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如今外头那位芍药可不就是她的心肝吗? 她坐在团凳上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膝盖处的刺痛仍在时不时地提醒她方才在老太太院里遭受的耻辱。 被敲打、被责罚、被冤枉、被质问。 自从嫁来这端阳侯府起,哪一日不曾有过? 苏和静阖上了眼睛,只觉得多看一眼裴景诚都是在玷污她的双眼,为他留一滴泪都是在耗损她的精气。 “我不明白爷在说什么。”苏和静如此说道,便索性不再拿正眼去瞧裴景诚。 她如今是连演都不想再演了,若是裴景诚执意要休了自己,那便休了罢。 大不了就像宣姐姐一般大闹一场,自己虽没宣姐姐那般和睦的母家,却也有勇气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左不过是这一生常伴青灯古佛罢了,总好过在这端阳侯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受的却是任人欺凌的侮辱。 裴景诚见苏和静不拿正眼瞧自己,愈发地生气,又上前了几步攥住了她的肩头,用了猛力让她正面对着自己,只道:“你是聋子不成?” 裴景诚也说不上来心里是失望更多还是伤心更多,他虽则被怒意主宰了大部分的神智,却也念着往昔的夫妻之情想给苏和静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她的模样分明是认下了陷害芍药的罪责。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般恶毒的蛇蝎妇人? 又或者是她从头至尾都是蛇蝎心肠,只是演出了一副贤惠和善的模样,将自己骗的团团转。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令裴景诚无比屈辱和愤怒……还有痛心。 他赤红着眸子掐紧了苏和静的肩膀,手上的力道险些要把苏和静的骨头都揉碎。 苏和静疼得蹙起了柳眉,她不肯服软让裴景诚松手,只听她道:“爷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对吗?” 裴景诚冷笑一声,脸上并未浮现出任何惊讶的神色:“是二弟妹与你说的罢,你早就知晓了这事,也弄清楚了芍药的住所,便派了冬青与冬春二人带药材去探望她。” 说到尾处,裴景诚的话音已是带上了些颤抖之意,苏和静听了只觉得好笑至极。 看来这位世子爷是对那位芍药姑娘用情至深了,既如此,阖该休了自己,遣散了方氏,将那姑娘娶进门做正妻才是。 “我不曾做过。”苏和静如是说道,她肩膀和膝盖处都疼得冷汗直流,连带着脸色都煞白了起来。 她不是不委屈,只是知道便是她受了委屈,也无人会为她做主罢了。 苏和静鼻子一酸,清亮的眸子里露出几分潋滟的泪意来:“爷从不曾相信过我,既如此,您便休了我罢。” 苏和静说这话时嗓音微颤,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气,且身形比起上一回他回府时也要清减上许多。 裴景诚哽在喉咙口的质问话语被苏和静这一句“休了我罢”给堵了回去,他怔在原地松开了对苏和静的桎梏,只道:“你以为我不敢?” 他只当苏和静是在拿乔威胁自己。 她已为人妇,和安平侯府又是那样僵硬的关系,还能再另嫁良人不成? “你也别怪我冤了你,上一回方氏有孕,你可知你送去的那些药材药性相冲?这一回冬青和冬春给芍药送去的药材也是这般,这般名贵的药材除了你这儿常有,还有谁能这么大方地送人?”裴景诚愈说愈失望,望着苏和静的眸子里尽是恨意。 “我的两个孩子都被你害死了,你这毒妇,打量我当真不敢休了你不成?”他又一次指着苏和静的鼻子骂道。 苏和静如今是明白裴景诚这般震怒的缘由了,那方氏也不算蠢笨,竟想出了个反将一军的法子,将她有孕时自己送去的药材送到了芍药那儿,以此来嫁祸自己。 那药材的确名贵,也不是方氏这等身份能舍得出去送人的,且方氏上一回落胎与裴景诚说,她是用了自己的药材才落了胎。 她那儿的药材已是用掉了,所以送去芍药那的药材必是出自自己这儿。 这般计谋倒不像是方氏那榆木脑袋能想出来的法子,算无遗漏,分明是要让自己接下这黑锅。 苏和静冷笑一声,以坚定不惧的目光回望着裴景诚,道:“我送去的药材药性不合?这话是方姨娘与爷说的,还是宫里的太医说的?” 裴景诚被她问的一愣,随后便说道:“难道方氏还能用她腹中的胎儿陷害你不成?”说罢他又冷哼道:“是了,你没生养过,自然不懂为人母的舐犊之情。” 苏和静瞥着裴景诚这张面目可憎的面容,心里只嗤笑着往昔的自己,竟会为了这等蠢货的偏心而伤心难过。 “那便是听方氏说的了。”苏和静勾起唇角,笑容里尽是戏谑之意:“这些药材是我舅母去年送来的上等货,总共只有六两的量儿,老太太那送去了些,太太那送去了些,余下的便都给方妹妹了。” 言外之意便是她再无多余的药材,更不可能去千里迢迢地送给府外的芍药。 裴景诚只是不信,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最终成了一句:“若不是你,会是谁做的?” 苏和静才不去管他心中所想,只让冬吟将前年舅母送来的礼单寻了出来,摊在裴景诚眼前让他瞧个仔细。 裴景诚脸上的血色褪尽,他越想越觉得芍药落胎一事漏洞百出,若当真是苏和静做的,她为何不在言哥儿和瑶姐儿出生前下此狠手? “这药材大多是从高句丽运过来贩卖的,舅母也是恰巧才得了那么一点。”苏和静冷不丁又添补了一句。 冬吟见裴景诚脸上的怒意褪去,便也适时地开口道:“爷可真是误会大奶奶了,昨日太太还和大奶奶说,若是那芍药姑娘诞下个孩子来,便养在大奶奶房里,既如此,奶奶如何还会盼着芍药姑娘的这一胎出事?” 这话却给了裴景诚闷头一击,怪道刚才母亲话里话外皆是训诫自己不许将此事闹大的意思,更不许为了个烟花女子休妻和离。 她定是料准了苏和静不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那做这事的人便是…… 裴景诚不敢深想,只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团凳之上,比方才对着苏和静怒目而视的神色多了几分彻骨的伤心。 苏和静瞧了愈发觉得裴景诚可笑,方才还为了新欢芍药愤怒得面红耳赤,只恨不得杀了自己而后快,如今却又为了自己的旧爱这般伤心。 倒真是个多情种。 冬吟知晓苏和静受了委屈,便壮着胆子与裴景诚说道:“世子爷可真是误会了大奶奶,今日咱们奶奶还在老太太的……” 话未说完,却被苏和静厉声打断:“冬吟,去给世子爷斟杯茶来。” 她如今是半点也不想再博得裴景诚的怜惜,自己受的磋磨和委屈自然也不必与他说。 时至今日,她苏和静是彻彻底底地厌倦了裴景诚。 冬吟离去后,苏和静觑着裴景诚愈发黯淡的脸色,笑道:“爷若是还想休了我,这盒子里的东西,我要带走。” 裴景诚茫然地抬起头,恰巧撞进苏和静尽是真挚之意的眸子里。 他只当苏和静是在存心气自己,便只得服软道:“静儿,这事是我冤枉了你……” 余下的话苏和静便不欲再往下听,她只道:“若爷并未打算休弃我,我便回榻上歇息了。” 裴景诚自然说不出推拒的话来,如今正是他理亏的时候,他只好目送着苏和静从团凳上起身,一歪一扭地走回了内寝。 直至她方才厚重的帘子,裴景诚这才如梦初醒,卡在喉咙口的那句“你的腿怎么了”仍是没有问出口。 不知为何,今日的苏和静总让他倍感陌生。 他总觉得他和苏和静之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只是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那东西是什么。 * 苏和静大睡了一场后,便由着冬吟搀扶着起身,道:“大奶奶,你可算是醒了,外头都闹翻天了。” 苏和静望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闹成什么样了?” 冬吟脸上染上了几分快意的神色,只听她笑道:“世子爷去暖香阁将那方氏骂了一通,并说不许她再随意出暖香阁,也不许她的吃食份例和您一般,不许她再将大少爷带在身边抚养,可见世子爷这回是气得狠了。” 苏和静听完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未任何欢喜的神色。 冬吟见了啧啧称奇,只道:“大奶奶可是腿疼的厉害?” 苏和静摇摇头,似哭似笑地挤出了个笑容道:“腿不疼了,心疼的很儿。” 话毕,冬吟脸上的笑容也戛然而止,她自然明白苏和静心里的苦楚,方氏受的罚不过只伤及皮毛罢了,又如何能慰藉大奶奶被委屈被陷害被责骂的痛苦? “冬吟。”苏和静眸眼沉沉,话音微微颤抖:“你说我这一生,能不能如宣姐姐一般。” 冬吟愕然,却没想到她家主子已心灰到了这等地步。 只是和离,却万万不可。 且不说端阳侯府会不会同意和离一事,单说家里的侯爷就绝无可能点头。 冬吟面色难堪,许久未曾搭话。 苏和静便自嘲一笑道:“我知道不可能。”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了许久。 * 翌日一早,苏和静的双腿好容易才消了肿,山嬷嬷却早已候在了澄风苑外。 她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倨傲姿态,连带着对苏和静也没了往昔的尊敬:“大奶奶,老太太有请。” 苏和静料到老太太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却没想到她会冷硬到第二日就派人来将自己请过去。 她是当真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腿上的伤势。 春染与红枣皆哭丧着脸与冬吟悄悄说道:“冬吟姐姐,可有法子救一救咱们大奶奶?她的腿可再受不了这等磋磨了。” 冬吟也只是摇头,若去求助庞氏,只怕她反而会变本加厉地磋磨大奶奶一回,只勒令她不许在老太太面前多言。 苏和静认命般地走向了老太太的院子。 许是今日她走路时的步伐太过缓慢,亦或许是她今日的脸色太过惨白。 老太太只让她跪了一个时辰,便再度审问道:“你今日可有话要与我说?” 苏和静苦笑一声,道:“回禀老太太,孙媳没有旁的话要说。” 老太太矍铄的眸子将苏和静深深地看在眼底,好半晌才从鼻子里冷哼出了一声:“好,那就明日再来。” 回澄风苑的路上,苏和静已疼得走不动路,冬吟便指了指西边的藏书阁,道:“不若去那里歇歇脚吧。” 几个丫鬟便半搀扶半架着苏和静去了藏书阁。 端阳侯府内的藏书阁有三层之高,第一层藏的不过是些杂书诗词,第二层藏的便是名家字画,第三层放的才是些名贵的失传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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