,点点头。 冯侧妃便以为她是因许久以来无孕而苦恼,想着两人同为侍妾,眼前这姑娘即使有着世子的百般怜爱,最后不还是得委曲求全地侍奉即将嫁过来的正头娘子,因怜悯地多开导了几句。 沈漪漪一句也没听进去,回到湛露榭之后,她木然地坐在美人榻上,手颤巍巍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心中一时仿佛有千万纷乱思绪淌过心头。 她的小日子,已有月余未来。 近来她也时常食欲不振,头晕乏力,嗜睡。 种种迹象表明,或许,她已有了身孕。 她的腹中,有了魏玹的骨肉…… 他明明答应过她,不会要她在婚前有孕…… 魏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沈漪漪躺在美人榻上,侧过身去,闭上眼睛,泪水无力地从眼眸中滚落。 她竟然相信了魏玹的话,相信他不会再算计欺骗她。 更可笑的是,她竟然怀了杀父仇人的儿子的骨肉! “齐王掌管刑狱,十三年前,正是堂兄的父王,你未来的公爹,将毒酒亲自送去了狱中!也是他,在你父亲死后抄了程家,将你程家长房男丁满门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害得你与你娘颠沛流离十几年,致使你娘早死。” “沈姑娘,你现在还依然觉得,自己将要嫁的这个男人,是你的良人么?他可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切,甚至动用权势强夺走了你亲弟弟手中的玉佩,防止你们姐弟二人相认,程煦敢怒不敢言,如此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你爹娘若泉下有知,必定死不瞑目!” 尖利的指甲反复陷入柔软掌心,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鲜血淋漓。 良久良久,沈漪漪起身来,洗干净脸上的泪水。 走到镜台旁,打开梳妆奁,从中取出一根金簪。 轻扣机关,晶莹剔透的绿宝石底下,静静地躺着一层白色的粉末。 “沈姑娘,你难道,不想给你爹娘报仇雪恨吗?” 恍惚中,太子蛊惑般的声音在她耳旁一遍遍地响起。 * 魏玹从大明宫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 近来天气转寒,原先圣人刚刚有了起色的身子,在一场风寒后再度病倒。 郭奉御告诉他,圣人的身体状态极度不佳,便是如今日日用着慧远仙师的灵丹妙药,依旧每况愈下。 庭中已掌灯,月色朦胧清寒,空中浮动着淡淡的雾气,打湿夜归人的鬓发与衣角。 “今日姑娘身子好多了,可是依旧不肯看大夫。”春杏轻声道。 魏玹推门进去,沈漪漪坐在灯下打络子,见他进来,起身替他倒了热茶,更衣。 转身将换下的衣袍搭在槅子上时,魏玹大手忽然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进怀中。 那一瞬间,沈漪漪心猛然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去护住自己的小腹,双手抵在男人撞来的胸口上。 这落在魏玹眼中,便是抗拒。 眸光微沉,魏玹看着她低垂下的长长眼睫问:“身子不舒服,为何不肯看大夫?” 她抿了抿唇,“我没事……” 魏玹抬起她的下巴来,淡淡地命令她道:“看着我说话。” 沈漪漪心一紧,旋即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些魏玹平日待她很不错,大部分情况下都会顺着她的心意来,她要星星,他能给她去摘月亮。 小意温柔,轻语柔声,时日一长,她都险些要忘了,这个男人当初是如何强迫她委身于他,迫使她与家人骨肉生生别离,失去了赎身回家的机会。 再百般威逼利诱,令她求助无门,只能委曲求全,曲意顺从。 他生了这样的一张俊美的脸,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外表,优雅斯文的面孔下藏着的,却是一颗虚伪阴险,冷酷薄情的心! 抓紧他衣襟的手松开,强压下心内的恨意,她慢慢地抬起头,望入他那双狭长清冷的凤眸。 “为何不肯看大夫。” “我不喜欢看大夫。”她看着他说。 顿了顿,又低声道:“我不喜欢吃药,太苦。” 魏玹神色微松,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失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怕苦?” 将她箍住腰肢,往上提了提,小脚踩在他的脚背上,盯着她垂眸时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灼热的气息靠过去,含住她的耳垂轻吻。 沈漪漪的身子先是紧紧绷起,而后回抱住他的腰身,慢慢放松下来。 果然,圣人生病,魏玹没有心思做那种事,只吻了她片刻,温存缱.绻,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娇艳欲滴的唇瓣,哑声说:“没吃药,便偷偷吃了饴糖?” 沈漪漪脸颊难以自制地滚烫,她靠在他怀里,杏眼紧闭没有吭声。 魏玹将她抱到食案前。 几案上,早已摆好了丰盛的珍馐佳肴,她适才倒的那一盏温热的醒神茶冒着氤氲的云雾摆在魏玹的眼前。 魏玹静默地看了片刻,终是将那盏茶水慢慢端起。 “漪漪,你现在还怨恨我吗?” 魏玹垂眸看着她,轻声问。 她阖着长长的睫毛靠在他的怀中,安静温顺地像只猫儿,挺秀的琼鼻在这晕黄的灯光下染上了几分难言的清冷。 在他心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中,她听到自己近乎是麻木地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魏玹看着她,不断跳跃的烛光映照着他漆黑的眼底中一闪而过悲凉。 却仍旧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第68章 自从上次随郑婉莹去城外的寺庙上香出事之后, 每次出行魏玹都会在她身后挑选数名侍卫保护。 就算甩掉了这些侍卫, 丹云与纪乾亦会贴身保护于她,不容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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