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激动,萧恪也忽然觉得好笑,方才一个人他想了许多,也知此事有异,不能妄下决断引起朝野混乱,如今枢密副使被关在牢中已是人心惶惶,加个罪名容易,但只怕自己就成了任人摆布的蠢货,好像别人怎么牵着鼻子就怎么走,这种感觉令萧恪格外愤怒。 “我其实知道,此事卢雪隐未必就真有罪过,哼,他的罪是觊觎君妃不讲臣节以下辱上万死不辞!不过这个罪咱们就先放放……说说眼前的事情好了。我已经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了。” “皇上,我大概猜到你要怎么做的,可是……你真的敢拿卢霆陌开刀吗?”尹崇月有点犹豫,“我觉得,好像很多人都不希望他死的。毕竟曾经他家的案子也是光宗之误……留下个活口不容易,虽然他有死罪,然而若是真加以刑律,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萧恪极为骄傲地冷笑一声道:“我当然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妄图裹挟我当我是个傻瓜,所以这次我偏偏不能让他们如愿!乱党定然此时盼着朕杀了这兄弟俩,然后再给他们好的由头闹事,朕就偏不,朕还要说这是个误会,卢霆陌根本没有袭击你,也没有参与祸乱,完全是被人懵逼,光宗之错朕不会再犯。朕已下旨,明日宣两兄弟入宫,朕要好好嘉奖他们是忠君之后。” 尹崇月听了这些忽然意识到,萧恪成长了。他原本就极为明思有虑,亦是心机重垒腹有韬略,而在见过密室,知晓了许多旧日秘辛后,他整个人愈发像个真正的皇帝。 可是她的心却有种凉凉的伤感,好像有些东西再也难以寻回,只能任其远走,默默相送。
第43章 ◎“不过很快皇上也会以天下至尊至贵的身份,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了。”◎ 皇上要召见卢霆陌的消息传出去, 许多大臣都很疑惑,事情到了这份上还有转机?大家都已准备好朝堂又要闹起血雨腥风,谁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大家都在等此次召见的结果。 是日,萧恪命尹崇月坐在天章殿书屏后静听。 她虽然正襟危坐, 可手指不断缠绕, 心中紧张, 这次问话很可能决定卢雪隐的命运, 她希望卢霆陌多想想自己坑了的弟弟,少说两句。 陈麓将卢霆陌带至天章殿内后便遵旨撤出。只是他与薛平二人守在门口, 都十分戒备。虽然知道皇上要问的事或许涉及过往谋反与朝中之人, 能少听还是少听的好,然而只留皇上一人在内, 是否略有危险? 天章殿并非雕梁画栋的华丽之宫, 颇有前朝古雅之感, 鹤炉内也不燃龙涎金屑等浓郁名香,只有白樟清香犹如雾霭般缭绕。 尹崇月微微侧着身, 只看得清一点人影, 但即便这一点也能看出卢霆陌实在太像卢雪隐了。 “朕知道你们会在这个时候去救卢雪隐。”萧恪根本不想和他客套, 语气里都是冰冷的意味, “他是冤枉的, 对么?为了你们永不可能实现的大业, 你连亲弟弟都要陷害, 当真是令朕钦佩。” 卢霆陌不止与卢雪隐长相肖似, 说话那种沉着的意味都十分相像, 他平静道:“吾弟并不知道光宗与先皇究竟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蒙在鼓中, 竟还未仇人效命。” 如果在平常,听到别人这样说自己父王,萧恪早就火了,但如今的他已非昨昔之君,听到这些竟然也还是能沉静如水。 “他,不只是他,还有其他那些在光宗一朝遭受刑狱之灾如今却仍在朝中的人,你以为他们是在为朕效命么?不,他们是在为他们心中的太平天下效命。真正短视毫无远见的人是你们才对。” “没有远见,那倒未必。”卢霆陌看着萧恪的眼睛说道,“皇上可知何为百口莫辩?当初光宗大施刑狱,无数无辜之人受累遭刑,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也未涉及谋反,可能有些人只是逢年过节给太子府送过些面子上的礼物,便被拷打至濒死,那时的他们便是百口莫辩。” 尹崇月见过密牢后再听这话,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不等萧恪回答,卢霆陌噙着一丝诡异的笑继续说道:“不过很快皇上也会以天下至尊至贵的身份,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了。” 说完他喉头哽咽,尹崇月心头一惊,跳出书屏,跑去阻拦却为时已晚。 卢霆陌将藏在口中的毒药吞服,瞬时毒发,已难再回天。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尹崇月的大脑一片空白。 望着卢霆陌倒在地上的尸体,萧恪面色发白,惊吓是小,恨意盛怒却是将他完全攫住:“好啊!以为朕投鼠忌器,便想死得不明不白,莫不是想效仿当年永宁之乱将乱党害死宫中嫁祸帝王,再以此作乱!当真豁得出去!” 尹崇月比萧恪更急。 她知道,萧恪最恨为人左右逼迫,这样一来,自己的好姐妹怕是真要鱼死网破,那此前诸般隐忍和布置岂不都是白费?但这件事确实气人之极,她一时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心中满是恨意! 卢霆陌这样一来,怕是卢雪隐也要恨上萧恪,以为是皇上所逼卢霆陌才会这样自尽。纵使卢雪隐那样聪明,恐怕也难逃手足之情的禁锢。 她不能没有卢雪隐,萧恪也不能没有!卢雪隐要是跟乱党跑了,那才真是让这些混账得逞! 尹崇月满头是汗,总算想出几句词来,谁知萧恪大手一挥阻止她开口道:“够了!朕再也不想听那些只会劝说朕忍让的话了,朕步步退,他们只会步步紧逼,如今眼前这一幕你也看在眼中,你觉得难道还要转圜余地不成?休要再劝了!” 卢霆陌静静倒在地上,他被缚住的双手几乎要被倾倒的身体压至变形,尹崇月听了萧恪的话,有那么一瞬间也心灰意冷了。她怕是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然而……然而师父曾经教过,许多时候,做比说能容易劝服他人。 但她要做什么呢? 尹崇月颓然扶住桌子,低头急切苦思,忽然见到桌上裁蜡开封的纸刀。 她很小时就读过多篇杂记史书,其中有篇《燕丹子》,里面说: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世人多赞骨勇神勇,都觉血勇鲁莽且不可靠,但她此时却觉得,只有孤注一掷血勇一次,才能救得了萧恪的危局与卢雪隐的危境。 萧恪见尹崇月互得拿起自己寻常的用的纸刀,径直走向已死的卢霆陌,那刀刃切纸锋锐,两下便隔开绳索,释放出两条已没有生气又尚未僵硬的瘫软手臂,而尹崇月又将那刀握于卢霆陌之手。 “你做什么?”萧恪十分不解。 但他立刻便明白了。 尹崇月攥着卢霆陌被迫握住的短匕刀刃,狠狠冲着自己腰腹刺去。 萧恪大惊,奔来扶住跪地的尹崇月,但已经晚了,刀入血出,尹崇月青色的罗裙与他淡金色的衣袍上瞬间便绽开巨大的血红雾团。 “你……你疯了!”萧恪的眼泪不受控制,若是因为自己不肯听劝尹崇月便只能出此下策,他悔恨不已,只求时辰立即倒流,便是什么他都想舍弃不顾了。 然而在他怀中,尹崇月因痛苦而惨白的面容却带有一丝寻常总挂在她脸上的慧黠微笑:“皇上……你要大声地哭……大声的叫……把你的委屈都哭叫出来……说卢霆陌行刺皇上……我是救驾受伤……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你懂我的意思吧……你一定懂我为什么这么做……对了……我还不想死……一定得救回我这个出不来好主意只能出此下策的狗头军师啊……” 说完她便彻底没了动静,栽倒在萧恪怀里。 于是薛平和陈麓都听到屋内的哭声喊声,对视一眼便冲了进去…… …… 因皇上所命的禁军早在此处守株待兔,因此来劫狱的人一冒头便被抓了正着,余下人等逃的逃死的死,卢雪隐仿佛没事儿人一样坐在牢里,静静看着牢外的狱卒泼水擦洗地上血迹。 但这时裴雁棠却来了。 他面色极差,嘴唇发白,只命人开门,牢门开了进来后却半天说不出话。 卢雪隐素来了解裴雁棠,他小事虽爱小题大做,但正事从不马虎,于是问道:“朝中出事了?” 裴雁棠摇摇头,灰败的嘴唇动了两下,仿佛下定极大决心才开口:“是宫中出事了……尹贵妃……你哥哥在受召见时行刺皇上,尹贵妃及时救驾,皇上没有事……但贵妃……贵妃怕是不行了……” 卢雪隐只觉得之前全部的成竹在胸都化为泡影,仿佛一瞬间五雷轰击,只想逃脱此处,但却被裴雁棠牢牢捉住道:“你待在此处!现下太医还在救治,我也只知这些,若是有新的消息必然第一时间告知你……但是你不能离开。你如今的身份也不能进宫,就算进宫又能如何?尹贵妃身边自有皇上看护,你如何得进内苑?贤弟,朝堂眼下巨变,听说不少人都去了王尚书家中,你决不能自乱阵脚,真的风浪怕是来了……” 裴雁棠所说一切属实,朝中官吏听闻圣上遇刺贵妃护驾重伤,仿佛以水投油,顿时京中鼎沸。 大臣们全都愤怒了。 国家乱套了几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太平之象,全朝文武上下又是教又是辅佐出一个看起来就很有明君胚子的小皇帝,这一路人人无不小心翼翼殚精竭虑,生怕他变得和他爷爷一样精神不正常,好在小皇帝成人后各方面都足够优秀,尤其在仁政上,竟连废太子的后裔都入嗣自己,与后妃也是情深义重,并非那般个性孟浪强硬的不稳定领导,有这样的人当皇帝,是满朝的福气。 但逆贼可倒好!他们有多谨慎,这帮贼寇就有多嚣张!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忍忍,毕竟你们当年也确实受过委屈,即便是遇到和皇帝的冲突,朝中的风向也大多都是和稀泥,一是不想再动干戈朝野起乱,息事宁人想蒙混过去至少多些太平时日;二是怕皇帝忽然发作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再收回性子就难了。然而他们这么想,人家却不这么想!处处犯上处处闹,这两年简直变本加厉,把他们满朝文武对太平盛世的期望和努力成果当什么了? 要是小皇帝再来几次这样的刺激,忽然想起他爷爷铁腕统治之时乱臣贼子屁都不敢放一个,大家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白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吏部百官之首王尚书联合六部、枢密院、御史台和弘文馆一齐上了道折子,半点没有客气,直指欺君欺国都是无可恕的大罪,从前陛下和文武一味宽仁,是以天下为考量,如今既然他们不客气,那就从以天下为考量这个起点换位思考一下,仁政不好使,就来严刑峻法惩治这些逆贼!反正就算再怎么行仁政,这帮人还是要往死里闹,根本没个太平日子,索性谁都别好好过! 当然折子写得慷慨激昂文辞顿挫精简,不似这般撒泼却说了比撒泼还厉害的话,仿佛是群臣给逆贼下得一道战书,决心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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