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益不由腹诽了一句:啧,不解风情。 虞欢走下台阶,并不走向马车,而是前往齐岷跟前。 齐岷没理,直至余光里出现一抹艳影,才松开马头,掀眼。 虞欢人白,被暮色笼罩着,莫名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美感,特别是此刻羽玉眉微颦,一改先前的活泼乖戾。 “可以跟指挥使求个人情么?”虞欢柔声。 齐岷眼神锐亮,盯着她,等她所谓的“求人情”。 虞欢垂目:“周氏体弱,受不住酷刑,那三十杖可否算了?” 暮风吹拂虞欢鬓角茸发,有一缕恰从眼睫前飞过,齐岷看着她,忽然有点想笑。 周氏该不该挨那三十杖,她再清楚不过,他吩咐辛益打,就是送了她人情。她倒好,贪得无厌,装善卖乖,合着恶事都算在他头上了。 齐岷目光从她美丽又虚伪的脸上移开,看向驿馆:“这个点,多半打完了。” 虞欢抬起眼睫:“啊……” 齐岷:“王妃很懊恼?” “当然。” “那不如收了燕王庶子,周氏便也不算白白挨打了。” “……”虞欢眼神一冷。 齐岷转头喊:“辛益!” “在!” “从明日起,燕王庶子交由王妃……” “慢!” 虞欢打断,脸上那一副慈悲模样荡然无存,眉心深蹙,眸光凛然。 齐岷莫名感觉她这乖张样儿要顺眼得多。 “不愿?”齐岷问。 二人目光交接,金辉里,锋芒各露,虞欢漠声:“区区小事,不想劳烦指挥使操心。” 齐岷挑眉。 虞欢微笑:“等下次有需要的时候,再让指挥使费心吧。” 齐岷不置可否,转头吩咐辛益:“送王妃上车。” * 从驿馆到贺云枱府邸要经过城中主街,傍晚正是大街最热闹的时候,虞欢坐在车里,看外面的贩夫走卒,目光转回来时,对上春白黑白分明的眼睛。 “看什么?”虞欢问。 春白垂下眼,手指抠着袖口,半晌才吱声:“王妃……是真的要替周姨娘求情么?” 虞欢转脸看回车窗外:“不是。” 春白神色一沉:“所以,王妃其实是去找齐大人攀谈的?” “是啊。”虞欢很坦然。 春白心里七上八下,回想虞欢先前在屋里说的那一句“要他喜欢”,揪着心:“王妃,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是再不痛快,也不能如此行事啊。您是圣上看中的人,齐大人是替圣上办事的指挥使,您要是……跟他有了什么,那不是害了他吗?” 春白自以为提及齐岷被波及或许会让虞欢改变主意,却听得虞欢幽幽重复着“害了他……”,然后转过头来。 “又怎样?” 春白一震。 虞欢目光清凌,微微笑着:“一个给奸佞太监做过干儿子的人,身上不知有着多少业障,害了就害了吧。” 大街人声喧哗,辛益策马上前与齐岷并排,打探道:“头儿,能不能稍稍透露一下,为何要查王妃?” 下午齐岷交代要调查虞欢后,辛益便把这件事情吩咐下去了,可是思来想去,仍然感觉蹊跷。 无论怎么看,虞欢都是个寻常女眷,并无什么可疑之处,难不成齐岷是怕虞欢记恨圣上查抄燕王府,入京以后报复圣上? 可看虞欢对燕王及其家眷的态度,明显不可能嘛。 “王妃虽然脾气不太好,可什么都写在脸上,心里根本藏不住事。这种女人,不就是只爱撒疯的兔子?”辛益压低声调侃,“天天瞪着个红眼睛,看着凶,其实一吼就怂。” 齐岷唇角微扯一下。 辛益以为他赞同,得意:“是吧?” 齐岷:“不是。” 辛益耸眉:“那是什么?” 大街两侧是拥挤的人潮,齐岷目光越过人海,投向天幕尽头一点点覆压下来的夜色。 “银环蛇。” “哈?!” 辛益简直疑心自己听错。 银环蛇?那可是天底下毒性最强,同时外表也最瘆人的毒蛇。 齐岷目视前方,不做声。 虞欢的确心里不藏事,什么都写在脸上,乖戾,嚣张。可她怎么可能是一只柔善的兔子? 她分明是一条朝他吐着蛇信子的、惹眼的毒蛇。 * 拐过长街后,两骑一车在一座悬挂有金丝楠木匾额的府邸前停下,齐岷、辛益翻身下马,等虞欢下车。 半晌,马车没动静,辛益反应过来,按规矩,他们是该上前恭请一下的。 辛益低咳一声,知道齐岷肯定不会干这活,上前请人。 便在这时,春白掀开车帘,垂低眉眼走上来,向齐岷施礼后,低声道:“齐大人……奴婢肩伤未愈,能否请您……扶王妃下车?” 辛益又一耸眉,心说这是个什么情况,转头去看齐岷。 齐岷眼微眯,看向车窗。 窗内,虞欢侧脸藏在昏昏日影里,神色不明。 辛益心里疑云更深,看回春白:“肩伤,不妨碍扶人下车吧?” 再说,王妃是瘸了还是瞎了,就非得要人扶? 春白的头恨不能低进地里:“奴婢……” 贺府的仆从已恭候在石狮一侧,见这情况,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杵着。 齐岷盯着车窗,对虞欢的企图一清二楚。 他下马,没上前恭请她下车,她心里不痛快,这是其一。 其二,她那点玩火自焚的心思没死。 所以,她差遣春白下来,用如此拙劣的借口请他上前扶人,可他还偏得答应,否则,她便能赖在车里坐一天,不下来。 得,越玩越大,是么? 齐岷不戳破,走上前,伸手在窗柩上一敲,当做下车提示后,走至车前。 虞欢不计较他不肯出声恭请,迆迆然掀帘出来,目光往下瞄。 齐岷伸来一只手,手握成拳,是要她扶护腕,以免有肌肤之亲的意思。 虞欢看向那只手。 节骨突起,轮廓似嶙峋的山,手背青筋如川。 这只手,是上次在她手腕上留下深深指痕的那只手呢。 虞欢唇角微微一动,伸手盖上那手背,握住。 齐岷瞬间掀眼。 肌肤相触刹那,烧雪似的,齐岷不及发作,虞欢撤手离去。 那焚烧冬雪般的诡异触感随之一刹而逝。 齐岷锁眉,攫住虞欢的背影。 辛益走过来:“头儿,走吧。” 齐岷敛眸,负手于身后,似在压抑着什么,握拳的手没有松。 作者有话说: 辛益眼里的欢欢:大白兔。 指挥使眼里的欢欢:蛇精。 — PS:大家知道欢欢是美女蛇就行了,不用去搜银环蛇的图片(切记)。 另外,下次又是周二见啦。
第11章 ◎“你在等我?”◎ 青州知州贺云枱祖籍京城,乃是六年前外放至青州的,据说一心想要返回朝廷,所以逮着机会就跟京官走动。 接风宴摆在贺府正厅,戌时三刻开席,同席的除主宾齐岷外,还有贺云枱的三位同僚,以及其夫人马氏。 马氏自然是来负责接待虞欢的。 贺云枱早年待在京城里,对燕王、圣上争夺虞欢一事一清二楚,且他心思向来敏锐,所以从齐岷护送着虞欢离开燕城的消息传开后,便笃定圣上有意召虞欢入宫。 马氏倒是劝过,毕竟谋反之罪非同小可,万一圣上对虞欢并无宠幸之意,反而要按律惩治,那贺府岂不就是惹祸上身? 可惜贺云枱心意坚决,势必要把回京的赌注押在齐岷及虞欢这里,马氏劝不动,便只能提心吊胆地来了。 前厅外,薄暮冥冥,仆从引着齐岷一行走来,贺云枱忙带领众人起身迎客。 马氏款步上前,目光越过前头的齐岷,看到虞欢,很是讶异。 青州属燕地管辖范围,马氏早前是见过虞欢的,知晓其美貌无比,可却是头一回见虞欢如此神采奕奕,眉梢眼角尽是笑,全然没有半点丧夫的痕迹。 贺云枱的眼睛则是一亮,暗里朝马氏使眼色,大意是:看,王妃盛装出席,又一脸春风得意,可见是要入宫了,我的猜测乃是对的。 马氏了然,略一颔首后,总算撤下愁容,热情地恭请虞欢入席。 “齐大人常年在京城生活,头一回来燕地,恐怕在饮食方面不太习惯吧?” 开席后,贺云枱热络地跟齐岷攀谈起来,从菜肴聊起。席上有一半以上的菜品是照着京城风味做的,另一半则是燕地、奉天府的特色菜,不管齐岷是怎样的口味,肯定都能挑着喜欢的菜。贺云枱从这里打开话匣子,既自然,又能顺势聊起京城的风土人情,提一提自己的怀乡之情,可谓是用心良苦。 果然,聊开以后,贺云枱畅谈起昔日在京城里的逸闻趣事来,陪客的三位同僚跟着附和,不忘替贺云枱吐诉久居燕地之苦。 齐岷不拂贺云枱的面子,但也不接茬。 酒过三巡后,贺云枱看着齐岷那张不冷不热的脸,按住郁悒,笑道:“难得同齐大人畅饮一次,单是听我在这里拉闲散闷,不免无趣得很。来人啊!” 话声甫毕,一仆从从正厅外走来。贺云枱道:“可都准备好了?” 仆从应是,贺云枱便吩咐了一声“上来”。 众人看贺云枱这架势显然是备有惊喜,不由翘首以盼。齐岷放下酒杯,侧目朝厅外望去,眉头微微一蹙。 夜风起伏,一大群鲜眉亮眼、彩袖珠履的舞姬从厅外飘然而来,后面紧跟着怀抱琵琶、手持萧笛的伶人。 一位同僚眼睛一亮,抚起掌来。 贺云枱怡然道:“都说燕歌赵舞,观者忘疲。别的不提,燕地的乐舞确实跟京城别有不同,齐大人初来鄙地,不欣赏一番,回京以后恐怕要有人说我招待不周了。” 说话间,席间已响起优美乐声,衣香鬓影在烛灯底下聚散,簇拥着中间一位身着烟纱散花裙,袒露半臂,姿容昳丽的舞女。 齐岷倒酒,神色淡然,瞧不出什么情绪。贺云枱正观察着,忽听得一人揶揄道:“贺大人请这样貌美的舞姬来府上献舞,夫人就不吃味么?” 贺云枱循声看去,一愣。 虞欢坐在马氏旁边的筵席上,手里拿着一杯酒,漫不经意地欣赏着席间的舞蹈。 马氏赧然,看一眼贺云枱后,忙赔笑解释:“王妃说笑了,今日指挥使、千户大人光临,拙夫自然要尽地主之谊,要是请来的舞姬不美,那岂不是怠慢二位大人了?” 虞欢语调上扬:“哦,原来是请给齐大人、辛大人看的啊。” 席间歌舞不停,飞扬的彩袖从眼前擦过,虞欢望着对面的齐岷,齐岷也正抬眸朝这边看来,丹凤眼黑沉沉的,蓄着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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