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听潮走到金谷的门前的石桥上,停住了步子。 桥下水流脉脉无声,清澈幽寒,深不见底。 周小山穿着狐裘,眉目如画,正好的年华,不可描述的动人。 他返回两步,抬手将风雪帽戴在她的头上,垂目看着她的眼,“我知道你很想破晓战傀的秘密,很想找到贤王府和苗神谷勾结的铁证,想要找到你母亲的下落,想要替你养父报仇。可这些,统统都不如你的性命重要。”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我曾经对你说过,望你一生牢记。” 小山慢慢点了点头,“我干娘和你说过同样一句话。所以,为了活命,我从懂事起要学会装疼,学会演戏,隐姓埋名,躲躲藏藏,不能让人知道我是谁,不能让人知道我怕疼,我把真我藏到一个壳子里,带着面具,背负着仇恨,活到今日。” 晏听潮替她挡着风口,继续听她说下去。 “是的,我的命好端端的还在,可我活的一点都不痛快,我受够了躲躲藏藏演戏骗人。不知道这种提心吊胆,躲躲藏藏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只有揭开这些秘密,才能劈开我藏身的壳子,我才能活的自在无忧。我宁愿拼死一搏,也不愿苟且偷生。” 晏听潮心情复杂难言,知道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的分量有多重。 这份执着坚毅,听上去很像是要以卵击石,然而他很明白,也很理解,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宁愿死也不想被束缚。 “你能不能看在我愿意一辈子都留在晏家做侍女的份上帮我?” 没有生绝蛊,她就不能取胜,可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她原本不愿意的,让晏听潮代替她去做天字派的竞选人,争夺那个长老位。可这个提议,她实在难以启齿。晏听潮有多讨厌苗神谷,有多抗拒闲事无聊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么做,实在是强人所难。 晏听潮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不禁微微苦笑着叹了口气,“周宁兮,如果我能替你,又怎么会让你亲自涉险?” 周小山心里涌上从未体会过的异样感觉。 “段九尊心思绵密,老奸巨猾,当年以父母之名让我立下毒誓,不得参与苗神谷的长老之选,就是担心有朝一日,我在苗神谷的长老阁里插上一脚,将苗神谷的秘密外泄于世。” 原来如此。 “昨天我一见到段九尊,他便把我叫到暖阁里,问我为何违背誓言。我为了试探他抽签可有玄机,便骗他说,我会让你诈输给地字派弟子。他便坦言可在抽签中做手脚,把下毒放在最后。” 周小山苦笑,“他没有信你。” 晏听潮:“对。不然他也不会让阿灿在手炉里动手脚,再让仓然来试探你的功夫。所以,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会把下毒放在最后一位,我也不信他。” 周小山突然一怔,“他让仓然来试探我的功夫,如此说来,他已经确定地字派的候选人便是仓然?不然的话,地字派还没比试,他怎么知道仓然一定会赢?” “段九尊对我说,仓然打小就被送出谷外,他对仓然的实力并不了解,实际上,他有十足的把握,仓然会赢其他三位地字派弟子,所以才会让仓然来试探你的功夫,因为和你比试的人,只有仓然。由此可见,仓朱和他的决裂是假的。” 周小山本来也怀疑是假的,便问:“他目的何在?” “他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和仓朱做戏决裂。” 周小山一想就明白了,“不论是贤王府养死士战傀,还是单敏仪让仓朱除掉李瓒,都和苗神谷脱不了干系。万一事发暴露,都是诛九族的死罪,届时段九尊会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仓朱,他和苗神谷可免于被牵连。” 晏听潮点了点头,“段九尊老奸巨猾,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但单敏仪并不会因为仓朱死了,就断掉这条线,必须让仓然续上。就像许员外死了,许春音又诈死,杏林药铺十几年心血就付之东流,损失的那点钱,对贤王府来说不是什么,可找到死心塌地替贤王府效命的人,不容易。” “所以,段九尊是绝对不能让天字派赢,哪怕你告诉他,我会诈输给地字派,他也不信。” “我们两个,彼此都不信对方。” 周小山又好笑又好气又觉得无奈,“那怎么办,他这个老狐狸根本骗不住。” 晏听潮缓缓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段九尊一定会把比武放在第一位,如果你输了,那接下来就是下蛊,他顺水推舟也算是兑现了对我的承诺。如果你赢了,第二关一定是比毒。他不会让你再赢一场,那仓然就必败无疑。” 周小山不禁苦笑,“你这样一说,那岂不是无论我第一关是输是赢,最终都是一个输。” 晏听潮摇头,“不,如果你第一关能赢了仓然。我会让你赢第二关。” 周小山先是一怔,转而面露喜色,忙不迭的追问:“你有什么办法?” 晏听潮捏了下眉心,“我先想想。” 周小山瞪圆了眼睛,“你老人家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没想到办法?那你哪来的信心,让我赢第二关啊?” 晏听潮慢吞吞道:“倒也不是没有想到办法,只是这方法到底可不可行,我得去问一个人,但是这人我又和他结了仇。” “段九尊?” “不,重五爷。” 周小山惊讶,“就是苗神谷的第一道关口外的那位独臂老人?” 晏听潮点头,“苗神谷最厉害的用毒高手就是他。当年我中的毒十分凶险棘手,段九尊给我种下生绝蛊,也只能先保住我的命。最终也是靠重五爷用了以毒攻毒的办法,足足搞了五年后才彻底解了毒。” 周小山露出一个孤陋寡闻的表情,“五年啊?什么毒这么厉害?” “百日忧。顾名思义,就是活不过一百天。这种毒的厉害之处便是中毒之人,并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只是整个人忧思重重,日不能眠,夜不能寐,渐渐熬到油尽灯枯,死的时候,甚至验不出来是中毒而亡。” 周小山不解,“重五爷给你解了毒,你为何还会和他结仇?” 晏听潮冷哼:“因为,这老头子替我解毒之后,我才发现,百日忧就是他亲手研制出来的毒。” 周小山:“……” 晏听潮提到这事依旧难以释怀,怒意上涌,“我想要查到是谁下毒害我,问他百日忧曾经都给过谁,他抵死不说。我若不是看在他替我解了毒的份上,恨不得一剑捅了他。” 难怪他们进谷的时候,晏听潮和重五爷互不搭理,好似陌生人似的,原来有这么个前因。周小山好言相劝道:“有的人吃软不吃硬,你好好求他,说不定还能问出来。” 晏听潮呵呵一笑,“他搞出这种杀人无形且无药可救的毒,本就有违正义天道,罪不可赦,还要我去求他?再说,你瞧他那个死样子,活到一百岁嘴巴也没一句好话。” “所以你不想去问他,怕他不会告诉你,或者不肯说实话故意诓骗你。” 晏听潮顿了顿,“不过,还有一个办法,能试出这种方法可不可行。” 周小山眼睛一亮,“到底什么方法啊?” 晏听潮没有回答,先上上下下瞅了她几眼,等打量完了方才说道:“还是等你打败了仓然再说吧。如果你第一关就输了,我们就打道回府,只当没这回事。” 显然,晏听潮不确定她能不能打败仓然。 小山被他那个语气和眼神给激到了,她打小就不服输,越挫越勇,重哼了一气,“我一定会赢他!走着瞧吧!”说着还不解气,冲他翻了个白眼,径直越过他先走下石桥。 晏听潮本来就是逗她玩的,见她生了气,忙道:“你赢了有奖励。” 小山头也没回,“什么奖励?” “枯元心经。” 她又惊又喜的回过脸,“当真?” “当真。”晏听潮望着她那双被欢喜点燃的格外灿莹的双眸,似笑非笑的问:“你看,你跟着我,是不是有很多好处?” 跟着。这个词有点不明的暧昧。 她抿唇不答,心里微乱。 “就你不知道好歹还想着走,真是傻。”他啧啧了一声,抬脚进了金谷的大门。留下小山又好气又好笑,哎呦,还真会王婆卖瓜呢。 傍晚时分,天以从神谷得到这个消息后,地字派的长老候选人就是仓然,便劝说周小山放弃。 周小山立刻把晏听潮搬出来,“他说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天以看看晏听潮,又指指小山,“你确定要冒险?她可是你的女人,有个好歹你可别后悔,可别找我算账。” 周小山听得粉面飞霞,心里哼了一句,我才不是呢。 晏听潮笑微微的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如果第一场比试她赢了仓然,我才让她试一试,如果她技不如人输给仓然,咱们就打道回府。” 周小山马上就瞪了一眼过来,言下之意,没有可能我会输。
第55章 比试还未开始,小山闲来无事,想出去逛一逛这座水城。 天以正和晏听潮下棋,一听她要出去转转,便煞风景的挥挥手,“不用去看了,还没有金陵的一条破街繁华。” 小山莞尔,“师父你老人家真是没有一点故乡情结么?” 天以呵呵:“这故乡没什么好的,是被段家围出来的一座监牢,可怜了那些从未出谷的百姓,就活在这海市辰楼里。幸好我年轻的时候胆子大,不怕吓唬,离开了这里,否则也是留在这里的井底之蛙,被人愚弄压榨一辈子都不知晓。” 晏听潮放下手中棋子,对小山道:“我陪你去吧。” 小山看着下了一半的棋,连连摆手,“你陪国师下棋吧,我就在金谷附近转一转,这地方也不大,不至于迷路。” “他不放心,得寸步不离的守着你。”老头打趣完了,乐呵呵的对晏听潮一挥手,大度放人。 “去吧去吧,这棋什么时候都能下。” 晏听潮笑了笑,“刚好国师也可以歇会儿,等我回来继续。” 小山微红着脸,跟在晏听潮身后。 天以虽然是打趣,却说得是实情,这一路走来,晏听潮确实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她长到这么大,也只有在神剑庄谢云深身边才感受到这种无微不至的保护。 两人沿着水道两侧的店铺慢慢逛了一圈,的确如天以所说,还不如金陵城的一条老街。 小山心里忍不住同情起晏听潮,“难怪你再也不想来这里,在这儿住了五年,也太无趣了。” “无趣倒也罢了,这里的人都有些不正常。天玄一家尚好,因为天玄当了很多年长老,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那些普通人家,经常为了一碗米一只鸡互相下毒。” “为什么?” “因为僧多粥少,什么东西都很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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