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心道果然,他们这方家村虽然不大,离登州府又远,但因濒海,在不大太平时,仍会成为海盗光顾的地方。 早些年,便是因为登州大旱,海盗袭村,王氏和方伯没了膝下唯一的儿子,以至于这些年来一直孤苦伶仃,仅有一群鸡豚狗彘相伴,受尽村人冷眼。 念及此,王氏心酸更甚,便欲再问一问虞欢饿否渴否,虞欢急切道:“大娘,我……官人呢?” 王氏失笑:“就在隔壁住着呢。”神色又渐沉重,“不过他伤得比你重,看样子还像中了毒,我家那老汉没有办法,已去给他请大夫了。” 虞欢听说齐岷中毒,脸色一下惨白,不等王氏再说,唰一下走下床来。 * 方家村不大,住在村里的郎中就一名,不过年轻时常在外游历,见多识广,医术便也还算高明。 见着齐岷的伤势,郎中虽然啧个不停,却并不慌乱,只在感慨齐岷伤势严峻,非一般人难以诊治,话里话外透露出自个医术的精湛,以及诊金的昂贵、药材的稀缺。 方伯、王氏坚信救人事大,可毕竟家里条件拮据,支撑不起这样高昂的费用,便跟郎中讨价还价起来,虞欢拔下发髻上的一支银鎏金镶玉嵌宝蝶赴菊顶簪。 “你看这可够了?” 郎中接过那支顶簪,到底是在外面闯荡过的人,一眼便看出这簪子品相不凡,价格不菲,不由多看了虞欢两眼。 虞欢着急要他救人:“问你话呢,到底够是不够?!” “够、够、足够!”郎中点头不迭,抬手便把那簪子揣进怀里,开始给齐岷疗伤。 齐岷身上外伤居多,然而最致命的却是体内沉积的毒。郎中早些年走江湖的时候跟这种毒打过交道,记得它名叫“胭脂红”,乃是仅次于鹤顶红的一味剧毒,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取人性命。 齐岷体内的毒量不大,但缠绵极深,想是没有及时解毒之故,且看他外伤瘆人,显然是拖着一具中毒的身体奋力拼杀过,至今尚能存有气息,郎中都直呼命大。 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郎中抬价归抬价,救起人来很是敬业,折腾至暮色四合,揩揩额汗,踌躇满志地长吁一口气。 “这是外敷,三日换一次药;这是内服,每日早晚各一粒。半月内下不来床,我家房瓦任你砸!” 郎中说完医嘱,放下两瓶自称是独家炼制的药,扬长而去。 方伯、王氏是村里人,知晓郎中此言便是十拿九稳的意思,迭声感激,往外送客。 虞欢坐在床畔,看着齐岷苍白的俊容,尤其是那双发紫的唇,眼圈一红,再忍耐不住,泪水又开始簌簌滚落。 这些天哭了不少次了,虞欢平日里并不是爱哭的人,甚至很讨厌哭声,可最近却像崩了堤坝似的,眼泪流个没完没了。 齐岷才刚答应要跟她相爱,怎么转头就成这样了呢? 虞欢想不通,又恨又怕,低头啜泣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虞欢忙飞快擦掉脸颊上的泪痕。 王氏已看见,心疼更甚,捧着一摞干净的衣物走进来,道:“姑娘,我看你官人的身高跟我家儿子差不多,这是他以前的衣裳,都是洗过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先给你官人换上吧。” 齐岷一身外伤,衣服又烂又破,全被血迹垢着,已然是穿不成。虞欢接过来,由衷感动,差点又要落泪,王氏忙道:“你身上也有伤,也得仔细养着,快别哭了。” 虞欢点头,取下自己的一对金菊花耳环塞给王氏,王氏摆手不要,被虞欢抓住手腕把耳环硬塞进掌心里。 “我和官人没有去处,以后还要在大娘这里叨扰些许时日,大娘若不接,我们便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 王氏欲言又止。 虞欢道:“我有很久没有吃饭了,大娘可以给我做些吃的吗?” 王氏一愣后,啼笑皆非,愈发感觉眼前这姑娘叫人怜爱起来,想到往后照顾他二人也要有所开销,便不再推辞。 “那你先给你官人换衣裳,我去做饭,换完后,你便来吃!” 虞欢点头,目送王氏离开,很快,院里传来肥鸡被抓的“咯咯”叫声。 虞欢饥肠辘辘,极力忍着,开始给齐岷换衣服。 齐岷身长八尺有余,宽肩长腿,猿臂蜂腰,不用脱衣便知是很魁梧的体型,脱掉以后,那健硕的肌肉更是叫人叹为观止。 虞欢秉持着一颗照顾人的心给他换完上衣,非礼勿视,及至裤头,犹豫了一会儿。后来想想,反正齐岷先前是点过头表示愿意的,便不再扭捏,开始给他换底下的。 这一脱掉后,虞欢在床前呆了良久。 虞欢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知道那地方应该是什么模样,可是老天爷捏人的时候到底是有所偏爱的,有些女人生来便有一具迷倒众生的皮相,比如她;而有些男人,则生来便有超群绝伦的雄风。 比如齐岷。 齐岷没骗她,他并不是阉人,他那里……啊呀,虞欢难得羞红满面,别开头,调息一会儿,等身体里那股激颤稍微平息些了,才回头帮他把裤头拉起来,路过那地方时,伸手轻轻一戳,给他藏进去。 忙活完,虞欢忍不住想。 她挑男人的眼光可真好啊。 * 齐岷是在这天半夜醒来的。 虞欢得王氏那一锅大补的鸡汤滋养,趴在床头,睡得很是酣甜,发现齐岷醒时,男人的眼眸已清明如昔,没有半点惘然。 “这是哪儿?”见虞欢醒来,齐岷皲裂的嘴唇微动,嗓音极哑。 虞欢心口又疼一下,回道:“一户农家。” 齐岷又把屋里环视一遍,挣扎着想要起来,虞欢忙来扶他。 齐岷记得她后肩还有伤,没让她怎么用力。 虞欢便去旁边一摸,点燃一盏灯油。 灯光昏黄,齐岷靠着墙,似不太适应光线,眼睛微眯了一下,纤长睫扇垂下来,挡着眸底微光。 虞欢忽然道:“你等会儿。” 齐岷抬头,看见她转身离开,心抽了一下。 很快,虞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热气袅袅的陶碗,冒着诱人香气。 齐岷却道:“下次要走,说一声去哪儿。” 这声音仍是很低哑,却开始有威严,虞欢耸眉:“怕我跑?” 齐岷抿唇。 虞欢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偏不肯直说,促狭一笑,不拆穿他,挨着床坐下:“张嘴,我喂你喝鸡汤。” 齐岷看见她笑靥,先问:“不疼了?” 虞欢已舀起一勺鸡汤过来:“用的是胳膊,不碍事。” 齐岷这才低头,接住那一勺。 鸡汤温热,鲜美醇香,肉是特意被切成丝的,顺着汤汁入口,正适合伤患食用。虞欢一面喂齐岷,一面把漂泊至此,被方伯、王氏夫妇二人收容的事情说了,末了强调:“现在你我是夫妇,我们在海上遭遇海盗,受了重伤,所以流落至此。可记得了?” 齐岷对遭逢海盗一说并无意见,思绪陷在那声“夫妇”里,模模糊糊:“嗯。” “那以后,你要记得叫我夫人……或者欢欢。”虞欢本想趁机占些便宜,让齐岷喊“夫人”的,可转念又想想,喊“欢欢”像是更亲昵些,而且喊熟以后,还不用再改口。 “那你呢?”齐岷忽然问。 “嗯?” “你又叫我什么?”齐岷没往虞欢看,似调侃般一问。 虞欢眸波微微闪烁:“官人?” 齐岷不做声。 虞欢兀自斟酌:“还是映浦?岷郎?” “随你。” “那……我叫官人吧。” 齐岷仍是不做声,表示默认,耳根藏在暗处偷偷发热。 虞欢靠过来,极低声:“官人耳朵红了。” “……”齐岷心神一震,偏开脸,闷声岔开,“给我些饭吃。” 虞欢笑,笑声咯咯的,不再捉弄他,起身往外。 喂完饭后,虞欢怕齐岷渴,又给他喂了些水,见他气色明显好转,这才收走碗筷。 齐岷趁她离开,往靠墙里侧挪,低头时,看见自己身上穿的是陌生的衣衫,猜是这农舍的夫妇给的。 虞欢回来后,夜已很深,窗外蝉声都蔫了,齐岷心知虞欢上半夜肯定没睡好,屈指敲敲床面:“上来。” 虞欢求之不得,吹灭油灯,脱鞋上床,因后肩有伤,便只能侧躺着,正巧是面朝齐岷。 “我衣服换过?”黑暗里,齐岷问。 “嗯。”虞欢思绪一下被带回傍晚时所见的雄奇风景,脸颊也开始热起来,“我换的。” 齐岷正想问换下的令牌、玉佩那些重要物件可否有放妥,听得虞欢说是她换的,心便安下来,随后又意识到什么,眉峰一动。 “你衣衫上全是血,根本穿不成,衣服裤子都得换,我对大爷大娘说你是我官人,所以……他们便让我给你换了。”虞欢小声解释,一面脸红心跳,一面说服自己无需心虚。 齐岷俊脸开始变色,尤其是听见那句“衣服裤子都得换”时,耳朵已快冒烟,可仍是残留着一丝侥幸,或许她多少有点羞臊呢? 齐岷手藏在被褥底下,偷偷摸往亵裤。 虞欢知道他最后想验证什么,坦白:“都换了。” 齐岷手一顿。 虞欢眼眸晶亮,被褥底下的手指屈起来,在齐岷手背上挠挠:“我也都看见了。” 齐岷唇线收紧,胸膛开始有明显的起伏。 虞欢不嫌火大,往上浇油。 “你……很大唷。” “……” 作者有话说: 欢欢:羞臊?抱歉,没有的。 — (掉落小红包) —
第54章 ◎“不知道,没用过。”◎ 齐岷感觉自己成了一根被点燃的柴火, 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殊不知虞欢这一句都算是克制了,比如那个“很”,要换做傍晚那一幕,虞欢心里狂呼的可是一句:“好大唷!” 长夜如水, 间或有清寒秋风顺着窗隙吹进来, 奈何半点燥热也吹不走,甚至越吹得那火势旺盛, 直烧得齐岷底下热血上涌。 虞欢眼看着他那双点漆凤眸里燃起一片火热, 知道他是羞恼了,便安抚道:“羞什么, 反正你都点头愿意跟我……那个了,我看也是迟早的事。” 齐岷双眼一闭:“睡觉!” 虞欢有点不服气地撇嘴, 眼仍睁得大大的, 盯着他。 齐岷像开了天眼, 咬牙:“你睡不睡?” 这语气明显恶劣起来, 像是虞欢再不睡,他便要惩治人似的。 虞欢心说也不想想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儿, 漫声:“睡就睡咯。” 可惜肩后有伤,不能翻身,不然定要翻一个起风的背影给他瞧瞧。 虞欢腹诽着, 到底是折腾了许久,又累又乏,不多时后, 便也酣然入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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