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迫于压力,竟也不好再提当年东宫谋逆之事。眼下是什么情况?叛军将近,朝廷无主,那点陈年旧事反而变得无足轻重。 “显祯帝当年都没说要牵累东宫众人,若是没有那场大火,说不准当年皇位要越过太子,直接传给长孙也未必嘛。”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努力让此事变得合理起来。 要说这形势,就连姬崇望见了都不由瞠目结舌,鼓动民心这一套,属实是被那位人淡如菊的长孙殿下玩明白了。 霍显人在府中,仍然洞悉京中情势,然他只是听听,并不下任何命令,倒真像个没了靠山的落魄人,就连刘嬷嬷都心生担忧,每日嘘寒问暖,生怕他想不开。 却见霍显连日攥着那条玄色的鞶带在手里玩。 刘嬷嬷不解道:“这鞶带……上面嵌的金珠可是丢了?” 霍显垂目看了眼,“嗯”了声,含笑道:“被人偷了。” 刘嬷嬷却没听出他的说笑,惊讶道:“谁这么大胆子?竟偷到咱们府上来了?” “可不是。”霍显起身,说:“我如今这不是失势了么。”
第102章 失势的霍显又在府里闲散了几日,这其间国子监的学生第二次跪请谢宿白继位,人就跪在谢宿白所居客栈的长街上,将前后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惹来百姓围观,竟有人凑热闹也往那儿一跪。 场面好不壮观,便是天子出行也没有如此排场的。 是以,北镇抚司迎来了这两个月来第一份差事。 驱逐学生和百姓。 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禁军不愿意做,官府也不愿意做,你推我拒,便落在了锦衣卫头上, 霍显人在家中,事从天降,他闻言扯了扯唇角。 国子监有效仿三请诸葛之意,但谢宿白心里也很清楚,虽国子监把声势弄得这样大,但决定要谁继位的,还是朝廷,是内阁。 从前有阉党在,内阁有心无力,如今阉党势弱,正是内阁话语权最高的时候。 皇后在如此动荡的情势下带小太子出京,又有意避开朝廷,不肯回信,其替太子禅位之举昭然若揭,一切全看内阁如何考量了。 在内阁未表明态度前,谢宿白若冒然应下国子监的请求,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锦衣卫多数人马都被霍显派到太原府,今日堪堪调出一队人马,到了街上,面对乌泱泱的人群,锦衣卫都要犯头疼病。 朝廷里最难办的就是国子监了,这些学生乃所谓的国之栋梁,连内阁都不敢得罪他们,一群毛头小子,口诛笔伐起来,能用笔墨将人砸死,偏偏旁人还还不得手,真他娘晦气! 果不其然,锦衣卫都还没拔刀,就叫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锦衣卫么,名声不好,从前不是没叫人骂过,但这两年,还真没人敢当面这么骂! 几个缇骑也不忍了,拔刀就道:“他奶奶的!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给你们脸了是不是?都给我散了!” 见状,其中一个学生怒而挺身,道:“锦衣卫乃阉党座下狗,如今你们的主子被关在刑部大牢,怎么,无人拴狗绳,便开始四处咬人了么!” 此时又有人喊道:“锦衣卫杀人啦,锦衣卫杀人啦!”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霍显站在人群里,他像是被毒辣的日头晒得厌烦,搭着眼皮一声不吭,只偶尔轻飘飘撩了下眼皮,往客栈二楼的窗子看去。 等了等,终于在场面将要失控时,侍女推门而出。 “诸位。”傲枝形容端庄地走了出来,朝众人微微颔首,道:“承蒙各位另眼相待,可殿下自认才疏学浅,难堪天下大任,还望诸位就此散了吧。” 学生不愿离去,“可是——” 傲枝道:“殿下身子不好,还需静养。” 喧嚣的人群霎时静了下来。 学生你望我我望你,沉思许久,只道:“还盼殿下安心静养,为这天下,也为百姓,我们都等着殿下。” 说罢,深鞠了一躬,才叹声离去。 如此,人才陆陆续续地散了个干净。 霍显意料之中地让人收了刀,牵马就走。 锦衣卫道:“这都什么事儿……” “好事儿啊。”霍显说:“这不是没出乱子么。” 锦衣卫一噎,只觉得他们大人那嚣张的气焰这些日子是荡然无存了,从前若是遇上这种事,他必定是第一个拔刀之人。 没出乱子算什么,出了乱子他才高兴呢! 几人沉浸在萧索的感慨中,忽见一队兵士推着板车往城门走,车上压着麻袋。看着十分沉重。 霍显让了让,多瞥了两眼眼,道:“这在做什么?” 锦衣卫道:“哦,修城门呢,为了御敌做准备,城门年久失修,禁军担心不牢靠,要重新加固,不止城门,连宫门也顺带一起修了。” 霍显没说话,看了眼麻袋缝隙里漏出的细沙,刚要提步上前,锦衣卫忽然道:“那是宣平侯的车马。” 城门进来一队军士,为首之人正是宣平侯无疑。 厚厚的盔甲压在他身上,靴子上全是泥,想来是刚从校场回来。 萧贼一路北上,宣平侯前两日便自请南下捉贼,如今正紧着时间整队背马。 两人隔着半条街对望一眼,霍显停了停,漫不经心移开视线,然而不待他离开,宣平侯竟径直打马上前,拦了霍显的去处。 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扫了眼旁人,显然是有话要说。 几个缇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忙借口先行离开。 霍显挑了下眉,“侯爷,有何指教?” 宣平侯攥着缰绳,说:“萧家的事你是不是早有所知,当初派萧骋勤王是你的主意,而今他北上谋逆,可与你有干系?” 这一字一句,可比天上的日头还要毒辣。 他紧紧盯着霍显,不肯放过他脸上的每一处神思。 却见霍显只是笔直地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温温淡淡的表情泄露不出半点情绪。 仿佛只是听了句再稀松平常不过的话。 又过半瞬,他才说:“我如今虽是虎落平阳,可侯爷要诬陷我与逆党有关,也得拿出证据才好吧。” 宣平侯看着他,“当真与你无关?皇上驾崩,赵庸必死无疑,朝廷要变天了,你是青山没了,火也没了,若没有后手,你还留在京都做什么?怎么,以为自己做的孽不够多,怕人不吃了你?” “我怕啊。”霍显道:“这不是正打算跑呢,啧,就是金银细软太多了,城门守卫又太严,我总得想法子往外运吧,要不侯爷……通融通融?” “你——”宣平侯怒目而视,说:“倘若我发现你与萧家有所勾结,必亲手要你性命!” 说罢,他哼地一声,挥鞭离去。 扬起的尘灰扑了霍显满脸,霍显抬手挥了挥手,毫不在意似的拍了拍肩上的沙砾。 但他与宣平侯所言不假,他确实要离京一趟。 算算路程,萧骋的军队就快到太原了。 果然,又过七八日,姬玉落等人便停在了顺德,没有再往北追击,而太原的锦衣卫也早早布下陷阱,在城门架起了火器。 霍显收到探子回信时,那信里还有另外一封,是姬玉落的来信。 他摸到信时眯了眯眼,她还知道来个信,这个在临走前夕诱他开了荤的人,叫他尝了个鲜就跑了,一跑许久,半点消息不往这儿递。 霍显都要以为她是故意的了。 故意要他成日惦记那点滋味,惦记得心痒痒。 姬玉落信里并没说其它无关紧要的事,只将自汝宁府后的种种实况简要概述,大多霍显都已知悉,但他依旧一字不落地仔细看过,心里多少更放心些。 在信的最后,姬玉落才小气吧啦地给了他留了一句话:背上的伤好些吗? 却是在撩拨他。 隔着信也要撩拨他,真是个坏家伙。 霍显摩挲着那行字样,就不禁想起那夜里,她湿哒哒的,在他身下软成一滩水,犹如春风化雪,要沁到人心里去了。 那是姬玉落最脆弱的时候。 很难不让人想再多欺负她一些。 霍显喉间发痒,将信反扣在桌上,掌心捂眼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咒骂了句浑话。 南月怔怔看他,道:“主子,是不是夫人那里,出什么岔子了?” 说罢,面色一紧。 他如今也很明白了,姬玉落是不能出事的。 霍显揉了把脸,把自己揉清醒了,说:“没有,备纸笔来,我要回信。” 然他摊开白纸,却迟迟没有落笔。 南月伸长脖颈,叫霍显一个眼神给盯出去了。 又过片刻,霍显才推门出来,把信给了探子的同时,也让南月备好马。 南月道:“咱们这就要出城了?” 霍显往外走,说:“嗯,离开之前,先去一个地方。” 晚霞漫天,流云涌动,正是傍晚时分。 承愿寺的香客渐渐少了下来,金钟敲响,便到了闭寺的时辰。 “噹——” 带着回响。 万神殿里,静尘师太跪在神像面前,闻声睁眼,身旁头戴帷帽的女子将她扶起。 两人一同往寺庙后院的禅房走。 到了院里,静尘道:“你也回去歇着吧。” 女子道:“师太可还要琢磨药方?” 静尘停了停,叹了声气,“是啊,说来有愧,这么多年,竟还没研制出来。” 女子宽慰她说:“师太精通医理,若连师太都没有法子,旁人更是没有。何况不是已有头绪,将要成功了么,不必急于这一时,您眼圈都熬黑了。” 静尘却是面露担忧,她礼佛半生,常有极往知来的直觉,近日心神不宁,唯恐有祸事发生,只想把事早早了了,才能宽心。 她道:“你去把我的手札再理一理,这药引只差这么一味,必须得试出来。” 女子应了是。 静尘忧心忡忡回到房里,甫一推门,脚步便顿在门外,而后阖上门,朝室内的人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霍显朝她颔首。 之前为了不让赵庸的细作发现静尘师太的存在,他几乎不往寺里来,只让沈兰心与师太保持着较少的联系,也仅仅只为取药。 上一次他亲自来,还是为了姬玉瑶的事。 霍显道:“我来只想问问那解药可有进展?” 静尘顿了顿,说:“我此前与盛姨娘提过,如今只差一味药引,经我一一试过,若我所料不错,这药引就在剩余的九味药中。” 她说罢又问:“大人……是发生什么变故?我听闻那赵狗贼入了狱,可是因此断了你的药?” 霍显道:“没有,我只是问问,顺利就好。” “那就好。” 静尘稍稍宽心,只迟疑地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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