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中,长袖一扯缰绳,轻巧地驾起马车。 荷枝留意到,他并没有原路返回。 辗转过几处弯,面前出现一座城门,石门上阳刻着两个大字:迴城。 荷枝坐在他身边一语未发,看着马车驶入一家客栈。 客栈小二一眼扫过两人身上的衣饰,便知来历不凡,喜滋滋地赶上前来,“二位客官,住店么?” 荷枝抿着唇瓣,跟在他身后。 慕容仪的手刚抬起,面前的小二便伸出手来,他缓缓将银子放在他的掌心,不紧不慢地道:“一间。” 她心中一惊,急切地上前一步。 小二拿谁的银子就听谁的话,忙不迭地开口:“原来二位是夫妻……客官里边请。” 荷枝脸色一白,她可不敢跟殿下扮作夫妻。 小二立即引人上楼,慕容仪负手迈步,荷枝只能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绕过转角走到最里间,小二终于停下,将门推开:“给您安排的最清净的屋子,里边请。” “先备饭菜。”慕容仪沉着脸色,“若无传唤,不得靠近。” 小二僵了僵。转而一想,通常住店的大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癖好,不为男人,便是最和善的。 他连忙应下,转而退出门外,顺手将门一阖。 荷枝瞬间软了下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殿下。” 门外的小二并未走远,一听见里边的称呼,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跑了出去,再不敢听。 慕容仪的目光从门扇处收回,淡淡地扫了一眼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冷声道,“不是很会跑么?这就害怕了?” 荷枝抿着唇瓣,她这不单是逃跑,而是跑完当即被抓。 要论罪,她早不止死过多少回。 也许是两年不曾真切感受到太子殿下的威压,她总存在一点侥幸。万一太子早将她忘记,她或许能成为第一个从太子手中逃脱的人。 她下意识地摸索着手腕上的铜钱,被慕容仪一眼捕捉。 这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印记。 他的目光渐冷,走上前俯下身,轻轻地握起她戴着红绳的那只手腕,从她掌心轻轻抽开铜钱,“你说,该拿你怎么办?” 铜钱作为最后的慰藉,压抑着荷枝心中的惶恐。坚硬的铜钱一点点被抽离,改换为干燥的手掌,荷枝呼吸急促:“奴婢、任殿下处置。” 逃脱两年,安逸地像是偷来的时光,荷枝早就考虑过各种可能。 “处置?”慕容仪冷笑,又摊开她冰冷的手掌,“不说十大极刑,单说处罚不懂事的宫女,就有几十条手段。可是你入宫之后便跟在孤身边,什么刑也没受过。” 慕容仪的手指顺着她的指节向上轻捏,捏一下,她便颤一下。 他慢慢靠近她的耳朵,轻声道,“你觉得你受得了哪一条?” 荷枝的身体彻底软了,连求饶的话也不会说,指尖处传来的力道让她背后发寒。 她记得宫中便有这样一条规矩,便是在指间夹竹板,两边用绳收紧,便是十指连心之痛。 要用这样的刑法吗? “你出宫时走得顺,两次逃脱也没遇着什么险。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你命好,而是孤纵着你。” “孤怕你在途中受人欺负,派人一路跟随寻找。两年,杳无音信。”慕容仪一字一句,手指的力道也逐渐加重,“你很会藏。” 好不容易将人找到,她什么都没想起来,便生了要逃的心思。 慕容仪的心中一阵烦躁,不自觉将手心收紧,“不论你逃到哪里,孤都会——” 他话语一顿,忽然手背一块濡湿,还有低低地吸气。 再一看,额间碎发下遮掩的红润脸颊上已滑落两道泪痕。 慕容仪瞬间有些慌乱,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墨绿的帕子,在她的眼角处轻擦,咬着牙说道:“现在知道哭,知道害怕还要跑。” 荷枝鼻尖酸涩,眼泪就自然地淌下来了,怎么也收不住。她想避开他的帕子,却不妨下巴被捏住,耳边传来一道低喝。 “别躲。” 语气强硬的两个字,荷枝顿时眼睛更疼,泪水汹涌而出。 躲藏两年半,有些事即便极力忘记,也会不时地在梦中造访,搅合她的每一场清梦。 不如早做了结。 眼睛上的水渍被擦去,眼前逐渐清明,荷枝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道,“殿下想要什么?” 慕容仪拿着帕子的指尖瞬时一顿,脸色微微僵住,语气严肃:“要你的心甘情愿。” 荷枝回答地毫不犹豫:“奴婢甘愿。” 慕容仪一点她的鼻尖,冷声道:“小骗子。” 他不止问过一次。每一回她都答应地好好的,转头照跑不误。 “不要你的回答,要你的行动。”慕容仪不紧不慢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孤有耐心,也可以给你时间。” 荷枝望着那深不见底的眸子,痴痴地发问:“奴婢该怎么做。” 他若无其事地抽回手,将帕子折叠起来。荷枝眼睫一颤,忽然发觉那帕子有点眼熟,似乎是她以前在宫里绣的那个。 “孤怎么说,你怎么做。” 慕容仪的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身上,眸色一暗。 当务之急,把人稳住,是第一步。 只要能将人留在身边,什么法子他都愿意尝试。 他定定地开口,“先在孤身边留一年。一年之后,任你去天南海北,绝不干涉。”
第62章 荷枝脸色微变,一年?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眸光定定,他不像在玩笑。 “殿下不杀我?”荷枝下意识问出口。 慕容仪眸光淡然:“几时说过要杀你?” 荷枝顿时哑了,两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沉默良久,“殿下此话当真?” 慕容仪胸膛起伏一息,接着道:“自然。” 荷枝脸色微变:“随殿下回宫么,还是在宫外。” 慕容仪沉思片刻,答:“回宫。” 忽然间陷入沉默。 慕容仪缓缓开口:“能否出宫,自然也是凭孤安排,你不必担心。界时,孤还可派人护送你回琼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慕容仪循循善诱,“孤还会骗你不成?” 荷枝巴巴地抬眼,她不觉得太子能骗她做什么,只是这听起来怎么都有些匪夷所思。 她抿了抿唇瓣,突然问道:“若奴婢活不了一年呢?” 似乎是没想到她问出这句话,慕容仪亦是一顿。 捻死一个宫女,轻而易举。 在宫里,日日要担心会不会掉脑袋,主子的一句话能叫她心惊胆战一整日。而且,她已经不是那个对宫里什么都熟悉的小宫女了。 慕容仪重新走回她的面前,与她的目光平齐,“这一年里,孤来护你。” 坚毅的目光面前,荷枝只得落荒而逃。 她别过目光,继续开口:“可是奴婢很久没伺候过人,恐怕服侍不好殿下。” 慕容仪长眉一挑,“自有别的任务给你。” 她已经在考虑之后的事情,慕容仪心中压的石头才稍稍松懈。 “还有什么问题,一并提了。” “若奴婢有错,殿下保证,奴婢的师父不会受到牵连。”荷枝深吸一口气,声音一沉,“霍姑娘曾给奴婢一方锦帕,是师父绣的,上面沾了血迹。” 这话听着像告状,但荷枝别无他法。 其实太子将她当做死人并没有什么不好,宫中少了一个宫女。皇后娘娘不用担心太子心系她处,霍家不用担心女儿成不了太子妃。 她深思熟虑的结果,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师父手中还有先祖遗诏,不必担心。”慕容仪轻声开口,“你想不想知道你爹娘是谁?” 荷枝顿时一僵,心中什么思绪也没有了,连说话声音也变了调:“我爹娘?”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称呼,但也不修正,只是定定地抬眸,眸子盈盈。 十几年过去了,第一次有人给她提起“爹、娘”二字。 荷枝忽然轻笑,“殿下不必用这事吊着奴婢,奴婢若答应殿下,便不会反悔。” 她低着头避过他的目光,状若无意地松松腕上的红绳,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攥住手指。 慕容仪知道这必然会让她心中一疼,语气不禁柔软:“此事回京之后自会大白。” 他说的确有其事,荷枝怔愣地抬头,被他轻刮了一下鼻尖:“眼睛又红了。” 荷枝顿时吸了吸鼻子,就当他在骗她。 反正太子么,若是要给她造一个身份,找个名义上的爹娘,也是轻而易举。 她点点头,语气并不多高兴:“好。” “答应了?”慕容仪的语气顿时有些轻快,“那么第一条,回京之前,以你我相称。” 荷枝茫然地看着他。 慕容仪清了清嗓子,解释:“我的身份不宜外露,你只同之前一样,唤我慕公子。” 她动了动唇瓣,最终只吐出一个字:“是。” 慕容仪一顿,继续道:“第二条。” “上桌坐着。” 经他一说,荷枝才发觉自己还跪在地上,裙摆散了一地,她方才哭的有些狼狈,而他则衣领都没有乱一点。 慕容仪信步走到她身后的门边,正欲开门,又忽然停下,提醒道:“你要让客栈小二看见这副模样么?” 荷枝呆了一下,身后的门便感觉蓦然生了一道风。 他开了门! 她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腿脚还有些发软。 但荷枝也不敢坐下,尽管殿下那番话诚恳,到底有些匪夷所思。 慕容仪一推门,便见她局促地站在桌边,意料之中。 他从容自若地走到桌边坐下,便听一声淅沥,一偏目光,就看到她将手中的茶壶放下。 慕容仪轻推茶杯,“你喝。” 荷枝呆了一下,抿了抿发干的唇瓣,在他笃定的视线中饮下茶水。 等她喝完,慕容仪叩了叩桌面,“坐。” 她这才在一旁坐下。 她羽睫垂着,眼角和鼻尖还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皙白的手指捧着碧玉色茶杯,乖巧十足。 慕容仪当然知道她不可能是乖的,但这样一副模样最能迷惑人。 过了一会儿,客栈小二敲了敲门,盛上一桌饭菜。 “不用伺候我,只顾着你自己。”慕容仪抢先开口。 荷枝早已感觉腹内空空,这一句话,正好免去与他虚与委蛇的时间。 慕容仪刚开始还怕她放不开,没想到她也没多客气,不禁有些好笑。 他将面前的菜推了推,嘱咐道,“多吃点。” 荷枝顿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不是两人同席用饭,而是他在伺候自己。 她顿时停住筷子,认真思索。 这不会是她最后一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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