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落问:“谁的人?” 霍显顿了顿,“我的。” 姬玉落沉默不语,锦衣卫那才几千人,一个得当成十个用,方能在数量上与叛军打个平手。 但等京都反应过来再作部署,定然是来不及的,如今再从通州调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锦衣卫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人虽少,好在够阴,虚张声势的本事最为了得,吓唬吓唬萧骋应当不成问题,只要能等来援兵。 霍显又与她说了几座城池的情形,姬玉落认真听着,只是在地图上划着的手时不时碰到他,那露出的一截皓白手腕,碰得他心猿意马,正经不下去。 她身上太香了。 霍显稍停,说:“你今日用的皂角是不是换味道了?” 姬玉落仿佛不知,她低头闻了闻,“可能是刘嬷嬷换了皂角,不好闻?” 霍显没吭声,他把目光继续放在地图上,但很快,那几座城池就被姬玉落用手压住了。 她抬眼看他,那目光像是春风化雪,清冷的雪化在霍显脸上,沿路滴到了心口一样。 他想叹气。 他受不了姬玉落。 霍显把地图一收,道:“有什么话直说,别这么看我。” 姬玉落看着他将地图宝贝得卷起放进箱笼里,说:“你今晚抱着我睡么?” 霍显其实很少正儿八经抱着她睡,要么是累极了,抱了没半刻钟就睡死过去,要么是抱着抱着,便将她放到一旁,隔着个楚河汉界平心静气。 他忍得那么矜矜业业,以至于那般拙劣的借口,她竟然被蒙骗过去了。 霍显转过身,看了看她,牵起唇角笑了声,道:“抱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粘人呢。” 姬玉落意味深长地朝他看,“嗯”了声,没说什么。 直到夜里,霍显吻热了,也吻疼了,他眼角猩红,一把摁住姬玉落胡作非为的手,坐起身时带翻了薄被,他急促地平复呼吸。 他有些负气道:“不是要抱着睡么,你怎么不睡。” 姬玉落眼睛都湿了,那是被他亲的。 她声音低哑地应了声,双手朝他伸来,“睡啊,这就睡。” “骗子。”霍显坐着冷静了会儿,才说:“你先睡。” 他要下榻,看着不是要去泡个冷水澡,就是灌下一大壶凉茶,可能顺道还要推开窗吹吹风。 姬玉落对他的行迹了如指掌。 她抱着薄被坐起来,发丝在枕上蹭得凌乱,衣襟也是敞开的,她看着那个狼狈想逃的始作俑者,也说:“骗子。” 霍显一只脚伸出床幔,他踩着黑靴站起身,扭过头看姬玉落,隔着层纱,看得并不分明。 姬玉落的声音从纱账里传出来,“霍显,我不把你当圣人君子看,你也别把我当大家闺秀,你们高门显贵讲究的什么章程什么清白,我不在乎。我不要你负责,也不怕你耽误,你若真不惜命死了——” 她似是在思索,于是停了好长一下,说:“我又不嫁世家子,换下一个就是了。” “但今日我就是想要你,你给是不给?” 她说到最后,已然带了点赌气的情绪。 姬玉落左肩抵着墙,抿唇紧紧盯着床幔外站定的身影,她就是想要霍显。 从身到心,里里外外的那种想要。 这种渴望曾经也有过,是初到乔家时,那时她会把绣着“落”字的帕子赠给乔夫人,以确保乔夫人不会忘记她,她要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放上自己的东西,一块珍藏的石头,一盏漂亮的花灯,她霸道地要在所有地方标上记号。 如今也是这样。 她要让霍显属于她,她要让霍显,不敢轻易地消失。 暮色四合,夜已经深了。 院子里没有人声,只余几盏微弱的灯,从窗格里看去全是朦胧的重影。 霍显盯着其中一盏,久久不能动作。 姬玉落太坏了,他甚至觉得再往后退一步,都不能算是个男人。 他蓦地回身,撩开幔帐,凶狠地说:“我要是死了,那也是被你折腾死的,你干脆拿把刀捅死我算了。”
第100章 夏秋更替的时节,老天下雨没个准头,将至亥时,天边闪了电光,却不鸣声,紧接着,一场大雨兜头就下。 这是孟秋的第一场雨,雨过之后,夏季的炎热才算真正过去。 朝露躲在檐下,南月给她递了火铳。 她只在书里见过这玩意儿,稀罕得紧,里里外外摸了一遍,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 眼看她要上膛开火,南月吓了一跳,忙摁住她,说:“姑奶奶!这支火铳是我偷造的,与神机营那种肯定没法比,但已然算很好了,我这是没有图纸,我若是有,还能造得更好。” 那火铳表壳被磨得油光发亮,朝露拿在手里,煞有其事地掂了掂重量,点头“嗯”了声。 南月道:“如何,我拿这个与你换剑。” 朝露皱眉,面露犹豫。 南月的剑是顶好的剑,朝露确实十分眼红,拿到手后也是日日背着,但真到用时方察觉,武器这种东西,还是自己的趁手。 旁人的剑再怎么名贵,用不趁手就跟破铜烂铁无异。 诚然,若南月知道他的绝世名剑被喻为破铜烂铁,定是要呕血。 犹豫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内室里倏地传来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重撞在木板上,紧接着是一道很轻的哼声,那么短促的一声,似哭非哭,倒像是从齿间无意泄露出来的。 眼看朝露愣了愣,抛开火铳就要冲进去,南月忙去拽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拉住。 朝露生气地说:“你家主子又欺负我家小姐!” 南月无言,总算明白为何每回主子进屋里,都要他在外头看着朝露,尤其不许她在房顶上蹲着。 平常亲热也就罢了,这若是……叫她掀了瓦片可怎么好? 要命! 两人拉扯间,一个没留神,南月摁着朝露的指尖扣下了扳机—— “砰——” 姬玉落抖了一下。 她咬着唇,眼圈泛红,眼里嵌着情潮,把琥珀色的瞳孔都给湮湿了。 可唇依旧紧紧闭着,吭都不吭一声,唯有目光会随着感知流转,霍显能从那里头分辨出她的痛和欢愉。 他迅速往窗外看了一眼,说:“是火铳。” 姬玉落“嗯”了声,她揪着眉头,手扶在他肩颈,说:“哪……哪来的火铳?你们锦衣卫还给配火铳么?” “不给。”霍显呼吸粗重,额前细细密密地全是汗,他也疼着,艰难地往前抵入,说:“以前皇上赏了南月一支火铳,他胆大包天给拆了,学着造了个类似的,没有神机营的威力大,唬人玩的。” 他说完,她的脸色已经惨白,才行至中途,他干脆憋着一口气又退了出来,用指去弄她。 将她翻来覆去,弄得湿哒哒的。姬玉落像是被浪潮掀上云端,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只好挺身去抱他。 霍显摸着她潮湿的眼睛,他们在一点一点的推磨中望着彼此,像是两个勤奋好学的学生,要将对方的所有反应都仔细观察,对所有细枝末节都充满好奇。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狂风大作,整座京都都笼罩在飘摇的暮色里。 他们紧挨着彼此。 姬玉落攥着他前襟的手指渐渐无力,被霍显占据的瞬间,悬在云端的身体像是被重重抛了下来,在那一次次的失重里,她终于没有空隙再去观察和思考。 霍显是个坏人,他推动着潮起潮落,用呼吸烫红姬玉落的耳,要把她之前对他的逗弄都百般千般地讨回来。 而此时,阒静的城门忽然惊起一阵马蹄,士兵一怔,一改闲散的姿态,摆好栅栏,挥停马匹。 谁料来人并没有退停的意思,骑着骏马就往栅栏冲,猛地一撞,人仰马翻。 那人胸前竟插着根羽箭,躺倒的地方,把雨水都染红了。 他把怀里的信护在蓑衣里,艰难地说:“汝宁府、汝宁府急报……” 萧元景是被扣门声惊醒的。 也不算是惊醒,他本就没睡着,自打从九真庙回京后,他没有一夜是安稳睡过的,通常是半梦半醒到天亮,此时听到声响,还以为是在梦里。 仔细分辨过后,才披衣上前。 门一开,风雨灌了进来。他皱眉道:“什么事?” 随侍满身泥泞地滚了过来,“公子不好了,汝宁府急报,国公爷班师回朝的大军,反了!知府被俘,汝宁府沦陷!” “什么?” 萧元景顿时从浑浑噩噩里惊醒,他推开随士,顶着雨就往外走。 这与事先说得不同! 当初说好,借着班师回朝的借口顺利进京,直指皇宫,如此一来,既可以省去打前面州府的兵力,又可以打得京都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怎么提前起事了? 然萧元景定然不会知晓,汝宁府生变实在萧骋计划之外,这场战事他是不得不打。 那夜几个士兵接着采办的由头进城挑事,生生闹出两条人命,其中一个还是深夜随知府前去平事的师爷,这还不够,那个叫张曲的士兵嚷着大军入京实则要反,吓得知府跑回府中,就要书信一封上报朝廷。 他若不报还好,可他这信刚送出去,立马就被萧骋的人往死里追杀,这知府原先还抱有两分期待,说不准只是一场乌龙,萧兵此举是坐实了罪名。 于是,汝宁府为自保,打着讨伐反贼的旗号先行发兵,这场战,于萧骋来说更似无妄之灾。 可对方的刀已悬在脑袋上,由不得他往后退! 只是萧家大军刚打完一场胜战,本就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不过三天五夜,就把汝宁府守备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俘了知府,劫了城池。 只余那替知府送信的小兵一路逃难北上,送了急报,人也咽了气。 可这些萧元景一无所知,他只知萧府反了,京都必然掀起波澜,有所防备,而他姓萧! 恐怕今夜以后,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住他。 思及此,萧元景倏地止步,随侍跟着停住,不解道:“公子?” 雨顺着萧元景的鼻梁而下,他抹了把脸,说:“回去,萧府早就分了家,今夜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而城门那边,锦衣卫已经拆信看了,他们正要将小兵的尸体抬走,却逢如今的皇城守备文彬赶来。 锦衣卫素来都是身兼数职,缉拿追捕、护卫京都都是他们的办差范围,可如今正在一点一点被剥夺蚕食,从刑部大理寺,到现在禁军都要上来踩一脚。 这太正常了,从前文麾也是被霍显踩在脚下打,一报还一报罢了。 篱阳不挣扎,非常和气地把信和这小兵的尸首都给了文彬,任几个禁军阴阳怪气地嘲讽,他也不回嘴,牵着马就往霍府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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