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叶白震惊,抖着嘴唇,仰望着自信而傲然的大长公主。 穆童在娘子里固然算是个高挑的身量,对于这黑暗压抑的刑房来说,其实理应显得瘦小纤细,如一叶蒲苇,一折就弯。 然而在刑房的烛火中,穆童的影子铺了半边的墙,脸上怡然轻松的似笑非笑,就把刑房里的憋闷逼迫全给压了下去。 “生或死,走或留。肖叶白,这回,本宫不会给你时间考虑,你也只有一次机会。”穆童的声音在刑房的墙壁之间回荡,嗡嗡震响,“你应当知道,本宫从来不是非你不可。” 她的脸上无悲无喜,无忧无怒,宛如天上月宫的仙子,俯瞰肖叶白的时候,仿佛肖叶白与地上的枯枝败叶无异。一阵风吹,枯枝败叶就散了,月宫仙子淡然的挪转脚步,目光不会因任何尘埃停留。 “我走!”肖叶白猛地扑过去,生怕月宫仙子当真弃他而去。此后余生,或者根本没有余生,他就只能在刑房中度过。 皇帝陛下重视科举,不过二十余日,就把选了新科进士中出类拔萃的,皆安排了官职。尤其是一榜的状元、榜眼、探花,更是个个委以重任。 当然最叫人羡慕的无疑是状元肖叶白,不但有好官职,还能迎娶升平大长公主。经过上次长平侯府的事,谁还不知道升平大长公主在皇室中的地位,无论是太后还是圣人,可都将人放在手心里宠的。 听着别人一叠声的恭贺,只有肖叶白自知心里到底有多苦。然而他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连精气神都萎靡不少,应付起来不过是强打精神。 以至于有人特别跑来问:“肖状元,你这可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两大喜事接连而来,怎么瞧着你倒是不大欢喜呢?” 肖叶白忙回个笑脸:“并没有不欢喜,只是最近太忙,有些疲累。” “忙什么?”来问的人是礼部员外郎赵故,跟肖叶白挤眉弄眼,“是不是忙着与大长公主的成亲事宜啊?” 肖叶白一脸正色:“在下即将前往山杨县赴任,怎么能不提前了解山杨县的风土人情,历年旧事?要做好一地父母官,可不是两手空空过去就好的。” 赵故讨了个没趣,想要离开,又转了一圈回来:“别怪老哥哥没提醒你,肖状元,你就没觉得大长公主成亲日期定的这么仓促有什么问题吗?别说大长公主前一次跟当初的长平侯府定亲了。就是一般的百姓家里嫁女儿,都没有一个月就把六礼全走完的。这种啊,多少都有些首尾。肖状元,你可仔细掂量。” 肖叶白心里对赵故的话无比赞同。然而他脸上不敢显出来,一时倒没做出反应。 “这话有趣。”倒是一旁的探花张敏岳插言进来,“赵兄这意思,首尾会是什么?不如多说几句来听听?” 赵故挑眉看着张敏岳,一时没说话。 张敏岳向赵故温和施礼:“敏岳腆颜,得圣人青眼,以后要与赵兄,还请赵兄多多关照。”礼部员外郎有两个,一个是赵故,另外一个如今就成了张敏岳。 赵故其实对张敏岳很有几分嫉妒。他比张敏岳年长,多年积累才升到如今的位置。可张敏岳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只因科举就与他成了同僚,可见未来前途广大。 不过到底将来要共事,赵故这种做官做了积年老成的自然明白要如何与人相处。何况张敏岳或者会对圣人忠心,却未必能对升平大长公主有好想头。毕竟,若不是因为升平大长公主,如今张敏岳可还是长平侯府的庶长子,享受着高门显贵的福气呢。 赵故也跟着笑起来:“敏岳老弟年轻有为,将来咱们一起共同为圣人效力。”说完一顿,话锋又转回到大长公主身上,“不过大长公主这事儿,老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是之前大长公主在外头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面首常跟着。如今突然要成亲不说,时间还这么紧……听说是怕显出……”后头的话不再说,言辞自是点到为止。 肖叶白自打张敏岳凑过来就不再言语,这时听见赵故的话,狠狠一拂袖子:“非礼勿言,非礼勿听。赵员外郎与张员外郎,你们这么嚼人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村口长舌妇,哪有半点礼部官员的样子!” 张敏岳打着哈哈把赵故拉走,没让赵故与肖叶白起冲突。 肖叶白发完脾气,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抖。 赵故每一个字都说在他心上,只除了他无比清楚,大长公主身边那位面首到底是谁。 之前还不明白为何圣人会放了大长公主离京,如今想来,怕不是大长公主有孕,不敢叫京中知道,故而赶紧出去躲过风头。等过几年回来,谁又会知道大长公主的头一个孩儿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什么时候生的呢?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肖叶白一张脸青青白白。可他不能说不能发作。甚至他早已知道自己就是个傀儡,也不能有任何动作。 毕竟,刑房里的苦他吃够了,而安排了这一切的,正是那位执掌天下权的圣人。 张敏岳把肖叶白的种种反应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同样被他记住的,还有这位胆敢嚼大长公主舌头的礼部员外郎。 等到夜深人静,张敏岳才在妹妹张希孟的陪同下暗中进了大长公主府。 穆童正在靠近外墙的一处院子里枯坐。 从外头看,这处院子连个名字都没有,简简单单,十分不起眼。在偌大的大长公主府中,就是一处被忽略的存在。 不过此时,院子里聚着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有的壮硕有的瘦小,打扮也是各不相同,贩夫走卒、士绅官兵竟然无所不包,全都恭恭敬敬鸦雀无声的站在穆童面前。 张敏岳与张希孟是最晚到的。 穆童没让两人行礼:“人齐了。今儿把大家都叫来,是为了一件事。” 没人插话,只等着。 穆童:“我即将去往南安州。” 这话别人没什么反应,张敏岳心里一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长公主理应去的地方是西朔都护府。 “黑风卫京中必要有人做主,居中策应调动,半点不能轻忽。”穆童继续说着,“我既然要离开,那么京中就要换人来做这个首领。这新首领,就是张敏岳。” 齐刷刷跪下一片。他们都是黑风卫里各处的统领,在黑风卫中地位仅次于穆童。此时没人说话,但所有人意思明确,除了穆童,没人可以做这个首领。 穆童把为首的老兵搀扶起来:“曲伯,南安州什么地方,你们都清楚。我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甚至能不能回来,都在未知。江南与京中来往不便,有什么事我定然无法及时处理。首领之位,不能为我空留。” “娘子!”曲伯反手握住穆童的手臂,一万个不愿意,“娘子也说南安州危险,那不如让老曲过去!” 穆童轻笑:“曲伯,穆童希望您能留下,好好帮衬张敏岳。江南那地方,必然是我去,也只能是我去。你们谁啊,都不如我来得便利。毕竟,我是深受圣人和太后宠爱的升平大长公主不是?无论是谁,都不敢轻易动我,怕承受不住圣人的雷霆之怒。” 龙潭虎穴,她都要去闯。因为那是大彦如今的心腹之患,不把江南收服,大彦的帝王,就做不了真正的天下之主。 何况她也有私心。 她私心里,希望能让楚江离在将来好好的记住她,让楚江离记上一辈子。
第48章 剜心 穆童一时有些失神。望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影, 被初夏的风吹得簌簌作响。 这院子最平平无奇,距离她的主院也最远。 然而哪怕没有牌匾,也不等于这院子真没个名字。 大长公主府建成之初, 楚江离带着穆童过来, 指着这院子说,这间院子名为影桐院。公主为凤,影子梧桐平日不曾显于人前,却唯独凤知。至暮天晚,凤飞累了的时候,就可以在影桐上落脚。 楚江离说,这院子希望穆童能留给他。 然而住进来后, 穆童没挂名匾, 还把这里当成黑风卫议事之处给用了。 楚江离知道,什么都没说。 “娘子, 首领。”年轻郎君的声音不高, 甚而算不上中气十足,听起来颇有几分文弱之气。 穆童被唤回神思, 目光落在张敏岳身上。 张敏岳恭敬施礼:“首领, 属下有一言, 还望首领听听。” “讲。” 张敏岳直起身,十分诚恳:“首领,属下进入黑风卫时日尚浅, 乍然被首领委以重任, 怕无法服众。” 穆童死鱼眼:“哦,那就换人。” 张敏岳被噎了一下, 失笑, 继续道:“属下有属下的自信, 只是首领也应给属下等人一个适应的机会。”他就怕穆童再说什么出人意料的话,紧着往下讲,“属下以为,南安州固然是大事,却也不急在一时。首领左右也要先往西朔,不如就在西朔多待一阵子,也可以让属下熟悉京中诸事可以平稳过渡。” 穆童盯着张敏岳:“你是给他当说客的?” 张敏岳赶紧低头:“属下不敢。” 曲伯可不管别的:“张小郎这主意不错。娘子先在西朔待一段时日,也让咱们都适应适应。张小郎的本事咱们这些日子也见了,知道娘子的安排自有娘子的道理。但张小郎到底进咱们黑风卫时间短,还有不少事儿都没经过手,正经该历练历练再说。”他不但劝,他还举例子,“就连娘子你,当初刚接手的时候不也有先帝手把手教过一段?” 穆童目光幽幽转向曲伯:“曲伯的意思,也让我手把手教张敏岳。” 曲伯差点把手摆出残影:“不不不。就是,就是让娘子给点时间,好让张小郎熟悉上手。” “行了。”穆童也没当即否定,“等我先到西朔再说。” 张敏岳这口气放了一半提了一半,然而他已经尽力了:“娘子,还有一事。今天礼部员外郎赵故特别寻了肖叶白说话。” 穆童听着张敏岳讲完:“除此之外呢?赵故可还有什么举动,对朝堂与圣人有何不满不利之处?” 张敏岳被问住:“不曾……” 穆童忽然叹了口气:“张敏岳,你说出这话,还真叫我犯了犹豫,是不是真能放手,让你做安京的黑风卫首领。” 张敏岳发愣。 穆童严肃而郑重,一一把院子里的人呢挨个打量过去:“黑风卫是圣人的眼目,不是我穆童的私卫。这一点过去做得很好,以后诸位也要切记。” 张敏岳听得惭愧,连耳朵都红了。 穆童正色对张敏岳道:“之前礼部尚书出事,礼部上下都有震荡。这也是为何圣人将你放在礼部。不仅仅是因为要留你在京城接管黑风卫,也是要你在礼部监看,是否还有其他情况。毕竟,贺成最初就在礼部任职。” 张敏岳谨敬的听着。 “赵故专与肖叶白说这些,可能是有人促使另有谋划,也可能只是单纯看我或者肖叶白不顺,想给我们添堵。你见到有状况,可以先查看底细,再来判断。”穆童耐心教给张敏岳,“不要因私废公。不仅是讲不要因为涉及私人而妄动,也是不要因为看似涉及私人而不动。这其间的分寸,一定要好好掌握。这件事就交给你,好好查清楚再说。若真只是嚼舌头,便什么都不要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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