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漪漪不明所以,跟了上去,“去哪儿?” 魏玹没回答她。 沈漪漪也习惯了,这几日两人都是这般不冷不热,既然他不想说,她也懒得去问。 上了马车,撩开帘拢朝外头看去,只见四下银装素裹,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家家户户开着大门,路人们行色匆匆地拎着新置办的酒肉笑逐颜开回家,像是生了什么喜事般。 积雪被堆到两侧,清理出一条约莫两丈宽的小道来,在“嘎吱嘎吱”的声响中,靠近皇城大门。 魏玹要带她入宫? 沈漪漪扭过头,被风吹得通红的小脸上多了几分疑惑与迷茫。 她有些退缩,入宫,她肯定不行啊,既没见过世面,更没学过什么礼仪,在贵人们面前肯定是要出丑的。 可是看向魏玹,那人神色淡漠,仿佛不认识她这人一般,简直形同陌路,抿了抿唇,漪漪只好闭上嘴巴,跟着男人后头跳下了马车。 此刻,大明宫中,宴会尚未开始。 圣人正躺在蓬莱殿的小榻上与梁文下棋,只听一个柔细的声音“哎呀”了一声,“大家莫要再吃老奴的黑子了,老奴认输,老奴认输还不成!” 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哈哈笑了几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柔细的声音又慌忙道:“陛下慢些,老奴给您端茶来。” 魏玹的脚步便加快了许多。 沈漪漪跟着走进去,被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晃得几乎睁不开眼她很没出息,光是听到“陛下”两个字,便已腿软得走不动道了。 心里战战兢兢地想着,魏玹莫不是疯了,竟带着她来朝见圣人?!她,她真的不成啊,她可什么都不会,待会儿该如何叩拜、如何行礼,这些魏玹可通通都没教过她,若是出丑了可怎么办! 埋怨显然无用,好在身后还跟着朱樱与兰蕙。两人先前在马车上时亦不知主子是要载着她们往何处,眼下一入宫,好家伙,两人亦傻了眼。 不过到底是在宫中待过的,两人很快反应了过来,一左一右跟在沈漪漪后头,兰蕙低声提醒道:“依依,头低下,双手交叉,脚步放缓,深呼吸……别紧张。这种场面应当不需要行大礼,你就当是在王府里拜见咱们王爷就行。” 朱樱则道:“依依莫怕,圣人宽慈,即使问话也不会难为你,到时候你多斟酌斟酌,实话实说,表现落落大方一些便可。” 沈漪漪心跳得却仍旧很快,第一次见皇帝,谁会不紧张啊。 或许圣人根本就不会问她话,她不过是魏玹的婢女,一个卑微的婢女,便如同宫中无数籍籍无名的宫婢一般,圣人怕是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心里这般胡乱想着,也跟着魏玹走到了内殿。 梁文见魏玹过来,便将茶盏主动递过去,魏玹走到榻边坐下,轻轻吹了吹金盏中酽酽的茶水,服侍着圣人饮下。 梁文给圣人擦擦嘴角,圣人方才说道:“让你早些把人带过来,你就非要磨蹭到这个点儿,难道还怕朕是什么洪水猛兽,吃了她不成?” 说着凤眼一眯,饶有兴趣地望向魏玹身后。 那大红锦缎团花软帘下俏立了个娉娉袅袅的女孩儿,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上身着春水绿阔袖衫子,下身是一袭八幅的海波纹夹裙,乌发如云,皮肤极白,脸蛋儿也小小的,垂着长长的眼睫盯着脚底不知在看些什么,直到后面的婢女捅了捅她才骤然反应过来,睁大一双秋水盈盈的杏眼惊讶地抬起头来。 这一抬眸,圣人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惊艳。 果然是个绝代佳人,怨不得将他这素来性子清冷的好侄儿都迷得神魂颠倒。 沈漪漪紧张且僵硬地施了个礼后便一动不敢再动,魏玹沉声道:“陛下叫你上前回话,你又愣着做什么?” 语气委实称不上好。 圣人笑了笑,“云卿啊,你凶人家做什么,她一定也是第一次入宫,紧张也是难免的嘛,”对沈漪漪道:“小姑娘,你上前来说话,别害怕。” 沈漪漪走上前去,圣人又细细打量,肌肤细腻,杏眼桃腮,鼻梁挺秀,性子文静柔弱,看着是个老实的,因问了她的年纪,父母是何人,平日里都会不会读书,都读些什么,跟着魏玹几年了。 沈漪漪一一答了,见圣人果真宽慈,轻言细语,吊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嘴角攒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腼腆地道:“奴婢跟着世子两年了。” 两年了,怎么肚子还没个动静?圣人不动声色地瞅了好侄儿一眼,复又说道:“我倒见你有几分眼熟,是第一次入宫?” “是,奴婢是第一次进宫。”沈漪漪轻声回话。 圣人呵呵笑道:“不错,看着是个好姑娘。”赐了不少锦帛珠宝,让梁文将沈漪漪给领了下去。 从蓬莱殿出来,沈漪漪一抹额头,全是汗。 梁文将她延引到隔壁的暖阁中,吩咐婢女照料了漪漪,对漪漪笑道:“宴会尚有两刻钟的时间,姑娘且在此殿中候着,时辰一到,自会有人来接姑娘。” 沈漪漪忙不迭谢过,为了不失礼,她刚想脱下腕间的金蝉丝玛瑙臂钏递过去,身后的兰蕙已将一只荷包送了过去,谦卑地道:“这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心意,还请内侍不要嫌弃才是。” 为了给魏玹面子,梁文便收下了,看向沈漪漪时目光就多了几分赞赏,毕竟这一荷包沉甸甸的金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梁文走后沈漪漪不解地问兰蕙,“你怎么还随身带那么多银子?” 兰蕙失笑道:“是吉祥刚刚入宫时塞给我的,我还道是何事呢,想是陛下临时起意想见姑娘,应当是没什么要紧事。” 沈漪漪遂放心了,心内又琢磨为何圣人要见她,她一个小婢女有何可见的? 宫人们给她端来酪浆与装满了糕点的攒盒,两刻钟之后果有婢女来请她出去,沈漪漪走到门口,魏玹就负手立在廊下,淡淡看她一眼,“过来。” 沈漪漪走过去。 魏玹冷声道:“待会儿去紫宸殿,跟在后面,跟紧了,别说话。” 沈漪漪不用他嘱咐,听话地跟在他后面。 魏玹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下,害得漪漪撞到他的后背上。 “你是哑巴?不是要你现在不说话,适才说的话记住了没有?”他严厉地斥责道。 你凶什么凶,“记住了!”沈漪漪闷声道。 她发髻有些乱了,嫣红的唇瓣也气鼓鼓地嘟起来。魏玹看了她片刻,衣袖微震,伸出手去…… “世子!” 纪乾喊了一声,低声道:“该入内了。” 魏玹收回目光,走了进去。 * 走到临近紫宸殿的长阶下,宁王忽顿住了步子。 “王爷,您在看什么?” 宁王妃抬眸看去,只见紫宸殿门口已有人三三两两而入,廊下朗挂的角灯照映着偌大的宫殿富丽堂皇,其中似有一人长身玉立的身影影影绰绰。 宁王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说道:“没什么,走罢。” 宁王妃轻声哼道:“妾可瞧见了,说来王爷这几位好侄儿可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净想着如何巴结太子与陛下……” 宁王目带警告地瞪了宁王妃一眼。 宁王妃撇撇嘴,她可不是杜氏那蠢货,镇日脑子里都是围着王爷来转,提着裙子跟上道:“王爷没见么,齐王都没来,咱们可得想个办法,难不成真要被赶回封地去?” 宁王懒得理她。 两人一齐在龙椅下首的位置坐下,与四下左右叙了寒温。 “云卿,”宁王笑着唤了对侧的魏玹一声,温声道:“我见你面色不错,风寒之疾可是大好了?” “已大好,多谢皇叔关心。”魏玹神色淡淡。 宁王又关切道:“近来气温骤降,难免着凉,我府上正巧得了一件狐裘,改日给你送到府上,穿了那狐裘,保管你这一整个冬日风寒不侵。” 两人对视了片刻,魏玹微微一笑道:“那便多谢皇叔,一片好意。” “你我叔侄,客气这么多作甚。” 说话间太子与景王联袂而来。 两人脸色皆不好,只不过太子脸上尽是得意之态,生怕旁人不知他在言语上刚刚占尽了上风。 两人入座,太子坐在了魏玹身侧。 沈漪漪跪坐在魏玹身后,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当自己不存在。 兰蕙与朱樱都没有资格入殿,正巧宫婢端着酒盏进来,沈漪漪便挽起衣袖,替魏玹斟满了酒盏,露出半截白嫩的藕臂,在满室明亮的灯光下散发着宛如暖玉一般莹润细腻的光辉,白得人晃眼。 太子不禁多看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沈漪漪秀美白皙的侧脸,命令道:“你过来,给孤斟酒。” 沈漪漪一惊,抬眸看去,太子“咦”了一声,竟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依依?” 这可把漪漪给吓坏了,恨不得自己不叫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去看魏玹,果见背对着她而坐的男人修长的五指攥紧了手中的琉璃金盏,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太子又叫了几声,不耐烦道:“你躲什么躲,头转过来,孤问你话呢!” 沈漪漪急忙道:“奴婢不是依依,殿下认错人了。” 太子:“……” 幸好殿外宦官及时地拉长着调子叫道:“陛下来了!” 众人忙正襟危坐,淑妃扶着圣人姗姗来迟。 入席之后,圣人命众人开宴,莫要拘束。 殿内烧着热乎乎的地龙,温暖如春,歌伎赤脚在殿中央的毡毯上翩翩起舞,众人开怀畅饮,谈天说地,一时莺歌燕舞,乐声靡靡。 太子饮多了酒,同魏玹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近来他朝堂一帆风顺,事事得意,就连从前对他始终爱答不理的堂兄魏玹也处处帮衬他,打压景王,顺道将宁王也给捎上。 太子对这个老好人皇叔却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是个笑面虎,凡事都藏着掖着,魏玹虽对他冷若冰霜,但他一视同仁,除了圣人极少对谁露出交好之意。 是以能与这样的人交好,受他拥趸,太子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洋洋自得。 景王攥着手中的酒盏,眼眸阴郁,无意瞥见太子似是与魏玹低声不知说了什么,魏玹淡漠地回了一句后便没再搭理他。 太子冷哼一声耸耸肩,目光隐晦地朝景王那厢望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太子吃了两口酒后酒劲上头喜笑颜开,对上首的圣人絮絮说着吉利讨喜的话,无非是天降瑞雪,五谷丰登,此乃大吉之兆云云。 落在景王眼中,可不就是太子与魏玹在密谋酝酿弹劾于他! 明日即是三日之期,倘若两人此番给他安的是个谋反的罪名,依照圣人如今这个身子,只怕他难得善终…… 景王与宁王对了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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