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人?”那人皱眉。 齐岷长腿一迈,高大身形在那人头上罩下一层阴影,因身着一袭飞鱼服,头戴乌纱冠,周身气场简直如行走人间的修罗,那人只草草一眼,便吓得怛然失色,跑得跟见鬼一样。 虞欢指责:“大人吓走了我的爱慕者。” 齐岷耷眼,脸上写着:那样的爱慕者你也看得上? 虞欢根本都没看那人相貌,倒是现在,仰脸看着齐岷:“那人有大人英俊吗?” 鬼使神差,齐岷居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有。” “哦?”虞欢意外而满意,盈盈一笑,“那就算了。” 所谓“关扑”,即是民间盛行的一款博弈游戏,摊主拿出冠梳、领抹、缎匹、花朵、玩具等物来做奖品,买家往瓦盆里掷铜钱,掷出背面便算得分,得分越多,便能兑换价值越高的奖品。 围在摊前的几人玩得正在兴头上,眼看来了齐岷这样一尊煞神,都跟迎头泼了盆冷水似的,或是哆嗦着退至一旁,或是灰溜溜离开。 摊主是个有眼力见的,知晓齐岷这样装扮的人乃是朝中高位,便来请虞欢赏脸玩一玩。 虞欢看一眼盛着铜钱的瓦盆,又看一眼货车上摆放的各色奖品,遗憾道:“我没有钱了。” 摊主二话不说把盆里的铜钱捡来,捧至虞欢面前:“贵人尽兴便是,谈什么钱呢!” 虞欢展颜,收下铜钱,数了数,大概有十八枚。 “要扑中多少才能兑奖?”虞欢问。 “回贵人的话,扑中三枚可换一朵鲜花,五枚可换一个泥人,十枚换一支冠梳,二十枚换一匹绸缎……”摊主解释完,又笑呵呵补充,“要连着扑中才算。” 扑中一两次背面不算难事,可要求接连扑出一二十个铜板的背面,那可就不是凭运气便可以做到的了。 虞欢不多说什么,等摊主把瓦盆放回原位,拈起一枚铜钱便扔。“噗”一声,铜钱入盆,众人看得分明,啧一声。 没中。 虞欢不在意,拈起铜钱又扔,接连扔五次,次次铩羽。 四周传来压低的调侃声:“回回扑不中,也是种本事啊,要是按扑正面来算,可都能兑个泥人了。” 众人咯咯失笑。 虞欢不理会这些嘲笑,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我扑不中。” 齐岷八风不动地站着,似早有预料虞欢会来求助,从她掌心里捡来一枚铜钱,信手一掷。 铜钱飞入瓦盆,竟“嗡”一声旋转不停,半晌不见倒下。众人伸长脖颈,探头探脑,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后,才见那疲惫的铜钱朝着一侧缓缓躺倒。 “嘿,中了!” 有人喝彩,众人紧跟着发出欢呼声。 齐岷还是头一回扔个铜钱都能扔得这样振奋人心,低头,又从虞欢手里拿来一枚,扔完以后,再拿一枚。 自然,三枚全部扑中。 扑中三枚,便可兑换一朵鲜花了。 齐岷不再动,可是虞欢捧着一掌心铜钱看着他,桃眸亮着,嫣唇翘着,笑靥上的梨涡扎着人的眼。 齐岷明白,她不甘心只要一朵鲜花。 “接着扑,接着扑!” 四周行人开始起哄,齐岷收回目光,从虞欢手里再拿起一枚铜钱。 扑中五枚了,虞欢没有喊停。 扑中八枚了,虞欢更不会喊停。 扑中第十枚,四周欢声盈耳,虞欢收拢手掌,不再给他拿铜钱,喊停了。 “我要换一支冠梳!” 虞欢朗声向摊主宣告,摊主从货车顶层取来三支样式各不相同的冠梳,让虞欢挑选,虞欢选了一支桃花形的漆纱冠梳。 齐岷没看,见她挑完,便打算走。 虞欢却不挪脚,拨弄着掌心里剩下的三枚铜板,道:“大人关扑这么厉害,可否教教我?” 齐岷当然不肯:“运气使然,教不了。” 虞欢向他翻了一个白眼。 齐岷:“……” 摊主看虞欢兴致盎然,虽然自知已赔本,可并不在意,笑着让虞欢再试试。 虞欢于是拿出要一雪前耻的架势来,捡起一块铜板扣在指间,瞄准瓦盆后,拇指向上一弹。 铜板跃起,跌入盆中,众人齐刷刷探头。 “哟呵,中了?!” 众人刮目相看,伸手鼓起掌来,齐岷看一眼虞欢,不置一词。 虞欢又拿起第二块铜板,目光平静,手法娴熟。 “嘿,又中了!” 众人惊讶,齐岷眉峰微动,眼神开始变沉。 最后一次,虞欢神闲气定,一块铜板被她轻轻松松地抛入瓦盆里,扑开背面。 “中了,全中了!” 摊主很是意外,突然间庆幸自己只给了虞欢十八个铜板,笑着道完恭喜后,请虞欢挑走货车上的一束鲜花。 夏天盛开的花并不多,无外乎是些野菊、扶桑、木槿以及茉莉。 虞欢问齐岷:“大人喜欢什么花?” 齐岷眉眼沉着,不语。 他已反应过来了,她是故意的——她并不是不擅长关扑,恰恰相反,她深谙此道,否则,便不可能在最开始连续扑出五次正面。 她是故意先输在前,诓他帮忙,再使一招“礼尚往来”,要他收下她送来的花。 虞欢从一大捆花里抽出一枝绿叶白瓣、幽香馥郁的鲜花。 “茉莉怎么样?” 虞欢把花送至齐岷面前,熟悉的香气散开,拱入鼻端。 齐岷漠然:“多谢,不用。” 虞欢微笑,才不听,径自把花枝插入他腰间革带里:“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完,虞欢转身走入人潮里,齐岷板着脸,伸手放上腰间,最后取下的是一块碎银,放在摊主的货车上。 作者有话说: 茉莉:万万想不到,我还会出场吧? — 突然在想,把欢欢撩人的本事分指挥使十分之一,指挥使都不至于牡丹到现在(bushi)。 不过,今天还是有点进步的,至少知道要给老婆花钱了。
第17章 ◎“大人,你受伤了……”◎ 夜渐深,离庙会结束仅余最后半个时辰了。 大街尽头有人在搭台表演,底下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行人,喝彩声此起彼伏。 一人从人群里挤至齐岷身后,佯装看戏,侧头向齐岷低语:“头儿,驿馆那边一直没动静。” 齐岷看着台上的表演,嗯一声,脸上没有表情。 那人汇报完,附和着众人鼓了会儿掌后,悄然消失在人群里。 戏台上正在表演杂技,节目叫耍花坛,三个身量瘦小的少年耍着大小不一的土陶花坛,轮番用头顶,手抛,脚踢,臂滚……引得下面喝彩不断。 虞欢不够高,看不见少年们矫健的动作,目之所及,除里三层外三层的脑袋外,便是脑袋上空飞起来又落下去的花坛。 这样看杂技多没意思,虞欢忍耐了会儿后,转头看齐岷。 齐岷不等她问,先开口:“看不到?” 虞欢眨眼,表示“是”。 齐岷略一思忖后,居然伸手虚扶在虞欢肩头上,护着她往前挤。 虞欢被他护在臂弯及胸膛前,嗅得他身上的清冽幽香,眼眸发亮。 周围传来不满声,可被挤开的人一回头,都屏气噤声,主动避让,齐岷便只挤了头两步,随后,近乎于散步地把虞欢带至前头。 视野豁然开朗,三个少年耍花坛的姿势一览无遗,虞欢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齐岷看。 齐岷:“看什么?” 虞欢意外的是齐岷居然会护着她做挤人墙这种粗鲁事,很感动:“大人对我有求必应,我心甚慰。” 齐岷瞥她一眼,目光很凉。 虞欢笑。 齐岷提醒:“庙会还有半个时辰结束。” 虞欢没听明白,想了想后,眸光黯下来。 昨天央他带自己逛庙会的时候,她承诺逛完就不再闹,他是在提醒她,她能“闹”的时间不多了。 虞欢整个人显而易见地蒙上一层灰,不再言语。齐岷凌厉的神色动了动,移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 戏台上的耍花坛表演结束,接下来登场的是一个头戴方巾,身着长袍的虬髯汉,长相出奇,能说会道,正逗得众人捧腹,倏地从衣袍里变出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唬得底下一片惊声,旋即掌声如雷。 这戏法俗称“捞活”,表演者一面同台下互动,一面趁人不备,在台上变出火炬、瓜果盘、盛满水的瓢盆等看起来根本不能藏在衣袍里的什物,乃是戏班子里用来压轴的绝活之一。 喝彩声很快传开,围观过来的行人越来越多,抛进铜盆里的赏钱声不绝于耳。虬髯汉备受鼓舞,昂然道:“接下来给各位看官来一出‘仙人摘豆’,为请出大仙,还得请一位看官移驾台上帮衬则个,不知哪位看官有意襄助?” “我!” “我愿意!” “……” 底下应和声此起彼伏,虬髯汉偏不立刻点人,忽而看看左边,忽而看看右边,更惹得戏台底下哄声似浪,一波又一波。 虞欢正循着虬髯汉的目光东看看,西看看,忽听得齐岷在耳边问:“想去吗?” 虞欢一愣。 齐岷并不看虞欢,注视着台上的虬髯汉:“上台给艺人搭把手,一般都有彩头。” 虞欢心头微动。 虬髯汉一只手搭在耳边,歪头听了会儿喊声后,正要伸手请一人上台,忽见一物朝自己抛来,忙探手接住。 “家有小妹,愿尽绵薄之力,还望阁下赏脸。” 齐岷说完,四周一下安静,虬髯汉看着手里硬邦邦的一块官银,再一看齐岷跟前的虞欢,又惊又喜:“恭请,恭请!” 虞欢显然想不到齐岷会来这样一出,诧异地看向他。 齐岷淡然:“去吧。” 声音、表情都没什么异样,仿佛就是大发慈悲,要帮她给今夜的庙会收一个圆满的场。 虞欢不疑有他,走上台。 所谓“仙人摘豆”,便是艺人假仙人之名将一些豆粒由有变无,再从无变有的戏法。道具很简单,两个碗、五颗豆,艺人先从碗里拿起一颗豆,然而一捏即无,等把五颗豆逐一“捏”完后,再大手一挥,变出满满一碗的豆粒。 虞欢要帮衬的头一个忙,就是替台下观众检查那些被“捏”走的豆粒是否有被艺人藏在指缝、手缝当中。 戏法开始后,众人屏息以待,一半人是紧盯着虬髯汉的双手,生怕错过一处细节;另一半人则是盯着台上姿容出尘的虞欢,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齐岷人在台下,目光在虞欢身上。 虞欢向来是备受瞩目的人,早已习惯这些注视,不过齐岷的不一样,齐岷人是出挑的,就连目光也是人群里最令人心动的存在,虞欢能清晰地感受出究竟哪一束是来自于他的,那目光大胆又直露,一动不动地封锁着她,令她既鄙薄,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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