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出声,就那样一声声默默哽咽着。 一声一声呜咽,身子一下一下颤抖着。 跟以往在伍天覃跟前那些装模做样的假哭不同,也不似那般逢场作秀,只卷缩着全身,瑟瑟发抖着,跟只受伤的猫崽子似的。 许是死里逃生一遭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又许是对眼下皮肉疼痛,半身不残的现状感到憋屈,愤恨。 伍天覃听了有些于心不忍,他一气之下,不想竟惹出这么多事端来,半晌,只抿着唇,盯着那瑟瑟发颤的背影缓缓轻声开口道:“放心,爷无大碍,爷不迁怒于你。” 一边说着,一边咬着牙关,用方才那纱布胡乱将块血肉模糊的肉重新紧紧包裹了回去。 这时,外头那看门小童在窗外探头探脑,伍天覃将人唤了进来,吩咐道:“去厨房,喊几个人来,给他包扎伤口上药。” 说罢,伍天覃缓缓起了身,冲那元宝儿单薄的背影缓缓劝说道:“你昨儿个夜里一直喊着爹娘,便是为了你爹娘,也得将身子养好了。” 又道:“既不让爷伺候,爷便将你原先的伙伴们请了来,养身的这些日子,便让他们代爷好生照顾你罢!” 说着,伍天覃转身,缓缓往外走。 一直走到了门口,只扭头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见那小儿依然趴在床上,小身子一颤一颤着,伍天覃大步一迈,出了屋子。 话说伍天覃前脚刚出下人房,后脚便将半数厨房里头,当初与元宝儿交好的人全都唤到了凌霄阁来,面见时,只吩咐了一句:“将人给爷伺候好了,将人哄开心了,爷重重有赏。” 逗笑一次,赏银一两。 多用饭一碗,赏银五两。 若哪个能有本事,哄得他主动召唤爷,见爷,赏银五十两。 当然,若哪个有本事,哄得他咒骂爷一声,也有赏。 去时,不单单给他们备了一应点心吃食,还给他们备下了一副骰子,供其玩乐。 这哪儿是陪护病人,这分明是陪吃陪玩陪乐嘛。 这个消息一出,不多时,便在凌霄阁和厨房两地缓缓传响了开来。 一时,元宝儿那养病的下人房瞬间变得熙熙攘攘,门庭若市了起来。
第119章 只是,这一通大手笔下去后,瞧热闹者兴致冲冲者熙熙攘攘,可前来伍天覃跟前领赏者却是寥寥无几。 倒是,这番举动,渐渐传开后,在整个凌霄阁,整个厨房,乃至整个太守府惹出不少议论来。 当然,此乃后事,暂且不表。 话说伍天覃因担心那小儿伤势,唯恐自己一露面影响了他的情绪和病情,便也一连着忍着几日不曾露面。 这日,将厨房几人唤了来问话,只见伍天覃端坐在上手的交椅上,目光在底下跪着的四人脸上来回端详着,末了,视线最终落到了那个细高的伙夫和那个干瘪瘦小的烧火丫头身上,来回探究了几回,方端起茶盏漱了漱口,淡淡问道:“一连着过去五六日了,怎么一个个不来讨赏?怎么,嫌爷手笔太小了?” 伍天覃语气不明的发问着。 伍天覃这人虽生得俊美无双,风流尊贵,一张翩翩容颜上总是浅浅带笑,却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和善温柔之人,相反,他的淡笑里总是夹杂着一丝锐利和精悍,好似一眼就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到人的内心深处,窥探所有人深藏在内心深处所有的秘密,反倒是令人心里发毛,仿佛在他跟前永远无处遁形。 也就是元宝儿这人明明聪慧机灵,在所有人面前都能够轻易混得开,吃得开,能够大杀四方,俘敌万千,却唯独在他跟前讨不了任何好的最大原因之一。 他这话一落,只见偌大的厅堂嗖地一静。 “嗯?” 见底下四人纷纷沉默不语,他将茶盏朝着案桌上轻轻一搁,瞬间,一股低沉的清脆声震得底下四人齐齐双眼微颤。 只觉得头顶的气氛越发低沉威严了起来。 四人相互争相探望了几眼,不多时,只见一贯沉稳几分的万鹏措词片刻,立马率先恭敬开口道:“禀二爷,小的几个无能,这几日轮番照看着,也没能将宝儿逗笑过几回,实在无颜在爷跟前讨赏。” 万鹏话刚一落,便见一旁的朱梁立马激动抢话道:“是的,爷,跟宝儿同一个炕躺了两年了,小的都从未见他如此沉默寡言过,以前他虽懒虽横,却是个鬼主意最多的,片刻闲不下来,有时躺在炕上实在无聊了,便指挥小的们干着干那,干的不好,还指着小的们的鼻子将小的们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一番,这几日不知怎么了,竟闷闷不乐的,无论小的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也片刻不待搭理的,对了,爷,那小宝儿最是个怕疼的了,以往有次小的不小心踩了他的脚趾头,他都疼得抱着脚丫子嗷嗷惨叫,气得将小的柜子一把踹翻了,还躺在炕上翘起脚丫子晾了三五日不下炕,他那般怕疼的人,今儿个屁股都被打得开花成那样了,这几日竟既不见他惨叫连天,只一声不吭的躺在那儿,也不见骂骂咧咧了,真是奇了怪了——” 朱梁挠了脑门说着,没有注意两旁的万鹏,小六拼命朝他使眼色。 直到小六用胳膊狠狠撞了他一翻,朱梁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撞我干嘛”,视线一抬,对上小六的眼色,又飞快扭头,对方正对面那张威严森目的脸,朱梁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如今那小宝儿屁股上的花,究竟是败谁所赐呢。 当即,脸色一白。 好在,只见爷目光沉了几分,并未言其他。 这时,小六挺了挺身子,继续道:“禀爷,宝儿许是伤口难受,加之这几日天气闷热,牵弄到了伤口,故而兴致不加,养了这几日,伤势较之前,其实已好了几分了,至少不似前几日那般锥心之痛了,那日吴大夫过来,已替宝儿将伤口处的腐肉剔除干净了,大夫说只要按时吃药用药,再静养个三五月,应当能够治愈的。” 小六条例清晰的说着。 伍天覃闻言,唇角微微一抿,脸上却并无喜色,半晌,又将视线落到了最边角的烧火丫头脸上,看了看,道:“这几日都是你贴身伺候的?” 小荷花胆子小,上回见到二爷,这吓得失了魂魄,这回来,人还在外头便已软了双腿,被伍天覃犀利的目光一探,当即脑袋一空,也不知为何,当即只颤着唇,浑身颤抖,一脸紧张慌乱,答非所问道:“小宝……小宝哥……小宝哥想爹娘了才闷闷不乐的……” 小荷花支支吾吾的回着,嘴哆嗦一张,思绪还停留在伍天覃上一个问题上。 她压根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只知—— “这几个钱赏了你,好生照看着。” 便稀里糊涂的被塞了一袋银两,被小六等人搀着出去了。 话说几人走后,伍天覃一时握着扇子,在厅子里来回踱步着。 哼,依他看,他看不单单是想爹娘了。 他一言不发,情绪低落,意志消沉,更多的是源于伤口的痛楚,以及对他的憎恨罢,还有虽憎恨却如何都摆脱不了他掌控,钳制的萎靡和绝望罢。 身体和精神上双重的桎梏,才令他性情大变,郁郁不得志起来。 伍天覃虽心里清明,却并不愿承认。 他就这般不堪? 他堂堂世家贵公子,大伯位及人臣,姑姑宠冠六宫,表弟贵为皇子,他在京时便呼风唤雨,哪个见了不阿谀奉承,在这小小的元陵城,还不是要风要雨得雨,却不想,如今却被这么个区区小儿因这么一桩破烂事儿困在一方庭院中,寸步难行。 哼,他不过一区区烧火伙夫,一看门小童,命都是他的,打他几板子怎么了。 他倒还跟他上脸了起来了。 给他脸了。 日日板着脸,冷着小脸,跟他唱着反调,是在跟他对抗么? 他还偏不如他的意了。 这样想着,前脚,那几个厨房的下人刚散去,后脚伍天覃便提着个鸟笼子慢悠悠的跟了去,随即哐当一声一脚踹开了那下人房。 屋子里头此时正在忙活的众人纷纷吓了一大跳。 就连炕上趴着正在修养的那厮也缓缓爬了起来,朝着门口方向扫了一眼。 伍天覃举着鸟笼子大摇大摆地踏了进去,进去,扫都没有朝着床榻上之人扫过一星半眼,只一边逗弄着鸟笼子里头的那只绿山雀,一边漫不经心道:“怎么,那以下犯上的狗东西死了没?”
第120章 伍天覃这一番话,一时将屋子前脚刚落地的众人全都给闹糊涂了。 明明方才,爷将他们这些人唤过去问话时,虽通身威严,情绪难辨,可话里话外分明透着对宝儿的关切之情。 尤其是那日,特将他们派遣过来的头一日,竟亲自将他们唤到跟前,除了以主子之命郑重吩咐以外,甚至还以银钱诱之赏之,只为了能够让他们悉心将人照顾着,由此可见,当日主子对宝儿究竟有多看重。 不想,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竟是天差地别。 众人一时纷纷杵在原地,忘了反应。 除了趴在床榻上动弹不得的元宝儿外。 只见元宝儿面无表情的扫了对方一眼,而后一脸神色冷漠的将小脸转了过去。 一点都不奇怪,这才是他认识的伍天覃,一个脸上带笑的修罗罗刹。 那日惺惺作态,以身犯险,故作温和之人,不过是他一时兴起,装模作样的伎俩罢了。 他都要下令将他打死了,可见一条人命在他眼里,不过如同草芥,不过尔尔。 固然,或许见他没死透后,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软和愧疚,却也不过是一时的良心发现罢了,并非他心善,不过是那种,一个不小心用大了力道,错手将养的猫儿狗儿不慎给弄死了,片刻的懊恼罢了,然而不过几日功夫,便会彻底的将所有懊恼悉数抛在了脑后罢了,就当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的存在,就是被他们逗弄的,供他们取乐的。 高兴逗逗,不高兴直接一把拧死了。 本就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元宝儿至今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他第一次来到这凌霄阁时所发生的事情,他方向还没辨认清楚,状况都没能搞清楚,人还没缓过神来,就无端端地被他一脚踹在了胸口,直接从台阶上踹翻了下去,险些一把被踹到了地狱里。 再后来,对方又将他当作箭靶子,让他举苹果,丝毫没有将他们的性命放在眼里,他们惹出岔子了,便逗得他兴致大好,若不听话,那一箭怕是早已将他们射成筛子了罢。 能够活到现在,能够在此番死里逃生,不是对方心地善良,不是对方心慈手软,存粹是他元宝儿命大罢了。 元宝儿面无表情的趴在床榻上。 身下的剧烈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若想活命,唯有有朝一日逃出这地狱,逃过此人的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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