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娴伸出手掌遮挡头顶的太阳,感受日光一点点从指缝间倾洒下来,平素从未有过如此欢愉体验,只恨不得时间停驻在此刻才好。 可四周不断变化着风景,从密林到荒原,从荒原到山谷,温娴惊奇地发现,两人已经远离城池良久了。 她兴奋地从第五辞怀中探出头,左看右瞧,只觉得什么都很新鲜,偶尔遇到感兴趣的地方,还要拍拍第五辞的手背,使唤他策马过去,以便自己能看得更加清楚。 第五辞低头看着美人如花的笑靥,只觉天地万物都为之黯然失色,他轻吻温娴的发旋,笑得开怀。 “突然想起来,天马还未取名,阿娴饱读诗书,不妨给我出出主意。” “我?”温娴诧异,不确定道:“可我不善为马取名。” 第五辞放缓速度,声音极富宠溺:“无碍,只要是你取的,我都喜欢。” 温娴仔细想了想,说:“马匹通红呈赤色,驰骋疆域形似火焰,不如就叫赤焰吧。” 胯·下马儿似有察觉地打了一个响嚏,姑且算作是对赐名的满意。 第五辞见之大喜,搂紧温娴更是笑得癫狂荡漾,轻夹马肚,天地间两人一马绝尘而去。
第九十章 仲夏的黄昏总是姗姗来迟, 沿途残阳西斜,却久不见落日坠入云层,彩霞翻滚之间在天际留下薄薄的红晕, 只见地平线上一抹潋滟金光,映衬着远处松林的轮廓变得愈发清晰。 温娴嗅了一口傍晚飘来的岚风,很凉, 还带了些许湿濡的味道。 出了城门慢慢步入一片河谷, 这里地势开阔, 极其适合闲庭。 赤焰追逐着落日将暮色远远抛在身后, 驮着二人行至一处水河便停下脚步来回摆尾不愿再动了。 此处山林丛生,景色亦是十分秀丽,树木葱葱,并排而生,越是穿插其中, 越能体验到光影交错的朦胧之感。 不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而是仙姿情郎拂人心,温娴扭过身子去看后面的第五辞, 见着他骨感分明的下颌线, 情愫涌动, 只觉得心动非凡。 以前怎么就不觉得, 少年初初长成,竟也变得如此风神俊逸了。 “看景还是看我?”察觉到怀中人的视线, 第五辞收紧臂力, 含笑低头看她。 “当然是看……看景。”温娴有种被人抓包后的赧然之情, 嘀咕着偏过头, 指着前方的清泉说:“此处是个好地方,我想停下来歇歇脚。” 第五辞不置可否, 啄了一口女孩的耳尖,旋即翻身下来,牵着赤焰走去旁边草地打发牙祭,再回头时,人已早跑得没了影。 没了闺阁礼节束缚的温娴活脱脱变成了一个飒爽女郎,再也不用顾及所谓的贵女身份,她蹲下身,捧了满手清泉覆在面上,正感叹舒爽解乏之时,耳畔传来池水搅动的声音。 第五辞已经解了衣裳缓缓步入泉中,未着寸缕的身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在温娴面前。 他平日便不太会与温娴避嫌,此时露天席地更是遮掩不了内心的自由,拖着笔挺的双腿寸寸往前挪,行至中央,他弯腰沉下身子,静坐于水中。 池面荡漾,清水堪堪没过腰腹,肩颈后背明朗可见。 “待在那里作甚,下来一起解解乏。”第五辞扭头好笑地看向她。 温娴窘极,捂住眼睛背过身:“我不累,在岸边歇歇就好。”饶是她再大胆,也做不出同第五辞在水中嬉戏玩闹的骇举来。 为避免第五辞觉得自己是在扯谎,温娴当真脱去鞋袜,赤脚踩入水中,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池内泉水温热,潺潺暗流冲刷着脚面,身心皆愉,温娴唇边荡开笑意,玩性逐渐大起,正压着水花淌过泉岸,却听身后哗啦一阵声响,有物破水而出。 温娴回头,仰面撞上第五辞的胸口,被他扛在肩上走入泉间,一个大力拽入水中。 事情发生得太快,温娴险些惊叫出声,甫一踩到泉底滑腻暗石,她狼狈扑腾接连呛了好几口池水,下意识便抱住了身前唯一的支撑物。 掌心贴附的肌肉夯实,温娴鬼使神差地伸指掐了两把,头顶忽地传来一声闷哼,温娴仰头,对上第五辞似笑非笑的眉眼。 接着某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嘴上说着不愿,身体又很实诚地贴过来。” “还不是你胡闹。”温娴大窘,微微侧身,要与第五辞拉开距离,可身上衣衫已经湿了,行走之间阻力极大,三两下便被他捉住。 “做什么……”肌肤相贴的温度让温娴轻颤不已,她慌张去掰横在自己胸前的臂膀,“你别闹了。” 第五辞爽朗大笑:“想什么呢,当真以为我是色令智昏了不成。” 温娴对此表示质疑,事关己身,男人嘴里就没几句老实话,她拢紧衣裳,张嘴咬上第五辞的小臂,然后趁乱笑着跑开。 小打小闹对第五辞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他亦步亦趋地跟过去,与温娴一同追逐在泉水间。 两人你前我后,掀起的水声呼啦作响,池面禁不住颠簸早已泛起阵阵涟漪, 打完牙祭回来的赤焰正在附近闲适溜圈,听见动静好奇地小跑过来,黑葡萄似的眼珠巴巴地望向男女主人,看不清楚门道,大概也觉着无趣,晃了晃脑袋继续跑去外面放风。 可惜温娴体力不支,早已背靠大石沉睡过去,待醒后发现四周漆黑一团,才知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第五辞寻了干柴架起火堆,正烟熏缭绕地烤起了野兔,见温娴睁眼,他不慌不忙扯下一只肥腿,莞尔笑着:“把衣裳穿好,过来吃点东西。” 温娴的湿衣搭在他手边的长杆上,要想去取还得跨过那团明晃晃的火簇,不着一寸的身子如何能够见人,温娴踌躇不前,心中甚是畏怯。 第五辞知她犹豫,难得正经起来:“我不看就是。”说完转身闭眼,妥妥的君子作派。 见他真的转性从良,温娴这才捂着身子从石后走出来,上岸穿衣,散开濡湿的软发,若无其事地盘腿而坐。 烤兔的香气勾起温娴腹中的馋欲,她接过第五辞手中的美腿,轻食一口,问道:“我们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么?” “不出意外应该是了,谁让某只懒猫贪玩嗜睡直到现在才起。”瞥见温娴微滞的神色,第五辞话锋一转,“但我尊重你的意见,你若执意要回,我便是驮也要把你驮回家。” 温娴心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可埋怨的话她尚且说不出口,抬头望了一眼黑如点墨的深空,觉得夜路难行,无端慎得慌,想了想还是作罢,良宵美景难得,不如躺在地上数星星。 “依夫君所言,明日再走。” 第五辞又捡来一堆干柴堆放在脚边,将火势添得大些,揽过温娴坐在自己腿上,搓着她的手问:“冷不冷?” 虽是仲夏,夜里起风还是浸着凉,第五辞干脆解了自己的外衫搭在温娴的肩头,见她一副乖顺听话的小媳妇模样,忍不住又起了逗弄之心,掰过女孩的下巴,低声道:“再让我亲一下。” 温娴被他接二连三的挑逗激得双颊绯红,慌张闪躲,却被人扣住腰肢压向胸膛,眼看温热唇瓣就要落下,她闭眼一推。 兴致上头的第五辞毫无防备挨了一招,以一个极度尴尬的姿势跌在地上,他大概也没料到温娴会有这般大的力气,愣了半晌,最终狼狈地坐起。 “胆子愈发大了,竟还敢动手。” 温娴跳到一旁躲清净,看向第五辞的眼神带了些哀怨:“是你先动手的。” 第五辞哑然,还真没话反驳,他撑地欲起,却发现手掌之下土地似有异样,碎石在有规律地晃动,硌着他的掌心生疼。 应是有人来了,看这架势数量还真不少,夜里行军,想必是支训练有素的突击部队,敌众我寡,暴露了无疑是死路一条。 第五辞赶忙将火种熄灭,踏平地面的灰烬又用沙土掩埋,确定无明显的生活痕迹后,带着温娴悄声躲进了密丛。 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温娴还未回过神,已被他按进怀里藏匿于树后,周遭空气仿佛就此凝固,温娴可以看见第五辞手背因为紧张而绷紧的青筋,她探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不安地问道:“……怎得了?” 第五辞回头猛地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先别说话。” 温娴忙不迭地点点头,缩回脑袋安安静静做起了鹌鹑,虽不知第五辞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也隐隐猜到,此事关乎两人的安危。 而且对方能让第五辞如此忌惮,想必也不是个善茬,她忽然就有些后悔,为何要提出策马的要求,真是胆大妄为,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 第五辞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全部精力投注到遥远的丘陵深处,只听飒飒两道劲风拂过,空气中多了些许铁锈污血的腥味,圆月之下反射的银白色冽光极快流转。 他眯眼一瞧,那是戎狄人的弯刀! 随后蹄声滚滚,约莫百余骑兵从黑幕中奔袭而来,正是从战场中突围出来的落日根及其部下。 一队人马匆匆赶至此处,见有清泉可以解渴,跳下来俯趴在岸边,咕噜咕噜饮起了泉水。 苦战多日且还没有占得上风的戎族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城池久攻不下,还接连损兵折将,落日根心中像是横着一根刺,极为不爽利,可天生对于汉人的轻视,让他对于大齐士兵并不多加设防,谁知一个疏忽,竟让对方趁机钻了空子。 方才夜间遭到齐军的大规模偷袭,那名为薛子言的将军突发奇兵奔袭到了营帐深处,携带三百死士宛如天降,一把将还沉浸在睡梦中的戎族武士们打得屁滚尿流,数百守兵被斩,还有大批量的辎重粮秣被烧,他仓促上马应战,却被逼退至百里开外,不得已只能先带上亲卫仓皇败走,预备回到部落再做后续的打算。 此时已过子时,料想齐军定不会追到此处,落日根下令原地休整,得以喘口气的部下纷纷解衣入水,一个个下饺子似的往里钻。 温娴闻声好奇地望了过去,下一瞬,第五辞的大掌横在眼前,她不敢再动,缩回原位,用着两人才能听见的气音问道:“夫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先等等。” 第五辞自己心里也没底,总不能热血上头就这么孤身冲出去,以一抵百,他有便是仙人下凡也不够对方砍的,何况身边还带了个如花女眷,事事当以自保为主,这样东躲西藏虽是有点狼狈,但胜在位置好,可以探听到戎狄人的机密。 为首那人应是此行部队的将领,用着熟练的戎族语在跟近卫交谈,第五辞听得吃力,只能从他模糊的手势中看出点点门道。 幸得夜色够深,将两人遮挡得彻底,戎狄士兵并未发现此处另有异常,短暂停留过后继续启程北上。 第五辞留下温娴待在原地躲避,自己却不顾危险悄声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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