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日的功夫,流言蜚语漫天飞,连镇抚司上下都有所耳闻。 篱阳交完差,从值当出去,就见几个锦衣卫趴在雄鹰石像旁做贼似的张望,他踱步上前,“下职不走,干嘛呢,活还没干够?” “嘘!”几个锦衣卫吓了一跳,见是篱阳,忙将他捞到跟前,说:“你有没有觉得大人近来很不对劲,前阵子忙便罢了,这几日都清闲,他每日却在这儿坐到很晚才回府,我听说那什么……” 锦衣卫咳了声,压低声音道:“篱阳,你是大人的心腹,大人府里的事可是真的?” 另一人略显激动,附和着说:“咱们大人娶夫人真是为了膈应姬大人?听说大人待夫人好都是假的,逢场作戏而已,回到府里还是在妾室那儿夜夜笙歌,还、还打了夫人,真的假的?” “这……”篱阳噎了一下,随即正色道:“大人的家事岂容我们妄议,还不走,闲着的话,档房里还有几摞卷宗,你们去——” 话未尽,几人一哄而散。 动静太大,霍显的眼神扫过来。 篱阳摸了摸鼻子,只好走过去,道:“大人,今夜回去么?不回的话,属下也在这儿待命,您有事吩咐。” 霍显仰在吊椅后的网面上,整个人跟着一晃一晃,两端的木桩都要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一连听了好几日丝竹管弦,耳朵都生茧子了。 他起身道:“你回去吧,今夜没什么要紧事,我去值房看会儿卷宗。” 行至半途,他又停下脚步,扭头说:“宣平侯府盯好了,他们什么时候有动作,我们要时刻掌握动向。” 篱阳“欸”了声应下,霍显打了个转,牵马回府了。 磕自己脑门,她也不怕破相,霍显打算回去将姬玉落再打一顿。 早到了下学的时辰,国子监里,学生们仍不肯离去,他们议论纷纷,有质疑传闻真假的,也有为姬崇望鸣不平的,还有为此前疏远祭酒大人而感到羞愧的。 “大人清正廉洁,因为不肯与厂卫同流合污便要遭受这种待遇,天理何在!我们之前对大人的质疑,实在是寒了他的心。” “大人教了我们那么多为人之道,为官之道,他怎么可能……唉!都怪我听信那奸佞之言!” “你们先别急着说这话,我可是亲眼见过霍显回门时的排场,他亲手将姬大小姐从马车里扶下来的,当真温柔体贴,未必就是假的。” “我也见过……霍显还带她去参加了秦三的冠礼,听秦三说他二人还在内院厮混,霍琮还撞见过呢,对不对,霍琮?” 霍琮恍惚回神,皱紧眉头,说:“我见过。” 那人拍了拍桌,“看,霍琮都见过!” “不是。”霍琮深吸一口气,说:“我之前……在霍显府里,见过那位姬家长女,她脖颈有一圈红痕,像是被人掐的。” 他当时是为了父亲的事找上霍显的,火急火燎,注意力根本没在那女子身上,匆匆一瞥,也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反倒是像某种佐证。 话音落地,堂内一片唏嘘。 霍琮与霍显之间隔着深仇大恨,他断然不会替霍显与霍党说话,是以他这么一出口,反而将姬崇望身上最后一点污迹给洗干净了。 有人慢吞吞地询问道:“那我们……要不去姬府,给大人表个歉意吧,免得寒了他的心。” “说得对,备点果子糕饼,贵的物件就算了,姬大人定是不会收的。” “霍琮,你去么?” 霍琮每日都病恹恹的,他摇头收拾着书本纸笔,说:“不了,府里为我请了个新大夫,我得回去瞧瞧,到了姬府,你们替我对大人说声抱歉。” 众人应了,纷纷背着文具箱离开。 霍琮也回到侯府,霍夫人秦氏已经在厅堂等她许久,忙招呼他过来诊脉。 说是隐世名医,可霍琮早已心无波澜。 从小到大,他不知见过多少所谓的隐世名医,吃了多少灵丹妙药,也不见好转。 太医说了,他底子就不好,这是出生就落下的毛病,没法根治,可秦氏就剩他这么一个儿子,一心想让他健健康康,娶妻生子。 然大夫诊完脉,露出的神色便让母子二人心里都有了数。 秦氏勉强维持着得体,让人将大夫好生送走后,才捂着心口叹气,眼看眼眶就红了一圈。 霍琮道:“母亲,算了吧,太医都说,只能养着,没法治愈,您别费心了。” 秦氏愁眉苦脸,低低地说:“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霍琮也叹气,他喝了茶,起身往后院去,小童便说:“夫人又要伤心了,当年若不是二公子,也不会……” 霍琮抿着唇,郁郁寡欢,正巧碰上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小厮引着他二人往书房走。 霍琮与他二人路上撞见,勉强打起精神见了礼,便让开道,没多寒暄。 望着那两位叔伯的背影,问道:“他们近日来得频繁,是出什么事了?” 小童摇头,“不知,风大,公子快回屋吧。” 那边,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进了书房。 门一关,刑部侍郎往前紧迈了两步,在大理寺卿开口前道:“我先来我先来,云阳那事我托人核实了,桩桩件件都能对上,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而且你们想,当初军报上称萧骋是前后围攻击败建兴王,战场上的事我不通晓,可侯爷,你是打过战的,且不说萧骋带去的那些的兵,当真够这么打?就说要绕路到九江府后方,必经之路是那几个驿站,我向驿丞打听,可都说没见过,那他们的兵究竟从哪里出现的?围剿兴南王的,究竟是南下的军队,还是藏在云阳,而后北上的军队?” 宣平侯沉默了,不可否认,刑部侍郎说得在理。 镇国公此次出兵,连他也觉得大概率是要兵败,因朝廷给的兵不够,朝廷给的粮也不够,当初这事就是个苦差事,所以他笃定是霍显为了打压异己,对萧骋出手了。 萧骋接连大捷,才是在他意料之外,只是众人被捷报冲昏了头,没人会去深究其中的细节。 何况,那是镇国公,是剿灭反贼的功臣。 大理寺卿道:“如此说来,镇国公手握大军班师回朝,恐怕引狼入室啊!我们如今手里有凭有据,不若先将萧府拿下,尤其是萧元庭,他可是萧骋的独子,我看这事交给我们大理寺来办最为妥当。” 宣平侯摆手,“不可不可,现在还无事发生,倘若萧骋没有异心,此举无异于是在逼反他。” “那你说怎么是好?” 宣平侯起身道:“不动萧家,佯装不知此事,擒贼先擒王,以防厂卫与其里应外合,先办赵庸吧,这么多官司,刑部便是拘,也能拘他一阵!” 刑部侍郎忧愁,“不好办,东厂不放人,你能如何?” 宣平侯血性上头,拍桌道:“老夫打过那么多战,出生入死,真当我怕了那些番子?从前没有证据,司礼监又暗里拿皇帝要挟,那是没有办法!如今证据都自个儿蹦到我们跟前,皇上又已然成了这个样子,此时不办他,难不成等他再物色一个昏君?!” 皇上还没死呢! 这话属实大逆不道,两位大人冷汗直下,下意识摁了摁窗子,道:“那、那何时动手?” 宣平侯昂首挺胸,眉宇间一派正气,“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你们将文书拟好,我去调兵,今夜定要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三法司之间相互制衡约束,拿人办案也是要经由三者审批,方可动手,但这不是大问题,捉拿赵庸三方都乐见其成,到时候把文书往都察院一送就成了,难的是与厂卫正面对上,真打起来,三法司的人可不比厂卫那些个不要命的狠人,还得靠宣平侯。 宣平侯鲜少有这样热血沸腾的时候,他声音都洪亮起来,两位大人连连点头,就看宣平侯阔步离开。 他调兵去了。 刑部侍郎擦着汗,说:“我怎么看侯爷这模样,有些眼熟。” 大理寺卿也缓了缓气儿,道:“谁说不是呢,那暴脾气急性子,不是与霍家那位不孝子少时一模一样么?”
第90章 黄昏时刻,天色一片璀璨。 盛兰心在院子里作画,隐隐听到隔壁屋里传来几声琴音和开嗓声儿,她摇头叹了声气。 丫鬟调着颜料,往院墙那端瞅,皱眉道:“真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揽客。” “胡说什么。”盛兰心不悦地搁下笔,淡淡道:“你下去吧。” 丫鬟一颤,方知自己说了什么污言秽语,姨娘这些日子情绪不高,她不敢辩解再惹她心烦,忙福身告退。 隔壁的声响不歇,盛兰心扶了扶额。 西院静了半年了,自打东院有人后,在这些妾室看来,霍显连她这儿也不常来了。盛兰心都没指望,自己更没指望,是以也不抱什么期待。 可夫人这一“失宠”,平静的心又躁动起来,加上霍显又连日踏入西院,以至于天还没暗,眼瞅到了下职的时辰,个个铆足了劲儿,打算大显神通。 当年为了能接近萧元庭等纨绔子弟,他常常出入花街柳巷,这些女子里,就不乏被霍显从花街柳巷带出来的,都是些可怜人。 霍府日子好过,至少不缺吃穿,又没有主母磋磨,这些人不愿意离开,霍显又需要用她们来掩饰,便择了几个懂事识趣的人留下。 不过深宅大院,没点别的心思是不可能的,但这些人自知身份低微,反而安分,最棘手的是那些和盛兰心一样的人。 她们都是权贵明里暗里塞给霍显的女人。 官场上的人情往来,要么是钱要么是色,在这滩浑水里,同流合污才是关键,不够贪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而这些被送来的女子里,其中也有不少是外头安插在霍显身边的眼睛,有些太聪明的,挡了他的方便,会被霍显以各种理由“玩”死,席子一卷,丢到乱葬岗。 如此一来,他本就乖戾的性情愈发妖魔化,好人家的姑娘,根本没有谁敢往这儿嫁,但这恰恰又合了他的心意。 至于如今剩下来的这些人,要么心性纯良,不争不抢不生事儿,要么蠢笨,闹也翻不出天来。 只是,蠢笨的人也有心气儿,心高气傲的人被压久了,多少要生出怨气来。 “姨娘!”刚退出去的丫鬟又急匆匆推门进来,“不好了,叶姨娘和账房管事闹起来了,钱伯请您去一趟。” 钱伯就是霍府的账房管事,平日里女款们的吃穿用度都从他这儿支,盛兰心拿着库房钥匙,帮衬着部分庶务,加上半年前姬玉落为了搪塞叶琳琅,把西院也一并交给她打理,管事的自然是找她。 盛兰心用砚台压着画卷,头疼地说:“她又犯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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