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闹出乱子之时,便是小庞氏不肯将管家之权交出来,老太太也不会袖手旁观。 “我和方氏不一样,她有人可以依仗,我却只能靠我自己,这管家之权,我是半步都让不得的。”苏和静敛起了笑意,神色坚定地说道。 抱厦与春染听了这话都心口一酸,劝道:“大奶奶何必自降身份?那方氏如何比得上您。” “自降身份?在这端阳侯府里,我如何比得上她?”苏和静如此自嘲道。 主仆一行人绕过水榭后,便走上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堪堪走了几步,便与裴馨恬迎面相撞。 裴馨恬年仅十八,因着接连遇上了两次国丧,婚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她生的还算端秀,一双小鹿似的灵透大眼,白如凝脂的肌肤,不点而粉的薄唇,行动间很是有些贵女气派在。 庞氏极为宠爱自己这个幼女,屡次外出交际也是为了给爱女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裴馨恬自小备受宠爱,在婚事上又有些不顺遂,便养成了个刁钻刻薄的性子,苏和静嫁进端阳侯府后,可没少在这个小姑子手里吃过暗亏。 苏和静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是一派热络,笑道:“恬姐儿可是要去看望祖母?” 裴馨恬的脸色本怏怏不乐的很儿,瞧见了苏和静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后,黯淡的眸光不由地一亮,只听她欣喜地唤道:“嫂嫂。” 苏和静:“……”后脊背有些发凉。 裴馨恬可从没有对她这么热络过,苏和静心下一阵疑惑,只道:“三妹妹是要往哪儿去?” 裴馨恬上手亲热地环住了苏和静的藕臂,撒娇扮痴道:“嫂嫂可有空?恬儿有些要紧话要与您说呢。” 苏和静浑身上下起了无数层的鸡皮疙瘩,刻薄的小姑子忽而变成了这副样子,她心里吃不准裴馨恬是个什么样的章程,便敷衍道:“只是太太在苍云院等我……” 若换了从前,这般婉拒的话语已是触怒了裴馨恬,她定要尖酸刻薄地暗讽苏和静一回。 可如今的裴馨恬却只是沉默了半晌,随后则又收紧了环着苏和静的手,道:“我陪着嫂嫂一起去罢。” 苏和静心中愈发纳罕,可她一个做长嫂的,难道还能拦着她们母女相见? 去往苍云院的路上,裴馨恬好似一只聒噪的云雀一般缠着苏和静问东问西。 问到苍云院的院门前,苏和静总算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步。 裴馨恬问的皆是郑宣的家事。 从前段时间大长公主办的落花宴到郑宣庶妹嫁去的岭南王家,再到郑宣如今尚未娶亲一事,话里话外皆是少女情思。 苏和静立定后,自头到尾认真打量了裴馨恬一番,见她面有淡淡嫣红,心里又是一阵惊骇。 “郑小公爷为人正直和善,与三妹妹极为般配。”苏和静直截了当地说道。 裴馨恬双颊红润如腾云偎霞,却也不像寻常的闺阁女子一般羞得抬不起头来,只听她道:“嫂嫂可会像旁人一般嘲笑我?我婚事不顺,小公爷他也至今未娶……” 苏和静正欲回话之时,庞氏房里的嬷嬷已探出了半个身子,她便止住了话头,携着裴馨恬一起进了正屋。 庞氏早已等候多时,本欲在苏和静进屋前给她一个下马威,方才提起茶壶欲往地上砸去,却瞥见了苏和静身后的裴馨恬。 庞氏惊呼出声道:“恬儿?” 茶壶落地发出的清脆响声把苏和静和裴馨恬俱都吓了一跳,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正屋,裙衫皆被落地的茶壶给溅湿了大半。 庞氏立时便上前去瞧裴馨恬的脸色,又让人扶着她去屏风后换件衣裳。 苏和静便没有这般好的待遇,她早已习惯了庞氏这样下人脸面的作风,只面不改色地说道:“儿媳见过母亲。” 庞氏只顾着替裴馨恬收拾衣裙,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她。 裴馨恬好端端地被砸了一裙子茶水,便没好气地埋怨了庞氏几句:“母亲的气性也太大了些,平白无故地砸什么茶壶?” 庞氏理亏,便道:“谁成想你会与你嫂嫂一前一后地进我的屋子?” 说罢,庞氏也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在下首默不作声的苏和静,这个幼女乃是她老蚌生珠的宝贝,自小便娇宠不已,与她这长嫂素来不对付,今日怎会一起来了苍云院? 好不容易才换好了衣裙,裴馨恬的兴致也去了大半,只问道:“母亲有什么事便快些与大嫂说罢,说完了我好带着嫂嫂去我院里叙叙旧。” 庞氏对自己这个骄矜的幼女素来没什么脾气,便只得把心内的火气发泄在了苏和静身上,只听她道:“你嫂嫂日理万机,还要惦记着暖香阁的事务,如何有空去你院里浑玩?” 裴馨恬从前看不上苏和静,可却更瞧不起婢女出身的方姨娘,闻言只是撇了撇嘴。 苏和静淡然一笑,仿若根本没有听见庞氏的酸言酸语:“母亲说笑了,今日晨起时我便觉得全身乏力,可见是身子有些不适,若是二弟妹不嫌操劳的话,便让她帮衬着我管些家事吧,我也好松泛些。” 垂首静默的小庞氏猛地抬起头,望着苏和静的笑颜久久不能回神。 她竟这么轻易地就放权了? 庞氏也惊讶不已,自她知晓了方氏滑胎一事后,心里便在盘算着该如何从长媳那里夺来管家之权,她筹谋了不少手段,却连一样都没使上。 也并非是她这个婆母不讲人情,实是她的母家庞氏如今千疮百孔,连世家的体面都维持不住了,她的侄子又闹出了一条人命,起码得填进去一万两银子才是。 老太太早已恼了自己,思来想去也只有让小庞氏管家才能补贴娘家几分。 既是苏和静识趣,庞氏也懒得刁难她,只按例敲打了几句:“既是身子不适,便要好生保养些,早日为诚哥儿开枝散叶才是正事。丛儿,你便替你长嫂管些家事吧。” 小庞氏喜出望外,握着扇柄的手略微有些颤抖:“母亲放心,我一定好生帮着长嫂管家。” “二弟妹,一会儿我便让冬吟将大厨房采买的账本令牌送去你院里,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地方,你便使人来问我。”苏和静和善地与小庞氏说道。 坐于上首的庞氏如今是当真舒心了,精明刻薄的锐眼里拂过几分笑意,方姨娘落胎一事也不再提了,只笑着说道:“这些年也是苦了你,早些年进宫时太后赏了我支红玛瑙簪子,你便戴着顽吧。” 今日她这长媳也太知情知趣了些,竟舍得将厨房采买的活计交出来,这可是油水最厚的地方。 苏和静笑着接过了丫鬟递上来的红玛瑙簪子,便笑着谢过了庞氏的赏赐,又与裴馨恬说道:“三妹妹肤白年轻,许是比我更适合些。” 庞氏爱怜地瞧了一眼自己的幼女,心里愈发熨帖,她这幼女出身、样貌、性情皆是无可挑剔,只是在姻缘一事上运道差了些。 女儿如今的心思她也知晓了些,只是那郑小王爷和大长公主素来眼高于顶,只怕是瞧不上女儿的年岁。 思及此,庞氏心里闪过一阵灵光,她打量着一颦一笑皆端庄大方的苏和静,说道:“昨日太后还在宫里提起了你,只说你贤惠过人,是为人妇楷模。” 苏和静闻言很是惊讶了一阵,但心头蒙着的雾云也因这话消散见晴。 昨日老太太的拉拢、今日裴馨恬异常的热络、话里话外提起的郑宣,原是因为太后的一句赞赏。 当今极为孝顺太后,太后又极为宠爱郑宣。 若是能得了太后的青眼,便能名正言顺地嫁于郑宣。 “太后还叹了一句,说是郑小公爷就该配嫂嫂这样贤惠的女子。”裴馨恬笑着瞧了一眼苏和静,平心而论,她这个长嫂生的的确是明艳过人,且她的美并不艳俗,只为她添了几分庄秀的气度。 苏和静不明白太后为何会放出这样一番话来,好在京里内外的人皆不知晓自己与郑宣青梅竹马的情分,便是听了也不会往深处想。 庞氏便笑着拍了拍裴馨恬的手,说道:“你可要多学学你长嫂的气度,将来才有个好前程。” 前程指的便是嫁与郑小公爷。 母女二人皆是脑袋一热,又询问苏和静道:“你可与大长公主相识?” 苏和静摇了摇头。 庞氏虽有些失望,却也并未苛责苏和静,只叹道:“咱们家素来与太子一党走的近些,与大长公主那一面并无什么情分,只你父亲说如今太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咱们也要为着将来做打算才是。” 裴馨恬虽不懂朝堂诡谲,却知晓大长公主与太子一党素来不对盘,闻言便笑道:“若是我嫁去了郑家,岂不是两全之美。” 联姻自是最好的法子。 小庞氏也走近了裴馨恬几步,望着她羞红的脸颊凑趣道:“三妹妹这等容色,连我瞧了都心悦不已,更何况是郑小公爷?” 裴馨恬虽瞧不上二嫂平日里上不得台面的性子,可她这话却是正中自己的心坎,便道:“借二嫂吉言。” 庞氏欣喜过后,却也没失了理智,她道:“咱们如今虽有了这个谋算,到底未坐实,也不知道大长公主那里应是不应,为了恬儿的名声,便不许往外头传去。” 屋里伺候的丫鬟俱低声称是。 裴馨恬倒是自视过高,只道:“我是侯门嫡女,他是天子外甥,我因国丧耽误了年岁,他久不娶妻也定是因这耽误了下来,如此看来,我和他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庞氏在一旁险些笑出声来,死命地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才堪堪忍住,自己这个刁钻的小姑子整日里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的样子,说起心悦的男子时竟这般无遮无拦。 便是市井里再泼辣的女子也不敢这样不害臊地说话。 郑小公爷如何瞧得上这样轻浮的女子? 庞氏虽觉得女儿说话有些直来直往,却也没有出声斥责她。 自己这个女儿哪儿都好,就是婚事上坎坷了些,因着十八岁还未嫁人,被京里多少贵妇小姐暗暗嘲笑过。 女儿这番话也没有说错,她是端阳侯嫡出的女儿,又生的貌美过人,如何就配不上郑小公爷了? “只在我和你嫂嫂面前说说便是了,在外人跟前也不许这样说话。”庞氏轻笑着说道。 裴馨恬却没往心里去,亲昵地上前拉住了苏和静的胳膊,说道:“嫂嫂可认识郑小公爷?”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丫鬟们的通传声:“世子爷和方姨娘来了。” 作者有话说: 带带自己的预收《哑女》 烟儿是个哑女。 十五岁那年被人牙子卖进了郑国公府。 郑衣息瞥见她清丽的容颜,端详了片刻后,说道:“就她吧。” 烟儿就此成了世子爷的通房丫鬟。 虽是通房,可郑衣息却教她读书习字,教她弹琴作画,教她明理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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