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衡道:“不喝药吗?” 董灵鹫道:“好苦。” 郑玉衡不死心地又问:“要不要蜜饯?糖糕?” 董灵鹫道:“不爱吃甜。” 他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榻。董灵鹫不疑有他,以为郑玉衡真去帮她回了瑞雪,结果并不是这样,不多时,小郑太医就披着衣服,端了一碗药坐在榻边。 闻到熟悉的药味,董灵鹫瞥了他一眼。 郑玉衡心虚难言,但硬着头皮没走,自顾自地坐在那儿吹凉了汤药,伸手要扶她起来。 董灵鹫拂开他的手。 郑玉衡动作微滞,不免心慌,可还是伸进被子里握她的手,觉得自己这举动很不要脸,还是不得不贴到太后娘娘耳畔,卖弄可怜、声调低柔道:“别不喝药,求您了。” 幸好她并非任性之人,哪怕有些性子发作,也极为短暂和平和,被这么软绵绵地恳求了一句,只得叹了口气,起身接过药碗,没什么表情地一饮而尽。 郑玉衡侍奉她漱口,将瑞雪姑姑准备的蜜饯盒打开,期望董灵鹫能尝一尝。 她本来不感兴趣,但见到对方的目光,想起上回小郑太医含着一口药索吻的事,不由得碾了碾苦得发麻的舌尖。 嗯,起了一点儿报复心。 董灵鹫指了指身前。 郑玉衡又向前坐了坐,以为她要取蜜饯,全无防备,结果她的手越过蜜饯盒,一把抓住他本就松散的领子,拉进至面前,一瞬封住他的呼吸。 他表情空白,愕然了几息,随后瞬间进入了之前的状态,勾着她更进一步、更深地宠眷自己,她口中的苦味渡过来,竟然微妙地泛起令人失魂的甜。 简直像是幻觉。 董灵鹫掐准分寸,适可而止,难免演变到不可收场的境地。她坐回去时,郑玉衡仍是一脸失魂落魄,神思不属,唇间红润得像是被狠狠折磨过一般。 她道:“是不是很苦?” 以向他表示这药的难喝,她不爱喝情有可原。 郑玉衡摸了摸嘴角,神情很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挤出来一句:“是……” 这种苦他还想多来几次…… 小太医想了想,补充道:“但是,臣很能吃苦的。” 他向前蹭了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话在嘴边,欲说还休,最后还是抛弃颜面,小声道:“再给……再给玉衡吃一口,可不可以?” 董灵鹫愣了一下。 她不太理解地看着他,琢磨了片刻,还是摇头:“我不懂你……我真的有些不懂你。” 可能是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些年龄上的鸿沟吧。董灵鹫暂且把这种不解归类于年龄隔阂。 她推开小郑太医,很快从私情当中抽离出去,起身去看折子了。 …… 太后娘娘从寝殿离开后,自然有人挑灯侍奉,研墨添香。 小郑太医离开寝殿后,自然也会有人轮番教导,耳提面命。 他捧着一本未编撰完的医书,原本是坐在窗边发呆,然而很快便被得知此事的月婉姑姑亲自嘱咐,经她翻来覆去地来回教导,让郑太医适可而止,不要反而给娘娘添乱。 对着这位严谨的女尚书,郑玉衡只得连连称是、谦逊学习而已。她说什么,郑玉衡只要点头即可。 月婉姑姑讲到“万事有分寸,不可超出分寸之外”时,郑玉衡想得却是怎么勾引娘娘抛弃分寸、好好疼爱他,总之是口不对心的。 等到杜月婉走后,他才吐出一口气,重新坐回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还没捋清个头绪,就听到门声又是一响。 郑玉衡下意识地起身行礼,见是崔灵。 他在慈宁宫中,对各位女官虽然尊重友好,但碍于男女之防,只能保持距离。但崔内人虽属尚药局女医,可性格活泼外向,所以很多情报都是从她这儿得来的。 崔内人进了屋,先转身把门关好,调过头来端详他,直把郑玉衡打量地脊背发毛,她才啧啧有声地赞叹:“郑大人——您真是好大的胆子。” 郑玉衡:“你说得我好像又犯事了一样。” 崔内人抿唇一笑,道:“差不多吧。你当月婉姑姑为什么专程骂你一遭?还不是你把娘娘的手腕都啃红了,为娘娘挽袖时,不光是我,连其他的几位侍书女史都看见了。” 郑玉衡迟钝地反应过来,想起她手上那个吻痕还没消。 “我是奉瑞雪姑姑的命来的。”崔灵道,“姑姑叫我嘱托你——往外露这样的痕迹,跟作死没什么区别,得亏今日看见的不是陛下,否则慈宁宫上下,都能吃小郑大人馅儿的饺子了。” 郑玉衡先是惭愧,觉得自己太过不周到了,以后一定要克制自己,旋即又想到自己表现得怎么样还未可知,究竟有没有以后都在未知之数,神情又变了变。 他听到最后,勉强打起精神,兴致不高地回:“我不怕他。” “那可是皇帝陛下。”崔灵道,“天底下没有不怕的。” 郑玉衡这个人偏偏很有反骨,孟诚越是横戈阻拦、越是富有挑战,他就越是坚持自己、蔑视对方,不由得想到:他是天下人的皇帝,我可以叫他陛下,但我们各论各的,按照我跟娘娘的关系,他是可以叫我一声…… 最后这两个字掐死在脑海里,免得不留神说出来。 郑玉衡心理建设丰富,虽然想了这么多,但还是发挥悍不畏死精神,很认真地回道:“那就让他剁了我吧,我死也要死在娘娘身边。” 崔灵道:“这可不兴说的,喏,这个给你。” 她将一摞书放在案上。 郑玉衡不明所以,正待询问,便听崔内人拍了拍手,顺理成章道:“这是宫规。” 他问:“……都要看?” “不是,”崔灵摇了摇头,面含笑意道,“都要背。” 作者有话说: 太后:……代沟? 嘿嘿,只是娘娘跟恋爱脑之间的代沟啦。 521良辰吉日,适合寻欢作乐!
第55章 自福州回京的船上。 京都初冬已至, 落雪纷纷,已有河面结冰, 但福州相邻各地方, 仍旧处在晚秋之景,河水流动,各大客船可经行来去。 回京途中,走一半水路、一半陆路, 是最快的。 夜幕降临。奉命赈灾诸臣商议事毕, 回到船中洗漱就寝。独魏缺一人落坐灯前, 依旧翻看审阅着桌前的往来公文。 灯火渐微, 眼前的字迹也昏暗下去。魏缺抬手捏动眉心, 定了定神,放下手头正拟写的述职奏表,起身跨出船室, 迎风凭栏。 一旁上灯的中年船夫见他从屋里出来,凑过去殷勤探问道:“魏侍郎, 咱们最多两日,就能下了船改走官道陆路了。您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魏缺此时已经不像是在京时那么一身锦绣、透着一股没受过苦的富贵气了。他数月以来的殚精竭虑、奔走效命, 见过荒年下最残酷丑陋的景象,尽管奉旨一力挽回, 犹有诸多惨象, 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满身萧索,但神态并不颓废,可见精神状态还算富足, 此时爽朗回道:“一想到要回京了, 有些夜不成寐。” “可是想念家中的娇妻美妾、思念成疾了?”船夫调侃道, “小的家里也有个婆娘等着,可她忒凶悍,实在降服不住,回去就要吵闹上一整天。” 魏缺见他虽如此说,但神态却很是满足,就知道他只是嘴硬,实际还是很思念家中妻子的,便由此拉进了距离,打开话题:“不瞒你说,内子有孕数月,算算日子,估计她快要临盆了。我这几日一闭上眼,就是内子的模样,生儿育女,是一门生死大关,我实难放心。” 船夫道:“哎哟,像您这样的大老爷,夫人一定有不少人看顾伺候着,万万出不了什么差错,只等魏大人回京,定能一家团聚、喜添新丁。” 两人倚在船侧说笑了一阵子,魏缺浑身放松,刚要告辞回去睡觉,就见面前的中年船夫打量着什么,纳闷儿道:“这艘船怎么回事儿,不知道咱们这是护送各位大人的船只么?看方向是从祁江那一道拐过来,那头路上不大太平,估计是想要靠近大船、蒙得庇护的。” 他找到了一个最行得通的理由,转身要去让仆役开艘小船,跟那边保持交涉,然而话还没吩咐下去,另一头的商船的两侧忽然又出现了几艘扎着草棚的快船,几乎是一眨眼就挺进了视野范围,影影绰绰,看不出多少人。 船夫心底一慌,拢上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连忙举起火把,高声喊道:“此乃护送回京诸钦差大人的官船!你等是何人?!” 他这么一嗓子喊下去,除了轮值守卫外,船上的其余官兵也被喊醒了,正起身欲探是何事。 那头的快船已经到了脸上,这时,夜风破去寒秋江上的浓雾,魏缺这才看见快船上的人影举着火把、佩着刀,几乎数之不尽地擦到官船的后右方,皆是杀气腾腾、有备而来。 猝不及防之下,佩刀贼人已经袭船而上。 “是水贼?劫船的水匪!” “胆大包天……怎么会有贼人敢劫掠官船!” “快跑,救命,救——” 顷刻间,船上乱成一团,惊醒声、喧哗声铺天盖地,连灯火都只点起了很少的数处。 火把在船中流动,蒙蒙黑夜中传来砍杀声,如同一柄磨得锋利的铡刀倾轧而下,在火光映照的地方,连空气都渡上一层惊人的血腥味儿。 船夫早已将魏缺拉向船舱,他手忙脚乱地准备逃走的小船,大骂水贼,然而魏缺却忽然甩开手,抽身而去,道:“账本公文皆在房内,不可弃之不顾。” 船夫拉他不住,眼睁睁地看着魏大人折了回去。与此同时,更多的人从甲板上涌下来,挤进船舱中避祸,他大喊道:“魏大人!那些都是身外的死物,还是保得一命最重要——” 但那道身影还是逆着人流远去了。 火光冲天。船上的官兵有的倒在了船上,有的干脆被人扔进水中。这群“水贼”目的明确,专门向钦差大臣的居室找寻,上下翻找,将一概公文、证据、类似于账目的东西,或是焚毁、或是投入海中。 持刀的水贼头目踹开一道门,将随手砍了一刀的仆役扔到一边,旁边的人举着火把,道:“就是这里。” “这就是他们的议事之地?” 头目跨入船中,他一路搜来,在诸多文臣的房内毁掉的证据已有不少,一边寻觅一边跟身旁人道:“这群从福州回来的人一定都要杀掉,扔进水里,就当是江难,这些玩意见到了就全毁去,就算有漏网之鱼,也成不了大气候、翻不出花儿来。” 火光将居室照亮,桌面、书柜、案边、窗前,各处地点空空如也。 显而易见,他们最想要找到的一批东西,被人打包卷走了。 跟随的水贼不甘地翻箱倒柜。头目和举着火把的人却钉在这里,没有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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