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浓秋季节,天儿越发的冷了。之前夏时卯初时刻天已有些蒙蒙亮意,而如今,外头仍是浓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天渐冷了,一打帘出门,呼吸都带着白雾。 秋穗亲自送了人到院子门口,傅灼立在门廊下,没立即离开,仍驻足做了最后的交代,道:“你只安心在家等消息就行,万不会有事,切勿担心。” 秋穗心中是极信他的,闻声朝他一蹲身,回道:“郎主之教诲,奴婢心中记下了。” 见她脸上的确没有担惊受怕的样子,傅灼心道倒是小瞧她了,于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转身迅速离开。 秋穗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待彻底瞧不见了,这才转身回了园子。 回去后,回屋眯着小憩了会儿。再睁眼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这会儿秋穗还不能睡,所以便收拾了下又起了床。才出门,就听两个女婢倚在门边闲聊。 “今日一大早,梁家夫人便登了门来。平常都是梁娘子常往咱们府上跑的,奇怪今日竟不见她来。且瞧梁夫人行色匆匆,脸色也不大好,倒像是有急事的样子。只是不知是什么事……你说能是什么事呢?” 另一个道:“左右同咱们无关。”又提醒说,“你忘了之前秋穗姐姐交代咱们的了吗?主家的事咱们还是不要妄议的好,我们只做好我们分内之事就好了。” 先头说话的女婢撇了下嘴,倒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而秋穗听到这些,无疑是猜到了怕是梁夫人已经知道梁娘子同哥哥的事了。 她不同意梁娘子同哥哥的事,秋穗自然很能理解。只是秋穗不知道,这会儿一大早她来寻老夫人,到底所为何事。此事说到底,同老夫人又有什么干系呢? 怕是冲她来的,觉得她心思不在,暗中撮合了梁娘子同哥哥? 老夫人那边,送走梁夫人后,就即刻差人到修竹园来叫了秋穗过去。 秋穗不知道老夫人如今听了梁夫人所言后态度如何,一路上都惴惴不安。但到了闲安堂老夫人上房后,却见她老人家脸色倒还算好。 瞧见秋穗来,傅老夫人只是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秋穗见状,忙猫着腰靠近去了些。 老夫人在近处打量着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似一处也不愿漏看一样。打量完后,她又握住了秋穗手,恳切道:“你八岁上下就到我跟前服侍了,我是看着你长到这么大的。我呢,原是有些私心,舍不得你,不肯放你回家,只想一直留着你在身边,这样日后若哪日想你了,可随时都能见着你,就像如今的春禾一样。” “可我心里清楚你不愿留在府上,你想回家,想同你的亲人团聚。如今呢,又有了你哥哥这样的事,我是再不能强留你了。若再强留你,可真算是黑了心肝。所以,我想如了你的愿,放你回家。” 老太太心中很是不舍,说到最后竟是落了泪来。 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了,香珺走了,如今秋穗也要走。香珺是咎由自取,她可惜了一阵子,也就算了,但秋穗这样好的孩子,她还是很舍不得的。 如今一别,日后再见,怕是遥遥无期了。 但没办法,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今日梁夫人找上门来,说是来打探一下秋穗的情况,但她知道,怕是大郎媳妇在她跟前说了秋穗的不好,梁夫人心中便认定秋穗是有心机之人。亲自贸然的来找她,心里也是希望她能干预此事,让秋穗不要再有这样的盘算。 但秋穗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女婢,她好不好,她难道不知道?只是有些话她也不愿同梁夫人强辩,她先入为主认定了一个事实,哪怕她再多言,甚至以身份施压,那都是毫无意义的。 左右她如今放了秋穗回家,那秋穗就是清清白白的良民,是秀才公的女儿了。至于那梁娘子同秋穗的□□后如何,就与她不相干了。 反正她给了秋穗自由之身,秋穗的身份也就成不了梁娘子和余公子之间的阻碍。日后就算梁娘子与余公子之事不能成,也万怪不到她和秋穗身上。 老人家不舍得哭了,秋穗也早泪流满面。这会儿在老人家腿边跪了下来,以额点地,行匍匐大礼。 “奴婢很想念家中爹娘,但也十分不舍老夫人您。奴婢八岁到您身边伺候,到如今十二年过去,奴婢在您身边侍奉的日子,要比在家中陪伴爹娘的日子还要长。您待奴婢的好,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如今一别,不知之后何时再能相见,容奴婢多给您磕几个头。” 说罢,秋穗一下一下给老太太磕起头来。 老太太哪里舍得她这样磕下去,很快扶了她起来。 老人家倒是也挺会宽慰自己,她拉了秋穗手握住掌中,笑着道:“左右你的家叶台县离京城也不远,你若有心,自会想着来看看我。日后你我二人一年能见个一二次,也足矣。” “是。”秋穗自然满口应下,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她郑重说,“日后奴婢定年年登门来给您请安。”又玩笑说,“只怕日后奴婢常常登门,您老人家倒是要嫌奴婢叨扰了。” 老太太说:“你要说这话,可就是没良心了。你日日在我身边呆着时,我又哪次嫌你了。”然后拿着帕子给秋穗擦脸上的泪。 哭过一场后,主仆彼此心中对这场离别,倒更坦然和敞亮了些。 所幸离的不远,日后也还能有再相见的机会。 老太太说完这些后,便把一旁案上的梨花木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秋穗当年卖身进侯府的身契给秋穗看了眼。然后点了蜡烛,当着秋穗面将她身契给烧了。 烧完后,又将那盒子阖上,整个递到秋穗手中。 “你伺候我一场,也算是缘分,如今你要归家去,日后你嫁人我自然是不能给你添嫁妆了。这里是我给你的嫁妆银子,共二百两银票,你去任何一个银庄都能兑换。另有几件我用旧了的首饰,一并给你。” 秋穗不敢收,忙磕头说:“奴婢日后都不能在您老人家跟前伺候了,又怎能再收这些?老太太您还是收回去,奴婢万不能要的。” 何况,当年春禾成亲,嫁的还是庄嬷嬷儿子,老太太不过给了一百两嫁妆,也无首饰添补。怎好到她这里,却是又翻倍又给首饰的,她怎么能要这个钱? 老太太自然也有她的一番说辞在,她老人家道:“正是因为以后不在我跟前伺候了,我才一次性给足了。春禾云间她们都不走,日后我有的是机会贴补。我知道你心中想什么,你定是想春禾成亲时我才给一百两,你怕庄嬷嬷心里有意见。你这样想她,可是小瞧她老人家了,她跟了我大半辈子,如今也是有些家业的,断瞧不上这些。” 庄嬷嬷就在边上,见老太太提自己了,她就笑着接话道:“一来是你日后不在身边伺候了,老太太一次性给足也是对的。再则,你自小就比春禾云间几个机灵,更能为老太太分忧解难一些,只凭这个,你也该得老太太的偏疼。”庄嬷嬷一边说,一边扶起了秋穗,然后继续道,“再说五郎主院儿里的事一直都是老太太心头的一块病,你如今解了老太太的心头病,难道不该得这份酬劳吗?快快收下,莫冷了她老人家对你的一片惜爱之心。” 提起幼子来,老夫人便道:“只是如今五郎习惯了你在身边侍奉,我却又突然放了你自由身,待他回来后不知会如何想。” 秋穗细忖了下,斟酌着道:“其实郎主一直都有放奴婢归家的意思,奴婢在征得他同意后,培养了九儿。若奴婢走了,九儿可代奴婢之位侍奉郎主。” “九儿?”老太太对这个女婢也颇有些印象,知道她一直是五郎院儿里的女婢,生得也颇周正,行事也规矩,便说,“她也好。你既选中了她,五郎又答应,想必是个不错的。” 离开老太太身边前,秋穗又坚持给她老人家磕了头,之后才依依不舍离开。闲安堂众姐妹都是差不多和秋穗一起长大的,这会儿知道她要走,个个都很不舍。 秋穗挨个握手泪别了一番后,拉了春禾到一处单独说了话。 春禾这些日子清瘦了些,只是秋穗只眼瞅着她消瘦下来,却再不见她对自己诉苦。秋穗很想关心一下她如今的近况,可每每带了话头去了庄少康那儿,也能被她再继续把话头绕开。 很显然,她是不想说这些的。 既是不想,秋穗也不好强行插手去管人家夫妻间的事,只能不再过问。 只是如今她要走了,怕日后万一春禾被欺负,她却连个诉苦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怕她会想不开。所以秋穗临别前,不免要交代她一番,道:“那日同姐姐说的话都是真的,并未诓姐姐,我是真的想日后再回盛京城开个酒楼。等我哪日真成了,姐姐若也厌倦了府里的生活,就来帮我的忙。” 春禾听着,跟着笑起来:“我知道你一定能成,那我就等着你飞黄腾达后带我飞了。” 秋穗十分郑重点头道:“一定。”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秋穗希望即便是她离开了侯府,日后春禾也还一样能拿她当姐妹待。万一真遇着了什么难过去的坎儿,她希望春禾能同她说。 “你我相识一场,又说得投契,是命里有缘分。嘉哥儿可是我外甥,日后你教他说话时,可万要教他怎么叫‘姨母’二字,也要告诉他,有我这么个人在。你和嘉哥儿若有任何事,随时可给我来信,万不要断了联络才好。” 春禾忍泪,不住点头。 秋穗笑着替她擦泪:“我答应了老太太,以后每年都回来给她磕头请安,所以,你我再见不过是数月之事。我日后若有过不去的坎儿,定会告诉你,还指望你帮我排解呢。” 春禾懂秋穗这一番话的意思,她是在一遍又一遍告诉她,不论生活中发生了什么,都要把她当成亲人来哭诉。她身边的亲人,就算一个又一个的抛弃了她,她也不会。即便日后不在京中了,她也可给她书信向她诉苦,找她排解。 可正是因为懂,所以春禾心中才更难受。 她舍不得她走,可又真心为她能获得自由身、能回家同父母团聚而高兴。 “还记得我名字是怎么来的吗?”春禾哽咽着,突然提起这个,“那年初进府时,我听你说你叫秋穗,便觉得你这名字又好听又有寓意,所以我便比着你的名给自己改叫了春禾。老太太还夸我呢,说我虽未读过书,但比着别人名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倒不错。” “之后我想认字读书,你闲暇时候便会教我。能识些字是真好啊,如今我也不是曾经的我了,我能有今日这样,其实多亏了秋穗你。”若无秋穗像指路明灯一样在前头引领着她,就凭她闷闷的性子和再普通不过的资质,是万做不到老太太身边一等婢女这个位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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