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宿白道:“兰序啊,我们并不了解他。” 沈青鲤不说话,略显丧气和懊悔。 两人又在一品居坐了许久,直到临桌几人说完锦衣卫,又开始攀谈其他,谢宿白听了会儿便没了兴趣,沈青鲤只好推着他回了客栈。 刚行至一楼大堂,傲枝早已守在楼梯口。 她上前道:“主上,萧元景来了。” 谢宿白薄薄的眼皮掀了掀,温和地说:“给人上茶,来者是客,切勿怠慢。” 萧元景却无心喝茶。 他是追着一封信来的,信里放着一块玉玦,那是长安的贴身之物。 而送信之人,只提及了连钰殿下的名诲。 萧元景已经在这儿等候多时,从满心焦急到心如止水,这其间他将此事仔细捋了捋,竟也未觉太惊讶。 赵庸早就提醒过他,要小心霍显。 而霍显如今违抗赵庸,十有八九是另寻靠山,说到底,背后之人还是谢宿白,只是他一直没将长安的事往他身上想,也没有证据。 又过片刻,门外才传来的声响。 萧元景坐得发僵的背脊挺直,在门推开的那刻,便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谢宿白。 虽说如今京都将这位皇长孙传得天上有地下无,但萧元景还没来得及与他打照面,这会儿视线在他废掉的双腿上落了一瞬。 才攥紧了手,将玉玦放在桌前,道:“长安在哪里?” 谢宿白莞尔道:“萧大人,消息是要对换的。萧骋留你在京中,是要做什么?” 见萧元景缄口不言,他才慢慢地说:“傲枝,送客吧,看来下回,我得往贵府送点别的。” 别的。 萧元景瞳孔紧缩,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连钰!” 谢宿白弯了弯唇,并不往心里去,嘴角的弧度却像是嘲弄,“何必呢,你替萧家卖命,萧家可拿你的命当命了?萧骋若真心待你,这些年你手里沾的那些污秽,他怎不让自己儿子碰?” 四目相对,谢宿白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他叹了声,“罢了,我本也没将筹码压在你身上,既然如此,萧大人请回吧。” 萧元景却没有动,他放在膝上的手攥得青筋暴起,过了好久才说:“赵庸料到朝廷迟早要派兵御敌,早就命我在神机营安排好一批次品,就在宣平侯带走的那批军械里……” 拿着次品军械,到了战场,战士们就犹如手无寸铁,真打起来又如何能打得过? 谢宿白闻言,却只一笑,道:“我已命人悉数拦下,这会儿,那批次品应当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萧元景大惊:“你怎么知道?” 这事他做得十分隐蔽,从未假手于人,除非神机营的禁军里,有他的人! 萧元景几乎立即想到,那次在九真庙,由禁军看管的大型野物莫名其妙被放出,那时他便隐约不安,如今想来,却是早有端倪。 他在军中,究竟安插了多少人? 谢宿白不觉得自己说了多惊人的话,只淡淡问他:“还有呢?应不止于此吧。” 萧元景与他对视,那种压迫感随之而来,他连开口都变得艰难,“神机营……会不间断地往国公那里运送军械补给。” 谢宿白“嗯”了声,问:“走哪条路?” 萧元景道:“绕道走山路,自有人接应。” 谢宿白停了片刻,又问:“还有呢?” 萧元景似是急了,他压低眉梢道:“我所知已尽数告知于你,长安究竟在哪里!” 可谢宿白仍旧静静地看着他。 末了,才说:“傲枝,带上来。” 萧元景心生期望,待那侍女推门进来,却只捧着一个托盘,根本没有他要的人,然再细看,那托盘之上,正是一截血淋淋的手指! 萧元景疯了,“你、你们!” 他还没来得及扑上来,就被周遭的护卫摁住了身子,再抬头时,竟然红了眼。 谢宿白颇为意外,多看了两眼。 流云涌动,秋风瑟瑟。 萧元景渐渐闭眼平静下来,他没有立刻说话,内心依旧有一阵漫长的较量。 再睁眼时,隐约有些冷漠的沮丧,他咬了咬牙,说:“前些日子修筑城门宫门还有太和殿门,我们趁机在地底埋藏了炸药,一经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谢宿白顿了顿,炸药埋在城门和宫门,如此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炸开入口,以便反贼长驱直入,但埋在太和殿…… 那是皇帝朝臣议事的地方。 如若萧骋被擒,入主皇宫的另有其人,那么这些人,同样也活不了。 这是自己得不到,也不愿他人得到。 萧元景避开谢宿白锐利的目光,说:“国公身边有个叫穆勒的幕僚,此人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长安在哪?” 谢宿白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说:“人在顺德府,放心,他好得很。既然萧大人如此有诚意,不如再替我做件事吧。” 萧元景还不及反应顺德府就是萧骋如今要打回去的地方,就听谢宿白缓声道:“那批回京的次品,不如就由你们的人按原路线送到萧骋手里,如何?” 萧元景抿唇看着谢宿白,一时胸闷到难以言语。 什么怀瑾太子后人,什么松风水月、厚德载物,根本就是个心机颇深的伪君子,他早就暗通款曲,甚至联合作恶多端的锦衣卫! 但是非黑白,往往是由胜利者书写。 谢宿白如今悠悠然坐在他面前,就已经代表他赢了。 日头将歇,萧元景才从客栈离开。 临到门前,他却顿步,回头道:“元庭可也在你们手里?” 谢宿白眉头微挑,“不巧,我也找他许久了。” 看来,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也罢。 远山墨染丛云,有要下雨的势头。 谢宿白命人去核查萧元景所指认的爆炸点,而后才轻轻靠在椅背上,面露倦色,缓慢咳了两声。 此时,傲枝才将萧元景送走,不多久又去而复返,面露惊喜道:“主上,阁老们来了!” 谢宿白还盯着那处渐渐行近的乌云,闻言也只撩了下眼皮,垂目俯瞰细雨蒙蒙的都城,眼神里是对囊中之物的不屑一顾。 他回过神来,道:“给阁老们奉茶吧。” 却说这场秋雨气势汹汹,携着狂风骤然而至,似有掀顶之势,尚且祥和的城中百姓还不觉有甚,但这雨冲刷着山体泥泞,令山路变得愈发难行。 而萧骋谨慎起见从太原撤退,企图回顺德府先行休整,殊不知回程途中,前方更有数场奇袭在等他,周白虎山匪出身,没有人比他更擅长山地战,雨天让双方的战都不好打,但周白虎显然比萧骋要更游刃有余。 相较之下,周白虎这两万杂兵敌众我寡的劣势也显得不那么突出。 而后方,宣平侯的兵马也在半路上了。 只需再撑数日,将萧兵围困在山里,届时前堵后攻,一但萧骋等人陷入谷地,那无异于鸟入樊笼,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只要再撑数日即可。 然顺德知府慌死了,姬玉落把他的兵全派出去冲锋陷阵,只在城中留了数余人,眼前的顺德府简直像一个大敌当前却赤手空拳的战士。 可是若冲在前方的人都没了,府内留再多人有何用? 诚然,方恪尽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太害怕了,怕到竟从自己的宅邸搬到了姬玉落下榻的院子。 姬玉落看着他的大箱小箱和几个妻妾儿女,唇线紧紧抿着,眉心也陷了进去。 当她这里是什么,镖局?客栈? 然而不待姬玉落发话,朝露就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缘由无他,那方恪尽府里有个厨娘尤擅烹饪,而她们这一路赶来,根本没有个厨娘,一应膳食都只让侍女匆匆应对,属实寒碜。 朝露此举,不过是想蹭别人家的厨娘罢了。 姬玉落想了想,便也不说什么,径直回了房。 她这几日太累了,心又悬在周白虎那端,加上疾风骤雨,似是受了些寒,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着床即睡。 这一觉,她又梦到了霍显。 自打收到那颗金珠后,姬玉落就常梦见他,梦里的云雨不比窗外小,他总是能坏笑着将她吻到窒息,弄到发软,梦醒时都是汗涔涔的。 以至于这次在窒息中醒来时,她看到他,仍以为在梦里。
第105章 姬玉落人还没醒透。一双惺忪睡眼,像蝴蝶的翅膀,缓慢地开合,似看着霍显,又似什么都没瞧见,只在霍显再次压下来时,毫不设防地分开了唇。 她在梦里就是如此。 任唇舌被勾住吮麻,胸腔的气息被掠夺殆尽,粗重的呼吸互相缠绕。 直到将要喘不上气时,他又会从疾风骤雨转为和风细雨,慢条斯理地在唇齿上含弄描摹。 而待她恢复气息,他便又开始攻城略地, 如此周而复始,切换自如,姬玉落甚至觉得,这个梦里的霍显,比前几个夜里的还要难缠。 他的手滑进被褥里,压着姬玉落,贴着她的唇说:“在哪儿呢?” 姬玉落脑子乱糟糟的,像是做了无数个梦,并未去深想这话里的意思,直至那只手从她腰带间摸走了那两颗金珠。 他不亲她了,而是抬起头,得意道:“竟是贴身携带,这么想我?” 姬玉落没动,只抬眼看他。 她眨了两下眼,眼底的浑色逐渐褪去,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还有些发愣,下意识伸手去拿霍显手里的珠子,却被他握住了指尖,放在唇边蹭了两下。 姬玉落顺势摸了摸他的脸,才彻底清醒过来,她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霍显起身把被雨打湿的宽袍褪下,又将身上乱七八糟的牌子摘了下来,扳指也丢到一旁,回头时姬玉落已坐起身,抬起脖颈打量他。 像是仍不肯相信他大晚上出现在这里。 这样懵怔的神情太可爱了,是白日里头脑清晰的姬玉落绝对不会露出的模样。 他多瞅了两眼,说:“太原府暂时没有大碍,我过来看看情况——怎么不换衣裳就睡了?” “晚点还得起。”姬玉落说话时,去翻霍显的掌心,珠子已经不知被他搁在哪里了。 霍显短促地笑了声,凑近了看她,“翻什么,揣着我的物什睡,不如抱着我睡。你刚刚是不是没醒呢,以为在做梦?梦里我都是这样的?” 他靠得太近,灼热的呼吸都喷洒在她脸上。 姬玉落被他烫出了真实感,心里生出了难耐,摸着他下巴新长出来的胡子,说:“不止呢,梦里你什么都做。” 她懒懒地看着他,眼里全是令霍显无法克制的诱惑。 他的呼吸更重,一手撑在她身侧,另一手捧住她的脸,鼻尖也贴上了她,轻轻蹭着、嗅着,像是分别许久的野兽在重新熟悉对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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