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林大人了,夜深了,恐柳大人还未用膳,小小糕点不成敬意,大人收下吧。”自始至终,再没提半句裴凤慕的身体。 柳如风拎着过于沉重的食盒,穿过游廊,廊下悬挂着精致的宫灯,将雕栏玉砌的廊顶映衬得美轮美奂,宫灯在夜风中来回晃动,一帧帧浓彩勾勒的百子千孙壁画在他的眼里变得无比扭曲怪异,他拢了拢鹤氅。 还是赶紧回家吧,柳府虽小,但有天天念叨他怎么还不成亲的母亲,和生怕他糊弄差事掉了脑袋的父亲,还有一桌子永远为他热的饭菜,这才是个家。 裴凤慕在这里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 想起小时候去裴府,裴夫人脸上挂着比春日晚风还要和煦的笑容,摇扇召唤:“小风,快来,刚湃好的西瓜,你最爱吃的。” 裴凤慕正在井边将一篮子瓜果拉上来:“他不能不劳而获。”五岁的他已经比柳如风高了半头,一脸不乐意。 柳如风笑嘻嘻地道:“家里不是有冰吗,干嘛还放井里那么费劲。” “母亲身体不好,不能用冰。” 极富韵律的声音像是最美的仙乐,一位少女袅袅而来,她抬手撩开桃枝,浅粉色轻纱随着微风飘飘,犹如九天仙女下凡。 柳如风心跳得很快,枝头的花瓣顺着晚风吹进了他的心里。 “姐姐。”裴凤慕扑进少女怀里,露出了少见的稚子之态。 如今时异事殊,那美若天仙的少女早已早已香消玉殒,而裴凤慕也变得不人不鬼。 她若知道自己最珍爱的弟弟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会怎么想。 柳如风的肩膀塌了下来,摇曳的灯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 柴房又住进来了新的客人,四姨娘听见门外脚步声响起,匍匐到了门前。 同时,门开了,一双素面的青绵鞋踏了进来。 她抬起头,眼前是崔妈妈那种熟悉的脸,她提了一个红漆提盒,又将门关上,上了闩。 四姨娘摇着头,泪眼模糊中看见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药。 “姨娘,上路吧。” ~ 赵昭在后罩房来来回回走了半天,终于看见听竹带人把寻梅和孙妈妈抬了回来,忙奔过去,之间她们两个鼻青脸肿,伤痕累累。 赵昭赶紧扶她们上了炕。 三人执手相望,哭了许久。 汀兰很有眼力地先去把药都熬好了,等她们三人情绪稳定了,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才敲了门进来送药。 赵昭拿出了药膏,亲自帮她们涂药,看着她们身上一处处吓人的伤疤,眼泪就跟不要钱似地往下掉。 “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姑娘说什么呢,明明是我笨,当时没在你身边。”寻梅也哭成个泪人儿。 孙妈妈伤得没有寻梅重,但是她年纪大了,看起来比寻梅严重多了,躺在炕上都撑不起来,但是嘴上可不饶人:“我说过她多少次了,这是国公府,不是挨一顿板子的事,她就是不听,不用心当差。这次多亏了汀兰,还有那个…”提到裴凤慕三人都沉默了。 “玉英真的是裴、裴家少爷?”寻梅问。 刚才赵昭已经把事情大致告诉了她们, “是。不过你们放心吧,他现在不会害我。” 毕竟她现在对他有用。 “等我帮完他的忙,他就助我离开京城,到时候咱们三个一起走吧,找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子,我和寻梅给孙妈妈养老。”赵昭擦了泪,拉着她们的手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寻梅和孙妈妈互相看了一眼,都呆住了。 “怎么,你们觉得不好?”赵昭有点慌,她光想着自己了,不知道她们两个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寻梅忙点头:“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孙妈妈微一沉吟:“离开这里也好,只是恐怕我和寻梅没那么容易走。”她虽然无儿无女,孑然一身,但她们两个的卖身契都在赵夫人手里呢。 而且那裴凤慕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赵昭能不能全身而退。 孙妈妈想得很多。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先别想那么多了,你们两个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把她们安置妥当后,赵昭嘱咐汀兰多上点心,然后慢吞吞地走向东跨院,她还得去谢谢裴凤慕,谢他帮她把寻梅和孙妈妈救了出来。 院门越来越近,赵昭足下凝滞,伸手扶着冰冷的墙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夜幕中弯弯的月亮酝酿了好半天情绪,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门扉。 她垂着头说明了来意。 赵昭早没了刚才在这里和四姨娘对峙的气势,那个时候她进一腔愤懑,借着裴凤慕昨晚教她的那些话一起泄了出来。 后来见识了四姨娘的惨状、二夫人的深谋远虑,赵昭看清了自己的差距,没有裴凤慕,她根本斗不过这些人。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帮裴凤慕,早一点办完他的事,早一日抽身离开才是万全之策。 裴凤慕躺在床上,脸如白纸,恹恹地扫了她一眼。 见他不想再说话,赵昭也没什么可说的,起身提起一侧的羊角灯就要离开,谁知才迈了两步,就听见后面能冻死人的声音响起,像是一道门拦住了他的去路:“你去哪儿?” 披风微旋,赵昭回头眨眼:“你不是没事了吗?” 干嘛不让她走? 谁说我没事的。裴凤慕暗忖,他这会儿浑身滚烫,头疼加四肢无力,但是整个人又睡不着,别提多难受了。 他也不接话,古井无波的黑眸幽幽地瞪着赵昭。 赵昭被瞪得莫名其妙,敏锐地感觉到他的不爽全是冲着她而来。 她什么也没做啊,来道个谢而已,难道打扰他了,还是说他见到她就不高兴? 也对,她现在是赵暚,那个在他最难的时候抛弃他的未婚妻。 赵昭后悔太笨,就不该来惹人白眼,以后还是离远些得好。 这么一想,赵昭更是巴不得脚底抹油“你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她穿着雪白大氅,皮毛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盈盈双目,战战兢兢得好似这里有人会吃了她似的。 裴凤慕脸色蓦地深沉了几分,冷艳的眉眼在鼻侧的阴影里闪着清桀的光泽:“你敢再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掉着冰渣的声音伴着屋外呼啸的北风,吓得赵昭差点跌倒,手里的羊角灯晃出不安的光影。 他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赵昭再一次后悔她就不该来,甚至开始犹豫到底是不是做错了决定,她不会上了一艘比季府还可怕的贼船吧。 赵昭抿着唇进退两难,握着青竹灯杆的指尖泛着白。 俩人僵在那里,谁也不开口说话。 倒是旁边安静得好似不存在一样的听竹听出了点门道,主子好像想留人,他虽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强烈的责任心驱使他为主子办成所有他想做的事。 “哎呀,主子,你的脸好热啊,没事吧?”听竹面无表情,但语气很做作地说道。 裴凤慕把头扭到里侧,沉默不语。 听竹心中长叹一声,转头从赵昭手中接过灯:“夫人,你过去看看吧。” 赵昭只得不情不愿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他脸的确红得不太正常,比烧红的烙铁还红,而且看他有些喘,咦,情况真的好像不太对唉。 不管他是不是贼船,她都只能仰仗他了,可不能出事。 赵昭撩起袖子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不行,得赶紧降温,柳太医呢?” “柳太医已经回去了,不过他留了药,主子刚喝下。哦,奴婢想起来了,柳太医临走前说主子体内还有些余毒,晚上会高热,是奴婢疏忽了。” 这时裴凤慕重重咳嗽了几声,听竹递给他帕子。 咳完,赵昭依稀看见那帕子上还沾了点血丝,听竹却好像没看见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昭看不下去了,这个丫鬟怎么一点都不会照顾人呢。 她让听竹扶裴凤慕半坐起来,拿了引枕垫在后面,吩咐他:“你再去打盆温水来,给他擦擦身,记得先添几块炭。还有这窗子怎么不关了,高热最怕吹风。嗯,还有这被褥太薄了,你再去拿一床晒过的被子来。” 听竹一脸茫然:“温水?要多温?被子还要晒过的?” 怎么这么多事。 赵昭是真没见过这么笨的丫鬟:“温水就是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的热水,就...”看着听竹懵懂的样子,她摆摆手,“算了,我去打水吧,你再拿一床被子来就是了。” 赵昭亲自烧了水,兑了一瓢半凉水,试好了温度端来放在一旁,把帕子交给听竹,自己去了外面。 等听竹给裴凤慕擦了全身,她又打了一盆水,拧干了毛巾折好覆在裴凤慕的额头,见他眉头舒展,脸上也没那么红了,试了试额头温度,降下来了,就准备起身离开。 “你去哪儿?”裴凤慕睁开刚刚阖上的眼睛。 “回我屋啊。”赵昭又累又饿。 裴凤慕长睫微动:“那我怎么办?” “有听竹在啊。”赵昭指了指他。 “他忙活了半天,得歇会儿。” 那我就不累了吗?!我也想歇着啊。 赵昭心里有怨却不敢说,裴凤慕现在是天,她得好好供着:“那我先看着你,下半夜再跟他换好了。” 赵昭脱下了大氅,放在一旁,搬了绣墩坐在了床头。 裴凤慕终于不再言语,老实地闭上了眼。 没想到他还挺在乎听竹的,难不成…赵昭侧过头斜眼打量了听竹几眼,个子真高啊,只比裴凤慕矮一点点,白净的脸大大的眼,长得倒挺可爱的,就是表情冷冰冰的,这样的人做通房? 赵昭不太理解裴凤慕的喜好。 听竹虽然不知道赵昭在想什么,但是很讨厌她现在的眼神,忍着不快转身走了。 屋内只剩下裴凤慕和赵昭两个,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沉且绵长,空气宁静且安详,倏地,一阵荡气回肠的腹鸣声打破了这一切。 “赵暚。”裴凤慕咬牙切齿,他刚要睡着。 赵昭缩在绣墩上,戳着手指头,下巴都快戳进地缝里了,她不是故意的,真的是饿了嘛。 羞愤之下,赵昭没脸再待下去了,捂着脸就要跑,却被裴凤慕一把拉住了。 他把听竹又叫来:“去下碗面。” “两碗。”怯怯的声音在身后弱弱地响起。 “你是猪吗?”裴凤慕冷眼横扫。 赵昭脸颊烧成一片,眼帘轻抬,目光含着委屈:“你、你不吃吗?” 裴凤慕沉默了一瞬。 “到底要几碗?”听竹问。 裴凤慕锋利的视线掠向听竹。 听竹面无表情地下去端了两碗面进来。 俩人就着炕桌面对面吃,看赵昭小口不停地吸溜面条的样儿,裴凤慕还真觉得有点饿了,破天荒地用了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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