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萧骋才面无表情地问:“你把庭儿藏在何处?” 霍显看向他,却是像往常一样露出假惺惺的和气,道:“元庭是我的朋友,既是朋友,自然好好招待着,国公爷放心,他这些日子过得很快活。” 赵庸搁下茶盏,他的语气要比萧骋和缓,却带了点瘆人的笑意,“你想靠萧小公子苟活?” 他如今还称萧元庭为萧小公子,如此生疏的称呼,因为他还不知霍显已尽数知悉了他与萧家的瓜葛,他显然也没打算将此事公之于众。 霍显没戳穿他,只说:“是人都想活,义父,我也不想死。” 萧骋冷哼,面露阴鸷道:“霍显,看看如今的情形,你怎敢讲条件?” 霍显却仍看着赵庸,“新帝为树名声,背后所做之事残暴不仁,当初京都瘟疫便是他的手笔,先帝为他所杀,先皇后受他逼迫,我知他太多丑事,便是义父没有越狱,他也留我不下,此人过河拆桥,并非良主,他用不了我,但义父可以。” 萧骋讥讽他,“过河拆桥,你也配说别人。你转身又投我等是为何,还不是因为无路可走了,静尘没了,怕死吧霍大人。” 霍显没说话,只默认般稍勾了下唇,但他余光仍是盯着赵庸不放,赵庸还没有决定好他的去留。 他在沉思。 片刻后才扔给霍显一块黑布,霍显稍顿,他不敢露出太惊喜的神情,二话不说自己蒙上眼睛。 只听萧骋不悦道:“你真要带他一起走?” 赵庸慢慢道:“他手里除了你儿子,还有锦衣卫。” 锦衣卫如今是很特殊的存在。 太原一战减轻了他们身上的罪孽,但朝廷并没有给他们封赏,然东厂在新帝登基后便被大肆查抄,锦衣卫却没有同样的遭遇,属于北镇抚司的罪孽全清算在霍显身上,余下的虾兵蟹将似乎就这么安全了。 他们似乎被人遗忘了。 但北镇抚司依旧能正常运转,他们拿着俸禄干着微不足道的活,他们只是被中心权利疏远了,又回到了五年前不被重用的状态。 锦衣卫是把刀,现在利刃归鞘,但出鞘必定见血! 这也是霍显能坐在这里的底气。 萧骋是武将,可他瞧不上锦衣卫,只道:“那又如何,一群过街老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只有你能看得上。” 赵庸不言,低头抿了口茶。 萧元景惊出了一身汗,这张桌上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他只瞟了霍显一眼,却从他半遮挡的脸上得不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他收回目光,余光瞥到霍显藏在矮几下的手。 他的手指在坐凳上胡乱划着,在马车拐了个弯后,他也随之画了个横折。 他这是在……记路线。
第117章 半个月多后。 时间如窗间过马,转眼已至仲冬下旬,今年的大雪来得格外晚,湿冷的气候持续了半个冬日,这场雪才在天光未亮的清晨漂落,起初只是细雪,待几个官员乘着马车到皇宫时,雪便越滚越大,伞顶的雪化作水,哒哒哒地濡湿一地,没得将鞋也给弄脏了。 进到殿内,各个都像缩着脑袋的鹌鹑,乍一被炭火烧出的热气包裹,又是抖地一个激灵。 这天儿太冷了。 谢宿白高坐明堂,搭着眼帘翻阅奏折,他微微侧身,将大半力道都压在扶手上,这样的坐姿让他看起来有些慵懒,更显出尘的气质,但敌不过那身明黄龙袍衬出的威仪更让人畏惧。 登基这三个月来,新帝大肆严整新律,重洗朝廷,手段强硬说一不二,但他温和有礼好说话的模样,总是让内阁以为,自己还是原先那个可以事事参与决定的内阁。 他们曾经以为没有了阉党干政就可以大展拳脚,谁料换了个新帝,竟让他们完完全全、彻底地成为辅臣。 因为新帝凡事都有主张。 昨日早朝,谢宿白下令重查沈氏一案,就引起了内阁半数人反对。 其余朝臣选择观望。 眼下他们就是为了此事来到暖阁。 长孙登基,得众臣跪拜,但东宫旧案仍是他身上洗不去的污点,只是眼下这个时局,众人都识趣地选择忘记,没有哪个不长眼地敢拿此事出来嚷嚷,膈应新帝。 可不说,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当此事不存在。 新帝要重查沈家,意味着他有心替东宫翻案。 朝廷中对怀瑾太子的态度本就分做两个极端,信他的人很信,不信他的人自是不信。 谢宿白此举,在这些人眼里,便是要靠权势替东宫洗白的意思,这如何能忍? 他们让他这样一个逆贼之子登上皇位已是极大的让步,他竟不知安分,企图想要颠倒真相,着实是过分了! 这便是后来东宫案难查的原因,即便是亲近太子一党的三法司,都只能偷着查。 年迈的黄阁老抚了抚须,道:“皇上要查沈氏案,恐怕不妥。沈氏一族当年为太子私囤兵士,甚至为了壮大私兵力量,伪造户籍,强征百姓,与如今的镇国公府有何不同?如今不过十年,百姓所受之苦难还历历在目,皇上此举,岂不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谢宿白轻轻合上书卷,道:“当年沈氏一族满门被屠,可是显祯帝下的令?” 黄阁老顿了顿,“先帝虽未下令——” 谢宿白平静地抢过话,说:“先帝下令抄家收押,然沈家拒不从命,东厂便将人旧地正法,实为逾矩,今朕严查东厂,便要将其过去种种行动逐一清算,有何不可?阁老是在为厂卫说话?” “你——”黄阁老瞪了瞪眼,强词夺理、胡说八道! 另一阁臣帮衬道:“黄阁老只是忧心陛下,皇上刚登基便着手翻查旧案,难免惹人非议,确实是……不太妥。” 谢宿白温和一笑,“朕如何不知阁老的良苦用心,只朕贵为天子,在其位谋其政,自不能胆小怕事,凡事只顾自己,那岂不有损天家颜面?” 天家颜面啊,眼下谁再多一句嘴,冠上的可是损害天家颜面的罪名! 想说的不想说的通通噤了声,几个反对的大臣面色青紫,谢宿白总是这样四两拨千斤地堵住他们的嘴,偏生人还一副淡淡然非常好说话的姿态,简直让人好生气! 阁臣抽了抽嘴角,进攻道:“既是清算东厂,何不将锦衣卫也一并料理了?厂卫本是一家,哪有打一个放一个的道理?霍显那贼子做作恶多端,既已捕获,何时行刑?” 不知是谁在角落“欸”了声,“我忽然想起一件陈年旧事,霍显少时,曾是长孙伴读吧?皇上仁慈,下不去手啊。” 霍显失踪之事没有广而告之,已经丢了个赵庸,再让他们得知霍显也丢了,恐怕要闹出大事。 这些人现在还以为,霍显还在牢里蹲着。 谢宿白淡淡道:“斩立决自是一时痛快,可背后那些蝼蚁,淡然也不能轻轻放过,此事,还要蔺爱卿多多费心。” 刑部侍郎被点到名,心中不由骂娘。起初他还以为这次清查能痛痛快快干一票大的,谁料这分明是在给自己找苦吃! 全都关在刑部大牢,出了点事儿,全都他娘要他给个说法!他从来都是亲太子一党,然新帝做事可不地道,有事没事就拉他出来挡灾。 果然,下一刻谢宿白就掩唇咳嗽起来,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像纸,又薄又白。 吴升笑着说:“皇上日理万机,又偶感风寒,诸位大人若无他事,便都回了吧,瞧这雪也停了,路上正好走呢。” 众人只得散了。 人都离开后,吴升忙递上茶水,接过谢宿白掩唇的帕子,只见那上头落了点红。 他心肝一颤。 刑部侍郎或许以为这是新帝避祸的手段,却不知新帝的身子,比他所说的还要差。 他还要给谢宿白添茶,谢宿白伸手挡了,他拉高毯子,说:“沈青鲤来了吗?” 吴升看了眼殿门边的小太监,见对方点头,才说:“来了,就在偏殿了。” 沈青鲤推开谢宿白的棋盘,将宽大的地图铺了上去,又将一块肮脏的布帛平铺在角落,那布帛上有用血画出的横平竖直,乍一看密密麻麻,像个迷宫。 那是霍显的血。 姬玉落皱眉看着布帛,问:“他是从哪里将此物送回的?” 沈青鲤稍顿,示意她看窗外,姬玉落一抬头,就看到一只巨隼在天空盘旋,紧接着直冲冲飞往窗边,巨大的翅膀合拢时扇了阵风,将姬玉落的发吹了起来。 姬玉落怔了怔,“这不是我的……” 隼是认主的,可不是谁都能使唤它传消息,姬玉落许久没有用到它,一直让朝露放在后厨边上养着,它怎么……改认新主了? 她倏地望向朝露。 朝露挠头,她也不知道。 “小姐没来看它的那阵子,霍显回府时常常会绕到后厨,给它喂一把肉泥。” 喂着喂着,这家伙好像就与她们不亲了。 再然后,发生太多事,无瑕顾及它,也就任它三五不时往外飞。 姬玉落没说什么,回过神却是说:“隼体型巨大,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用这个传递消息的,除非他无法沿途留下记号,赵庸等人并没有完全放心他,依旧时时监控他,而且——” 她目光落在布帛上。 沈青鲤道:“而且他没直接告知地点,许是他也不知自己在哪儿,赵庸蒙住了他的眼睛。” 但现在最麻烦的,是这布帛上的路线仅能指明方向,却无法指明每个方向要向前行多少里路,也就能从中推断出不止一个地方。 沈青鲤说:“赵庸等人乘车前行,不能走管道,只能走最近的小路,我比对过这个路线,只可能是蜀地往南一带,他们会不会又回到云阳?” “不会。”傲枝推着谢宿白进来,谢宿白很快地瞥了眼姬玉落,神色自如地说:“霍显在萧骋出兵之际就把云阳的端倪透露给了宣平侯,刑部清查时早把云阳给端了,这里或许是他们最大的一个据点,但未必是老巢。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萧骋不会不知道。” 姬玉落忽地抬眸,“钟敏儿。” 与萧元景接头的“外宅”,当初云阳藏兵之地就是从她夫婿嘴里得知,云阳的军队需要物资,藏在老巢的人自然也需要物资,此事暴露之后,萧骋定是将那为军队运送物资的镖局撤了,那些人必然也留不得活口,但—— 南月也猛地抬头,别说隼被喂多了险些另择新主,南月跟姬玉落的时日长了,她一个眼神他都知要作甚,当即起身道:“人还在诏狱,我这就让篱阳把人提出来。” 日落西山,霍显站在高地。 冬季严寒,花草凋零,山林间光秃秃的,从高处能俯瞰到一整个演练场,藏在山里的演练场。 兵士们手握□□,一招一式尽显威武,吼声震天,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目测不过六千人,但囤积私兵就像滚雪球,只会越滚越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8 首页 上一页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