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哪里还能有如今这样的体面呢? 自幼父母双亡是她的不幸,但此生能认识秋穗一场,却是她的大幸。 在闲安堂同众姊妹哭别一番后,回了修竹园,自又有一番泪别。 秋穗一直想赎身回家一事,修竹园内的婢女是没一个知道的。包括九儿在内,都以为她将来是要给郎主做妾的。这是老太太定了的事,且郎主也接受了。 只是不曾想,事情竟然会变得如此之快,突然的老太太就改了注意,打发了秋穗回家去了。 修竹园内,九儿同秋穗感情最深,一时接受不了她今日就要走,便哭了起来。秋穗拉她到一处单独说话,又特特交代了几句,说自己日后不在府上当差时,她定要挑起大梁,定要帮郎主将修竹园内上下都打理好,以保证郎主可以安心应对外面的事,没有后顾之忧。 从前是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所以秋穗并不太能明白郎君们在朝为官的难处。在郎主身边伺候的这段日子,她跟着他一起经历了许多,甚至是生死。所以,叫她清晰的知道,郎君们外头应酬周旋,也是极不容易的。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既是身在其位,定要担其责。不求能帮主家应酬外头的事儿,但自身分内之事定要尽全力去做好。 秋穗所言,九儿一一都牢记在了心中。 她认真点头说:“姐姐放心,我定会如姐姐在时一样认真做事。定不会偷懒,定会学着稳重妥当一些。只是,姐姐为何走得如此突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不是都定了姐姐给郎主做妾么?” 事到如今,秋穗也没什么好瞒九儿的了。 她笑着道:“其实从一开始,郎主和老太太都是知道我的心思的。老太太差我来郎主身边侍奉,自有她的一番用意在。而如今她老人家也想通了,愿意放我回家了,我心中自是万分感念主家的这个恩典。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以为我是被赶走的对不对?其实我这会儿心里很高兴,虽然对你们很不舍,但很快就能回家见到父母兄弟,我是非常开心的。” 九儿能懂,但又有些不懂。 “姐姐归心似箭我明白,可做郎主的妾不好吗?待日后郎主迎娶了正头娘子,姐姐也升了姨娘,届时也可以见父母兄弟啊。若姐姐再得郎主宠爱一些,直接接了乡下父母到京中来住,这也算是对父母的孝敬。” 秋穗认真想了想,然后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过那样的想法。何况……” “何况什么?”九儿问。 秋穗心内琢磨了一下,然后说:“咱们郎主这样的年纪了,搁在别人家,早娶妻生子了,可他却没有。这说明,在他心中,娶妻立室不是很重要,前程仕途才最重要。这样看重前程的人,日后对妻子都不一定会知冷知热,何况是妾呢?可见他不是个能疼人的。我呢,并不敢奢望太多,唯愿日后我的夫婿能打心眼儿里怜我、疼我、爱惜我。要把我放在心尖儿上,把我和前程看的一样重要。” 九儿认真思忖着,也认同着点头附和:“姐姐说的也对,郎主那脾气……的确是难以承受了些。”又道,“那姐姐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既姐姐是心甘情愿被放出府去的,我打心眼儿里为姐姐高兴。” 秋穗握住九儿手,不无遗憾说:“其实你我挺投缘的,只是可惜,也没共事多久,就要离别了。”眼瞅着九儿又要伤心失落,秋穗忙又说,“但也无碍,我答应了老太太,以后每年都进京一趟给她磕头的。所以,必会再有相见的日子。” 听秋穗这样说,九儿便又开朗起来,十分郑重着点了头。 秋穗没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收拾,又有九儿帮她,所以没一会儿就收拾停当了。仍没走,是想着等郎主下朝来,亲自同他道个别再走的。只是眼瞅着就要到中午了,也还不见郎主回来,秋穗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很快,九儿带了个好消息过来,九儿说:“方才听老太太房里的人说,咱们郎主被圣上留在宫里用饭了。说是贵妃娘娘在家时同郎主姐弟感情最好,要咱们郎主多陪陪贵妃。今儿怕是要晚间才能回来,所以圣上特意差了人来府上说了一声。老太太他们才接了口谕送宫里宦人出去,这会儿都高兴着呢。” 秋穗心想,那她怕是等不到晚间了。 若郎主能正常时辰回,她还可磨蹭着收拾,稍稍等他一等。若硬等他到晚间,不说又得耽误一天,明儿才能再见到父母外,且也实在不合规矩。 从前她还是府上婢女时,倒有这个资格。如今她已被放了良,已不是侯府的人了,更没必要再上演什么主仆情深的戏码。 既然如今能干干净净离开,她自然也不想再同郎主这个旧主有什么牵扯。 从此一别,以后想也少能再见面。又或者,再见时也只是陌生人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又不是同春禾九儿一样的人,还能同她有交情可再续。他是主家,又是郎君,此别怕就是永远,日后再无交集之处。 但毕竟侍奉了一场的,且郎主待她也极不错,临离别,秋穗多少心里也有些感怀。 不过秋穗脑袋很清醒,虽有些感怀,但也仅限于此。她很快便按捺下这种情绪,只笑着对九儿说:“既如此,那我就得赶紧走了。待之后郎主回来,你记得替我向他告个罪啊,不能亲自给他请安道别了。”
第四十二章 九儿想再留她一会儿的, 可又觉得,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如今既然已经确定了她是要离开的, 再多留片刻功夫又能如何呢? 与其如此黏黏糊糊的, 倒不如干脆果断一些。 所以九儿也勉力撑着笑道:“我送姐姐出门。” 秋穗出了侯府大门后, 却没直接离开,而是先去了一趟提刑司衙门。既然郎主被圣上留在了宫里, 又不是在忙公务之事, 想来兄长这会儿不可能也在宫里。既然她就要回家了, 总得把这个消息先告诉兄长一声。 有好几日没见到兄长了, 自从郎主受伤居家养伤后, 她便只以照顾郎主为主,再没去衙门里送过饭。之后郎主恢复了日日去衙门点卯后,他没再提此事, 秋穗也就没主动提。所以, 正好去问问兄长一些情况, 也想了解一下他同梁娘子如今到底怎么了。 这会儿余丰年恰好才回衙门不久,听说妹妹找来, 立即迎了出来。 但见她大包小包的立在台阶下, 余丰年不由蹙了眉, 一时没能猜得出这到底是怎么了。 见哥哥是安全的, 人也好好的就站在她跟前,秋穗立马冲他笑。 然后等不及他先问, 秋穗就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哥哥:“老太太烧了我的卖身契,愿意放我回家了。今儿上午才做的决定, 这会儿就准我出门了。” “真的?”余丰年原本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 喜悦之情也立马爬上眉梢眼角每一处, “这可太好了,这可是太好了。这桩喜事竟来得如此之快,我竟连个准备都没有。”余丰年一时兴奋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口中只一直念叨着“太好了”三个字。 兄妹二人兴奋了一通后,秋穗便严肃问他:“衙门里的事,彻底解决了吗?兄长如今可还有危险?” 提起这个来,余丰年脸上笑意褪去了些。但想到提刑大人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转眼又恢复了正常表情。 总之来日方长,如今这桩事早不是一桩案子那么简单,而是牵扯到了朝堂上党争之事。圣上暂且还不想动裴家,当然,也自有他不动裴家的道理在。傅提刑让他暂且不必再管这桩事,只等他从宫里出来后,给他办了调回原职的文书,他先回家去即可。 余丰年不想这些事搅了妹妹好心情,所以他便没说,只温和笑着道:“虽还没能解决得彻底,但我是再无危险了,妹妹且放宽心。”又道,“今日傅提刑得了恩旨,被圣上留在了宫里小聚,怕是晚间才能回来。我得等他回来后给我办好调职文书,然后拿着文书才能回去。” 秋穗认真想了想,道:“那我便不等哥哥一起回去了,我等不及要先回家见爹爹娘亲。”等他一日还可以,要等他几日,秋穗等不及。 余丰年也是这个意思,虽说堂堂侯府里的贵人,不至于出尔反尔,但既已赎了身,还是尽早回家去的好。一来免得夜长梦多,二来也好早点让父母兄弟高兴。 但妹妹一个人上路,他也颇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后,余丰年说:“去车马行赁一辆马车回家,我陪你去。”马的脚程自然要比骡子和驴快许多,而且去正规的车马行赁马车的话,是有安全保障的。 且有他陪着妹妹一道去,车马行里的伙计也不至于见妹妹年轻貌美而心生歹意。如今他也还是提刑司衙门的人,这京中再贵人遍地,想也没人敢无缘无故的欺负衙门的人。 秋穗知道哥哥是为自己考虑,且她自己也觉得在这上面多花些钱没什么,所以便听了哥哥的话。 但却有一件事秋穗需要交代给哥哥帮忙,她解下身上的其中一个包袱,递到哥哥手上说:“这里是主家老夫人给的银票和首饰,我此番一个人回去,总归还是怕些,所以,这个先搁哥哥这儿。”哥哥是壮年男丁,又是衙门的人,这么远的路由他带着肯定更妥当些。 余丰年拿着了,但郑重道:“回家后给你。” 先送了银票首饰盒回屋,之后余丰年才陪的妹妹去车马行。甚至为了更多的保证妹妹的安全,余丰年还特意叫上了衙门里同他交情最好的一个衙役。衙役身上穿着衙门里的衣裳,一看就是吃皇粮的人,经营车马行当的生意人,自毕恭毕敬,不敢得罪。 车马行的人帮着秋穗将行礼包袱都提上车去,秋穗则趁这个空儿,悄悄拉了兄长去一旁说话。 “你和梁娘子……如今……”秋穗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犹豫了一番道,“我知道这些日子梁娘子日日来衙门寻你,郎主回家后都跟我说了。梁家应该是知道了这件事,今日一早,梁夫人去侯府找了老太太。” 闻声余丰年有一瞬的沉默,但旋即笑着说:“梁娘子是个好女郎,所以更不能在我身上耽误了。再有几日我也得回叶台,等回去,也的确该叫母亲帮着张罗相看娘子了。” 秋穗心里一阵惆怅,但又觉得,事实本就应该如此。 哥哥和梁娘子之间,总归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门第之差的。 知道可能这会儿哥哥心里也不好受,所以秋穗并不再多问,只道:“那我先回,我和爹娘在家等你回来。” 那边车马行的人一应都准备妥当了,秋穗一边依依不舍一边登了车。马车缓缓动了起来,余丰年跟着走,承诺说:“你回去后告诉爹娘,叫他们别担心,快则明后日,慢则五日内,我定就回。” “哥哥回去吧。”秋穗扒在窗边朝他挥手,“我知道的,我定会转告爹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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