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姬玉落微微抬手,“嗖”地一声,两支箭几乎同时射出,却离霍显一尺距离时相撞,掉落在地。 萧元景面露惊色,猛地抬眼看过来。 撞见的是一双冷寂的眸子。 她静静地望着他,眼里没有惊涛骇浪,没有艴然而怒,在这烽火狼唳里冷漠地像一捧雪山上的清泉。 姬玉落就在那微波粼粼里再次抬起弓-弩,这一次,箭头对准的是萧元景。
第85章 不少随行大臣还等在行宫,顺安帝被锦衣卫用担架抬回行宫时,引得众人大为震撼,震撼过后,好几个文弱官员受不了,当即就捂唇吐了。 血肉模糊,左边胳膊半截被咬掉,只连着一层皮,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完好的,就连脸都只瞧得清半边,若非那身衣袍尚能看清龙爪,恐怕没没人敢认这是顺安帝。 太医屁滚尿流地被锦衣卫提进殿里,一盆盆水地往里端,端进去是清的,端出来是浑的;药也是一碗一碗往里送,太医说话声都在打颤。 霍显站在殿外,凝视着人来人往的大殿,垂着的手滴着血,淌红了一小片青砖,脸上、脖颈上都是血痕,面上浑无表情,安静又冷厉。 你说他担心皇帝吧,他又不比殿外这些急得彪乡音的官员心急,但说他不急,那眉梢压着,心思沉沉。 没人敢揣摩霍显的心思,也没人敢靠近他。 萧元景阔步从远处走来。 萧元景供职于神机营,所属禁军,但又不属护卫御驾出入的那一波,可这次祈福他也担任巡防布置及掌管军械,方才又是目睹了山里的情况,这会儿官员们一窝蜂朝他奔去,直将人堵在了门外。 萧元景受了些轻伤,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闭了闭眼,忍着那些唾沫星子往脸上飞,深吸一口气道:“文皇后在山上建有石洞,用于观景,具体情况不明,只知今夜皇上与惜妃出现在石洞里,惜妃的尸体就在别院,诸位想看,便去看。” 提到惜妃,官员们脸色皆是一变,联想顺安帝的狗屎性子,立马就脑补出了前因后果,个个脸都绿了,“那山上怎会有狼,不是都——” “在查。诸位,让让。”萧元景言简意赅地说罢,跻身进去,瞥了霍显一眼,拦住了个太医,问:“皇上如何了?” 太医擦着汗,道:“气息虚弱,失血过甚,人已经不清醒了,左臂铁定是保不住,腿也……即便是醒来,也不能走动了,而且吊着的一口气,能撑多久,没人能保证。” 这么说的话,就是人暂时没死,但生不如死的意思。 可萧元景只关心人死没死,皇上只要活着,朝廷就不会乱。 闻言,萧元景放了人,看向霍显道:“霍大人勇猛,护驾又加一功,只是你这伤……” 霍显脸色也不太好,他往石台上一坐,漠然道:“劳萧大人费心。” 这时南月奔走而来,拿了一堆瓶瓶罐罐和白布,霍显衣裳也不脱,就往里上药,完了白布一缠便不管了,南月想说却不敢说,他显然能察觉到,主子这会儿情绪很糟糕,但又不是因为皇上,于是他生生憋红了脸,往后头一杵,也不动了。 主仆两人跟雕像似的,硬邦邦立在那儿。 萧元景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多言,请了几个官员坐镇,看着皇上,便兀自就处理禁军的事了。 刚一转身,眸色便沉了下来,脑海里浮出一张脸。 姬家长女…… 冷箭擦颈而过的余惊犹存,幽夜里那双眸子波澜不惊,敌意像是藏匿在薄冰之下,不动声色,她才像是被人从口里夺了食物的狼! 萧元景摸了摸脖颈上的划痕,伤口是真的,那阵破风而来的杀意也是真的,仿佛是她的警告。 可她怎么会,她怎么敢! 萧元景一掌重重拍在架子上,梨木架应声而倒,“轰”地一声,掀起一阵尘灰,洗漱用具散落一地,其中一双齿木掉在他脚边。 他视线下移,注视着齿木,缓缓才消了气。 萧元景坐在一旁,仔细思忖起姬玉瑶这个人,除了是霍显名义上的妻子,竟对她没有旁的印象,且看她拉弓的架势,分明是个老手。 姬崇望,怎么会让姑娘家学射击? 萧元景掌心覆在脸上,搓了两下冷静下来,他重重吐息,看着一地杂乱,道:“长安。” 推门进来的是另一名随从,他道:“公子,长安方才出去了趟,还没见回。” 萧元景拧眉,“外头那么乱,他去哪了?” 随从摇头。 萧元景眼皮跳了跳,从下山开始心就一直是悬着的,这会儿也坐不住,起身出去,道:“行了,屋里收收。” 行宫的动静一直折腾到深夜,皇帝的命堪堪保住,太医不敢离开片刻,轮流值守。 霍显还坐在殿外的石台上,耷拉着脑袋,石化似的,动也不动。 吴升作为皇帝的内侍,首当其冲担了个渎职的罪过,人被扣下去时,正巧经过,大喊道:“霍大人、大人救命,奴婢冤枉啊!” 霍显眼皮都没撩一下。 篱阳别着绣春刀跑来,临近时放慢步伐,轻声走过去,先与南月对了个眼色,南月摇摇头,篱阳心里有数,咳了声道:“大人,受伤的弟兄都安置妥当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大家心里都有数,还有就是,夫人那里……在等您。” 霍显身上的伤包扎得潦草,脖颈处的血都凝固住了,听到姬玉落才堪堪动了下手指,道:“让她先歇吧,今晚我守在这儿,事情严峻,祈福之事不宜再行,明日一早,送女眷们回京。” 篱阳应下,又张了张口,说:“可夫人……” 他说着,避让了一步,露出身后颤颤巍巍的锦衣卫。 宫里的太医这会儿都守着皇上,也不知夫人怎么就逮了个懂医术的锦衣卫,锦衣卫扑通一声跪下,拖着哭腔道:“大、大人,您行行好,夫人说您这伤不治,就让小的提头去见!” 霍显终于把眼挪过去,“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听她的话?” 被波及的篱阳和南月纷纷撇过头,心虚地挠了挠眉尾。 处理好身上的伤势,篱阳就要将人领走,霍显倏地扭头过来,叫住他:“她……她怎么说?” 篱阳怔了怔,“什么?” “……” 霍显一时气闷,目光从闲杂人等身上掠过,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夫人,怎么说?” 篱阳恍然大悟,说:“夫人说天儿热,伤口易溃烂,让属下仔细着些,也要大人保重身体。” 话音落地,气氛静了一瞬。 篱阳看着霍显,霍显也望着篱阳,这么大的动静,她就半个字也不打算交代。 霍显不作声地换了气,“她还说了什么?” 在霍显刀锋似的逼视下,篱阳露出犹豫的神色。 这话他是很不想带的,本打算就这么佯装忘了,可是大人非要问,篱阳扫了眼周遭,往前两步,低声道:“夫人要属下带句话,说……‘你家大人与群狼近身肉搏,英勇无畏,我竟不知他是铁打的呢,你要去见他正好,把我这夸赞的话一并带给他’,就,就这些。” 篱阳说罢,拎着那名无辜的锦衣卫疾步离开。 南月沉默了,这哪里是夸赞的话,绕是篱阳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复述出来,也掩不住那话里反讽的意味。 霍显没说话,起身行至廊下的台阶,隔着窗纱看烛火,南月思来想去,正要问问他饿不饿,才张开口,就听霍显淡淡道:“滚远点。” 南月:“……是。” 翌日一早,女眷由禁军送返,姬玉瑶也上了回京的马车,她一脚踩在车辕上,回头望了眼,才蹬上车。 九真庙一行很快就被迫结束了,消息如柳絮,风一吹就飘往大街小巷,但人们只知皇上龙体受损,却不知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就连同行的女眷也都不知那夜后来如何了。 但瞒又能瞒多久? 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医们每日进进出出,又有禁军严加把守,严峻的氛围到底在宫里漫开,已有胆大之人猜测顺安帝命不久矣。 一时间人心惶惶。 内阁要禀事,就要见人;底下官员也吵吵,也要见人,禁军再不放行,甚至都要怀疑禁军加害皇帝。 到第七日时,顺安帝总算睁了眼。 他身上没一块好的肉,只能仰躺在床上,脖子都不能扭一下,浑身上下最灵活的,只有那两只眼珠子。 他用下颔顶开宫女喂来的药,结果烫了自己一嘴,抖着唇道:“给朕、给朕拖出去斩了!” 皇后带着小太子在一旁,闻言屏退宫女,又让嬷嬷将太子带离寝殿,上前用帕子擦了擦顺安帝的脸,说:“皇上消气,太医说了,你如今不能动怒。” 皇后口吻温婉,但神色却不见悲伤,顺安帝挣扎地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虚弱地说:“你们,你们如今欺朕病重,笑朕狼狈,朕就算这辈子卧病在榻,也绝不会放过你们!霍显呢,我要见霍显……叫霍显进宫来!” 皇后轻轻叹气,“他就在外头,我替你叫他。” 她说罢起身,回头望了顺安帝一眼,那眼神里怜悯有,惋惜有,什么都有,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曾几何时,他还只是封地的一个逍遥王爷,花花肠子纵然有,可好管教,有时一时兴起,还会买花儿来送她。 他就是这样,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那个时候,他们夫妻间还有不翡的情谊 如若不坐上这个皇位,一辈子也能快活地过。 只可惜,一个全无智慧的人,搅进朝廷的风云诡谲,他就注定只能当颗棋子,命数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如今,是命数尽了。 行至殿外,皇后隔着石阶朝霍显颔了颔首,依旧是疏离的态度,于她而言,这些人都是毁掉她原本生活的罪魁祸首,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小太子摘了两朵花,朝皇后跑来,皇后蹲下将他抱起,回了宫殿,命人铺纸研墨。 谣言又纷飞了三日。 皇帝命不久矣的消息最初是从催雪楼传出去的,如今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就连酒肆茶坊都有人偷摸讨论小太子将要继位的事儿。 有人道:“太子年仅五岁,五岁啊,奶娃娃一个,他能主什么大事?若真如此,皇后怕不是要垂帘听政,效仿古史?” 另一人摇头:“女流之辈,我看不成。” “成不成咱们平民百姓可说的不算,何况皇嗣里最年长的就是太子,也没旁人了。” “若是能像从前,往宗亲里挑一个就好了,如那宁王,当年可是险些就进京了。” “唉,若怀瑾太子在,哪会有如今的困境。” “怀瑾太子当年可是逆贼……” “前阵子不是有风声说当年东宫是桩冤案?我瞧这里头水深着,再说,逆不逆贼又如何,能当好皇帝不就成,东宫一脉怎么也算是正统皇室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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