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白上前接待,送走人后,心里战战兢兢的,回来向虞欢确认:“王妃,齐大人果真要陪您去逛庙会?” 虞欢握着一缕青丝,用梳篦梳着发尾:“嗯。” 春白难以想象,“啊”一声,耷下脑袋,似天要塌了般。 虞欢觑她一眼:“你不痛快?” “不是,奴婢……”春白忽然觉得辩解都无力了,长长地叹一声气。 原本还以为齐大人跟寻常男人不一样,能够抵挡王妃的美色,眼下看来,多半也是被王妃拿捏住了。 这天底下,或许就没有男人能逃过王妃的掌心了吧? 春白萎靡,听得虞欢幽声问:“你是在想,这天底下没有男人能逃过我的掌心吗?” 春白一抖。 虞欢评价:“想法很好,可是,为什么要叹气?” 春白嚅嗫半晌:“王妃,您上次也说了,齐大人并非什么善人。他连认作义父的冯敬忠都敢杀,何况是……您。您就不怕他故技重施吗?” 春白以前试图拿齐岷的安危劝虞欢收手,可自从知晓虞欢并不把齐岷的性命放在心上后,便只能转换思路了。 齐岷是锦衣卫里赫赫有名的杀神,人送外号“阎王”,这样的人,虞欢根本招架不住的,就算一时间拿下他,日后也有的是苦头吃。 “你的意思是,他会先从我,然后再抛弃我,又或者是直接杀了我?” 虞欢一针见血,吓得春白脸色惨然,心虚地否认。 虞欢用梳篦玩着发梢:“那也不错啊。” 春白:“?!” “可惜你太高估他了。”虞欢淡淡,像是有恃无恐,又像是同情惋惜,“他要敢杀我,早就杀了。” 齐岷再凶神恶煞,也就是圣上跟前的鹰犬,圣上点名要的人,他再恨也不敢动。不然,早在前天夜里的贺府,又或者是更早——他便对她动手了。 何况,他连从她都不敢,又遑论是杀呢? 春白哑然,虞欢放下梳篦,打开首饰盒,看着里头琳琅满目的饰品,从底部勾出一支很多年前用过的珍珠簪。 “还记得挑心髻怎么盘吗?” 那是虞欢出阁以前最喜欢的发髻样式。 春白一怔后,点点头。 虞欢说:“再盘一次吧。” * 辰时二刻,临街那头已传来喧天锣鼓声。 辛益安排妥当,来齐岷屋里禀报,见齐岷仍是一身扎眼的赭红飞鱼服,不由打趣:“还以为头儿会换身衣裳呢。” 齐岷不语,拿上绣春刀后,举步往这边来。辛益目光在他腰间一略,状似无意地问:“头儿先前找的东西……还没找着么?” “找着了。” 辛益的偷瞄并没逃过齐岷的眼,他语气淡然,却自带令人闭嘴的威严。 辛益没敢再多问,跟在后面:“今日逛庙会,王妃肯定会盛装打扮,再加上头儿这一身飞鱼服,周全山想不上钩都难。” 齐岷想到要跟虞欢并肩走在大街上的情形,眉头拢着。 燕王暴毙,按理来说,虞欢是要披麻戴孝的,可齐岷没见她穿过一次白。衣裳首饰,每次都是怎么华丽怎么来,仿佛不惹人眼就会死。 今日逛庙会,不知又会有多隆重,多招人瞩目。 “都安排好了?”齐岷尽量说服自己不去想跟虞欢相处的情形,问起公事。 “放心,饵都已放好,就等着鱼上钩了。” 锦衣卫里有一半人留下来看押驿馆里的王府家眷,辛益是负责留守的,以等候周全山那帮人趁着齐岷在外逛街偷袭驿馆。 齐岷点头,走下曲廊,抬目朝月洞门那头看时,脚步微顿。 辛益展眼,跟着讶然。 庭院里栽着一棵参天槐树,树下生长着开得正美的花,瓣瓣雪白点缀在碧叶间,微风徐徐而来,吹拂着葱茏花木。 一位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郎站在花丛里,正弯腰采摘花朵,侧脸落着斑驳柔光,如脂似玉,耳垂底下坠着的珍珠似清露荡漾。 “王……”辛益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虞欢抚弄着摘来的小白花,闻声回头,看见二人,扬唇一笑。 树底清光因风而动,拂过她的藕衣黄裙,粲然笑靥,明媚秋波;拂过她挑心髻上插着的一支珍珠簪,耳垂处晃着的两颗珍珠耳环。 这是齐岷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清新可人的装扮,没有金镶玉裹,没有光芒万丈,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不可言的王妃,而像是…… 一个天真烂漫的、不谙世事的二八女郎。 灿烂,纯洁,娇憨。 齐岷屏息,半晌后,举步往前,刚走一步,目光倏地被她佩戴在腰间的一块玉佩吸引。 风里,一条熟悉至极的金色流苏微微曳动,虞欢佩戴的玉,赫然便是他自己的那一块。 齐岷眼神瞬间又变冷。 身后传来辛益的脚步声,齐岷冷然:“辛益。” “在。” “去查岗。” “……是。”辛益不瞎,看着虞欢佩戴的玉佩,再偷瞄一眼齐岷,压下胸口翻江倒海的震惊疑惑,黑着脸离开。 虞欢低头拨弄着手里的小白花,全不在意的模样。 齐岷上前,脸如阴云。 “指挥使知道这是什么花吗?”虞欢等他走近,晃一晃手里的小白花。 齐岷盯着她,不言,眼神明显不豫。 虞欢笑:“不知道?” 齐岷摊开手,示意她还玉佩。 虞欢便把摘来的花放进他掌心里。 “茉莉。” 说完,虞欢转身往前走,背影袅娜灵动。 齐岷眯眼,看回手心里的茉莉花,微风徐来,雪白的瓣、鹅黄的蕊在他掌里簌簌抖动,馥郁幽香飘至鼻端,像无形的牵扯。 齐岷掌一倾,花瓣跌入泥地。 * 日头高照,大街上游人如织,正是上午最热闹的时候。 二人都没有带随从,并肩行走在熙攘人潮里,挨得颇近。 大概是因为玉佩的事,齐岷始终一声不吭,虞欢想起他先前喝退辛益时冷着的脸,戏谑:“指挥使是在害怕,还是在生气?” 齐岷不答反问:“王妃是希望我害怕,还是希望我生气?” 虞欢没想到他会这样接腔,抬头看他。 日光很明亮,齐岷眉目轩朗,轮廓如雕,挺直的鼻梁令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场更强烈,整个人明明是行走于炎日里,却仿佛一棵屹立在大雪里的孤松。 虞欢笑一声,道:“我希望你欢喜。” 齐岷唇角微动,很明显是一个嘲讽的笑。 虞欢不以为意,手指勾起他的玉佩玩:“我怕弄丢贵人爱物,所以斗胆一戴,逛完庙会后,自当物归原主。” 齐岷:“佩戴玉佩逛庙会,弄丢的几率,比物归原主要大。” 虞欢嗯一声:“那就烦请指挥使看紧我了。” 周遭人声喧哗,齐岷低头看向虞欢,瞥见她唇角一跃而逝的梨涡。 这条银环蛇,又开始朝他吐蛇信子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第一次约会要来啦。 周二见。
第16章 ◎“神勇威武,令人心折。”◎ 庙会从辰时开始,至亥时结束,白天主要是行像、杂耍、上香礼佛等活动,夜里则火树银花,有猜灯谜的,有关扑的,有在墙垣底下搭台唱戏的,各式各样的摊铺鳞次栉比地沿街摆开,引得游人如潮,流连忘返。 虞欢便是这流连忘返中的一位。 白天,她主要是在购物,见什么买什么,胭脂水粉、玩具摆件、蜜饯糖人……总之看什么顺眼,便收入囊中。 等到钱袋里的银两花完,那些战利品也垒得怀里不堪重负后,她便像散财童子似的,把买来的物件一样样地送给了行人。 夜里,她不再买东西,却是漫无目的地走,四周有什么,她便看什么,像是很专心,又像是根本没有走心。 齐岷能感觉出来,她并不是来逛庙会的,或者说,她并不在意这庙会上究竟有什么,她只是想这熙攘人潮里走一走。 拐弯时,齐岷停下脚步,虞欢疑惑地看向他。 齐岷背后是一堵墙,四下无灯,令他眼睛看着有些昏暗。 “这条街走过了。”齐岷说。 虞欢转头向要走的地方看一眼,街那头有一座高楼,从上至下都挂着花灯,底下人影簇拥,红飞翠舞。 那是一家秦楼楚馆。 虞欢忽然来了精神:“那就再走一次吧。” 齐岷不多言,看着她的背影,跟上。 大街两侧的灯火漫过来,二人脸庞被照亮,像是有预感,齐岷先一步开口:“王妃不想入宫?” 虞欢正想打趣齐岷怎么对妓馆印象这样深刻,却不想被他抢了先,微微一愣。 他居然能看出来她不想入宫? 虞欢莫名又意外地看他一眼:“嗯。” “为何?” “我对万岁爷没有兴趣。” 这样大胆的答案,估计也就只有虞欢敢说出口了。 “对燕王呢?” “也没兴趣。” 齐岷沉默,虞欢仰头来问:“你怎么不问问我对谁有兴趣?” 齐岷目视前方,这种对他而言近乎于自取其辱的问题,他当然不会问。 虞欢低哂,看向前面那家人来人往的妓馆:“话说回来,指挥使二十有六,身边却连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莫非是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吗?” 齐岷不及答,虞欢凑过来:“还是说身体有什么隐疾?” 齐岷放在前方的目光一凝,垂眸看来。 虞欢盯着他深黑的眼,笑。 她问这个问题,就没想要他回答,只是存心戏谑捉弄。 “听说指挥使以前是原东厂提督冯敬忠的义子,该不会跟冯敬忠一样,都被……” 一辆马车突然从身后飞驰而来,虞欢胳膊一紧,被齐岷抓着往内急拽,撞进他怀里,心差点从胸口跃出。 马车冲开人群疾驰而过,四周被惊起不小的骚动,聒噪的指责声响在耳后,虞欢心似擂鼓,抬头时,看见齐岷被灯火映亮的眼眸。 胳膊仍在他手里,仿佛一折便会断,虞欢娇声:“你弄疼我了。” 齐岷手上的力道并不减:“王妃刚刚想说什么?” 虞欢认真无比:“指挥使力大如牛,神勇威武,令人心折。” “……”齐岷眼微沉,松开她。 大街前头有不少行人聚在一起,正在玩关扑,喝彩声此起彼伏,虞欢揉着胳膊走过去,探头看了一会儿后,打算参与。 来玩关扑的大多是男人,有些眼尖的瞧见她,眼睛开始发直。更有大胆的,拨开人群挤过来,痴看两眼后,搓手搭讪。 “这位小娘子,夜里一人来逛街,岂不寂寞?” 齐岷沉着脸,上前阻拦,听得虞欢回:“有英明神武的齐大人陪伴,我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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