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坐在董灵鹫的左侧身畔,一众嫔御皆在此,而小皇帝则在右手御座上,跟太后娘娘稍微分开一段距离。 两人提及先皇,连孟诚都转过头来。 董灵鹫笑叹一声,语气中稍带疲倦:“是啊,他在之时,宫宴操办都是哀家经手,这些琐碎庶务,真是令人烦不胜烦。在主持中馈的这一类事务上,母后不如你。” 王婉柔受宠若惊,眼眸一亮,倚靠过去试探地贴着董灵鹫的手臂。她衣饰上的鸾凤纹路与太后娘娘身上的玄底金章华服印在一处,华光熠熠,迷乱人眼。 她乖巧道:“母后太过誉了,儿臣还有许多不周到的事,需要母后教诲提点,要不是母后允准,儿臣还不能将表妹接到宫里来,仔细照看呢。” 董灵鹫便又夸奖了她几句,将这个话题糊弄了过去。王皇后倒是很开心,露出十足地小女儿娇态,虽然举止还很规矩小心,但神情却藏不住变化,跟董灵鹫积极地汇报工作,探讨后宫事宜。 董灵鹫随她的话点头,偶尔说上那么一两句。 一旁洗耳恭听的小皇帝没听到什么有用的,看着他结发妻子靠在母后身边,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有点儿莫名其妙地想:“皇后对朕都没这么娇娇柔柔的吧?” 孟诚百思不得其解,琢磨不出个结果来。不是说天底下婆媳都是冤家么?怎么母后跟王姐姐相处得如此和睦,他演练了一身左右逢源、来回安慰的好男人技巧,竟然无处抒发? 小皇帝饮了杯酒,刚清了清喉咙,想提醒皇后应该坐到他这边,哪有妻子不坐在夫君身边的?可孟诚话还没出口,一旁就贴上来一片柔腻的莺声燕语。 他转过视线,见到肤白如雪、体态丰盈的丽妃凑上前来,分明是中秋时节,她偏穿得单薄,温暖的手臂自然而然地贴过来,娇声曼语:“陛下,妾为陛下斟酒。” 孟诚:“……” 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刚拿起酒盏,才倒了半杯,就脚步一滑,哎呀一声倒进了孟诚怀里,一面连连请罪,一面说:“陛下,妾不小心倒进您怀里,皇后娘娘不会生气吧?” 孟诚咬了咬牙:“……”你别太过分。 孟诚闭上眼,在心里劝告自己,丽妃是甘尚书的嫡亲孙女,甘尚书是在朝几十年的老臣,有位比宰辅的身份,万万不能让老尚书忧心后宫事。 他劝完了自己,伸手扶起丽妃,道:“皇后大度,自然不会与爱妃计较。” 丽妃从小被宠着,小时又养在甘尚书膝下,隔辈格外亲,她也是没吃过苦,特别会作天作地,一点儿也读不懂皇帝的脸色,靠着他的臂膀,一边递酒,满是甜蜜地道:“陛下,您喝了妾的酒,皇后娘娘不会吃醋吧。” 孟诚焦头烂额地喝了杯酒,扭头一看——他那皇后别说吃醋了,看都没往这边儿看一眼。 他道:“……皇后,贤良淑德……” “那就是妾不够贤良了。”丽妃泫然欲泣,“您不疼妾,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也素来不疼妾的……” 一提到董灵鹫,王婉柔倒是回过神来,她转头看了一眼丽妃,因为她演得实在太拙劣,甚至都不让人生气,只让人觉得很好笑、好笑到了有点蠢得可爱的地步。 但王皇后还是板着脸训斥道:“不许胡言乱语,说得什么话?丽妃,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丽妃趴在孟诚身边,说实在的,她心里有点畏惧,但转头看了看下面一众眼神期待的嫔御,又想起自己誓要破除王皇后滔天专宠的承诺,于是暗下决心,慢吞吞地、费劲儿地挪了过来。 董灵鹫看了她一眼,想到当初给诚儿选太子侧妃的时候,因为丽妃甘韵儿相貌出挑,人又单纯没有心机,加上老尚书的身份,才入了东府、成为侧妃。 丽妃其实没有怎么见过董灵鹫。 太后娘娘的慈宁宫从早繁忙到晚上,就算接见宫闱妃嫔,也只是接见皇后而已。她连王皇后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就更懒得见其余的人。前几次相见,除了最初的相看物色之外,大多是在千秋宴、和各类宫宴上。 各种节宴上,除了今日,丽妃都没有上前这么用力地争过宠,而是安分地坐着,自然就没有跟她对话的机会。 丽妃不敢直视她,怯怯地道:“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董灵鹫笑道:“哀家素来不疼你的?” 丽妃抹了抹泪,干脆直接撒娇卖可怜:“妾也想见娘娘,为娘娘尽一尽孝心。可是妾不如皇后娘娘,能时时见着您……” 董灵鹫险些被她逗笑,转头跟王婉柔耳语道:“她一直这样吗?” 王皇后悄声:“陛下去一趟就安分三天。” 董灵鹫惊讶道:“三天?” 王皇后点头,说:“她因心机浅,妃嫔有些什么事都跟她说,丽妃老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觉得陛下不能雨露均沾是儿臣的错,所以……” 董灵鹫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重复了一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八个字跟眼前的娇气小姑娘可不符啊。 董灵鹫也被孟诚的后宫成分弄得有些迷惑不解。 她还未表态,丽妃就见到皇后向太后娘娘耳语进言,她生怕自己被抹黑,便率先道:“娘娘,妾也给您抄过佛经祈福,期盼太后福寿安康、延绵益寿。您不能只疼皇后一个人呀。” 董灵鹫朝她招了招手,无奈笑道:“嗯?那哀家也要疼韵儿吗?” 丽妃甘韵儿脸色一红,凑上前去,环绕着太后而坐,暗中瞪了王皇后一眼,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像个小燕子。 董灵鹫接过王婉柔斟的酒,含笑看着两人争执斗嘴,又跟她们玩笑了几句,伸手鉴赏着甘韵儿抄得佛经,字迹虽然一般,但看得出一笔一划甚是用心。 她随口问这个叽叽喳喳的小燕子:“你为什么不喜欢皇后姐姐呀?” “当然是因为……”丽妃脱口而出,然后才愣了愣,咬着唇,小心翼翼道,“妾、妾跟皇后娘娘情同姐妹。” 王婉柔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低语道:“蠢。” 甘韵儿虽然没听到,可看她的口型就猜到了。她登时抱住董灵鹫的胳膊,哭唧唧地道:“娘娘——太后娘娘——她骂我!她总是羞辱妾!” 董灵鹫愣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刚要开口,甘韵儿就钻到了她怀里,用一贯单调的撒娇手段道:“太后娘娘,要是妾来给娘娘敬酒,皇后娘娘不会生气吧?” 王婉柔:“你——” “要是娘娘喝了妾敬得酒,皇后娘娘不会吃醋吧!”她飞快地说。 王婉柔气得玉面微红,手指颤抖,指着她道:“你不可理喻。” 丽妃眼中含泪,假装被说得惧怕,小白兔似的看着董灵鹫,掏出手帕擦擦眼角:“您看,娘娘平日里就是这么凶妾身的。” 董灵鹫:“……” 她突然觉得,孟诚不喜欢他的后宫,好像是有道理的。 她们似乎宫斗了,又似乎没宫斗。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说呢。”董灵鹫抬起手,指尖戳到丽妃的脑门上,“换个脾气不好的皇后,你早就被禁足罚俸、或是掌嘴杖责了。” 丽妃缩了缩,又说:“妾……妾跟那些胭脂俗粉、莺莺燕燕可不一样,妾是有骨气的,就算是贵为天子的陛下,他做得不好了,妾也一样劝诫。” 王婉柔不阴不阳地道:“是啊,丽妃向来都是这么劝诫的,本宫不会生气吧,本宫不会吃醋吧,离了本宫,你就不会劝诫了?” 甘韵儿正要回嘴,一看董灵鹫盯着自己,又忍不住楚楚可怜起来:“娘娘……” “好了好了。”董灵鹫听她俩吵得有点脑仁儿疼,“不许吵架,乖乖坐着,她是中宫皇后,你怎可冒犯她,还不道歉?” 丽妃摄于她的权威,也不敢作得过了头:“妾错了嘛……妾很敬重皇后娘娘的……” 歌舞升平,在丝弦停歇的空隙中,另一边的孟诚摩挲着下颔,神情很难以理解地跟一旁服侍的小内侍道:“那是朕的皇后对吧?” 小内侍谄媚道:“哟,陛下说得哪儿的话呢,那当然是咱们大殷的元配皇后啊!” 孟诚又指指另外一边,“那是朕的丽妃对吧?” 小内侍忙不迭道:“那就是陛下的丽妃娘娘,千娇百媚、风华绝代,是后宫中的第一美人儿啊。” 孟诚沉思了一下,喃喃道:“那确实是朕的后宫啊……” 这样一个花好月圆夜,良辰美景时,她们不来陪着朕,跟母后斟什么酒、撒什么娇?! 作者有话说: 小郑:让开让开都让开,她是你们的婆婆,但也是我的老婆诶!
第48章 郑玉衡在锦芳园的石桌边等候。 宣都知陪同着他, 一开始说了不少玩笑趣事,讲着家人团圆、千里共婵娟的典, 后来因要照料后省的事, 惦念着那些入内内侍省的小太监们,郑玉衡便请他先回去。 宣靖云便将自己身侧的两个内侍留下,自己则折回了后省,跟他的徒弟热闹去了。 秋夜, 明月皎皎, 笼罩着朱墙碧瓦。 锦芳园里栽培着新移植过来的各色树木花草, 眼前开得最盛的是一片金黄的菊花, 鲜妍动人。 他穿薄了衣衫, 有些发冷,视线垂着拨弄着空空酒杯,长夜漫漫, 四下寂寥。 身旁伺候的两个小内侍忽然道:“郑大人……” 话没全说出口,两人便被挡了下去。郑玉衡抬首, 见到一片漆黑玄服上暗金的刺绣,绣图精致繁复,一股馨煦的暖香从她的袖中拂落而出。 董灵鹫一手拉起他。 “娘娘, ”郑玉衡唤了一声,见她身后除了瑞雪之外, 竟无其他随侍, “宫宴散了?” 董灵鹫道:“哀家不胜酒力,退席了。” 她说着,手指下滑, 拢住郑玉衡的腕, 牵着他向另一边走去。 这不是回慈宁宫的路, 若在往日,她身边前呼后拥,起码要有三十多人跟随,更有精锐的麒麟卫保护娘娘的千金玉体,但这个时候,太后娘娘居然将跟随懿驾的人都屏退在锦芳园外。 郑玉衡被她牵着手腕,跟随董灵鹫的身影,一路走向锦芳园的一角——园内有一座三层的小木楼,曾经用于存放培养花卉的书籍,后来闲置了。 虽已闲置,小楼内却安排了人时时打扫,洁净不染纤尘,楼前有一个牌匾,上面的字痕已经陈旧。 董灵鹫的凤履踏上木楼的阶梯。 在她身旁,瑞雪姑姑提着一盏琉璃莲花灯,扶着太后娘娘的手臂,一边盯着地面,一边跟小郑大人道:“娘娘让后宫的小主子们吵了许久,断不明白她们之间的‘冤假错案’,便先行退席了。” 董灵鹫道:“当着他的面,你怎么不说是哀家想他了?方才这嘴不还厉害得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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