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先前伺候时,隐约听见静姑娘和大人因什么事争执,说到激动时,少不得砸东砸西,动静颇大。 大约便是因为“那个人”了。 果不其然,静姑娘听见“那个人”,微微动了动眼皮子,不再像之前那样恹恹的,爱搭不理的了。 “他的话,我能信么?”静影苦笑一声。 阿香将装药碗的盒子打开,从中取出白玉琉璃的药碗,放在唇边浅浅吹了吹,将汤匙中的药吹到温度正好,才递到静影面前:“姑娘,喝药吧,凉了更苦呢。” 静影目光微动,面前的阿香何其……何其像荧荧,一样的圆脸,一样杏仁般的眼珠,甚至是一样的细心体贴。 “你叫阿香?家中可有兄弟姐妹?”静影试探着问道。 阿香笑道:“奴婢家里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家中贫寒,实在没有办法,才将自己卖进大户人家做工。” 她如此简单的说起自己的身世,三言两语便要带过,静影忍不住追问:“没有姐姐吗?”荧荧从前曾和她说起过,自己家中有三个妹妹,因为父母早逝,一家子都指望着荧荧这个在宫中为婢女的大姐。 阿香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呆滞。 静影的心微沉,随后免不得哂笑了一番。 荧荧是陈国人,阿香却是魏国人,如何就能是亲姐妹呢?只不过长得像了些。 “你今年几岁了?”静影问她,目光于她身上,一瞬都不曾错开,也许是睹阿香思荧荧,也许是太过愧疚,导致心有魔障。 阿香回答道:“奴婢今年十五岁了,很能干活的,针织绣花虽不敢说精通,但也算是能拿得出手,姑娘可是嫌弃阿香了?”她说着说着便跪在地上,以为是静影嫌弃自己年纪太小。 以前便听人牙行的王婆子说,有的主家会喜欢年纪大些的奴婢,因为会的东西多,又晓得事理。 静影倒是一头雾水,摇摇头道:“你怎会如此想?我只是看见你,想起了一个从小跟在我身边的妹妹罢了。你很像她。” 阿香悬着的心一下子便落在了地上,立马感恩戴德地朝静影磕头:“姑娘不嫌弃便好,能有些许像那位姑娘是阿香的福气,不知那位姑娘何在?”阿香素来胆子大,想也不想,便这么问出口了。 但见静影睫毛下垂,目光似有凄迷,语气淡淡:“她已逝去了。” 阿香自知有失,连忙赔罪:“姑娘莫怪,奴婢不是故意的。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还是节哀。”她抬眼去看静影,只是静影的表情一直都是平淡的,没什么起伏,一时间阿香觉得有些奇怪。 静影察觉到她的打量,缓缓道:“斯人已逝,伤心也不过是徒劳。”何况,若是人人都这么哭一通,伤心得过不来,那她岂不是要整日以泪洗面。 “大人会放了那个人吗?”静影抬起头,目光有些压迫,她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可自己的这种迫切却又不能为桓槊所察觉,她真的怕,桓槊会一气之下,而将陈章给杀了。虽然她也不知道,桓槊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 阿香有些不明所以:“大人这样的人,自来是说话一言九鼎的吧,既然允诺,便不会有假,姑娘该放宽心才是。”阿香边说,边将一汤匙药喂到静影嘴边。 药很苦,苦得静影下意识就要皱眉躲开,可是一想起桓槊的话——只要你乖乖的,我便放了陈章。静影便不再躲避。 舌苔被苦药浸润,一刹那满唇齿的苦味逸散开来,苦得静影连眉毛也打起了结,阿香掏出手帕替静影擦了擦嘴角,不禁笑道:“姑娘这么大的人了,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啊。” 是阿,她一贯都是孩子气的。 因为平素伪装得久了,偶尔便要幼稚一些。 以往每次病了,不是太子哥哥用蜜饯哄着自己吃药,便是成璧去寻来许多解闷的玩意,先将她逗笑了,再哄她吃药。 可这样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受万千宠爱的陈国公主了。她如今不过是一个任人宰割、连死都死不成的傀儡罢了。 她眼中的神采又黯淡下去,阿香知道静姑娘是倦了,细数到静姑娘身边伺候的这些时日来,就数今日她的气色最好。 大约是被那些补药强行提起来的罢了。阿香竟在心中有些隐隐的同情,但很快便止住了这种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是桓府的家婢,她的卖身契都攥在桓大人手中,自然也只可忠心于桓大人,怎可……怎么冒出那样荒诞的念头。 静姑娘……可怜,却也非她所能可怜得起的。 夜里桓槊又来了,静影背对着他,瞧着竟有些荒凉萧索。 桓槊摸了摸胸口处,从中取出一块小绸子,里面似乎包了些什么东西,他悄然走到静影榻前,摸了摸她的发丝,俯下身去吻了记她的唇角,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在他意料之中。 “唔!”静影猛得弹起身来,将被子拥在面前,一幅严阵以待的模样,倒叫人哭笑不得的,桓槊笑着摸了摸她的面颊:“怎么像只猫儿一样,炸了毛似的,没些礼数。” 是阿,按照魏人的礼数,她该焚香沐浴,翘首以盼他的到来,可他休想,或者说是,痴心妄想。 嘴角甜丝丝的,不禁想攫取更多,可静影却在彻底沉溺于甜蜜的时候抽身离去,她将口中的东西吐在桓槊身上,那华贵而淡雅的黑袍顿时便脏污了一块。 刹那间,桓槊的眼睛眯了起来,以显示他的不悦。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本不愿在她这种时候说这些话,可静影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衅自己的权威,这让桓槊很不愉快。 他慢条斯理地用小指沾了些绸子中的东西,点在自己唇间,而后不由分说,按住静影的脑袋,使她无处逃离,唇齿相依,追逐嬉闹,他的唇齿间有着淡淡的酒味,他今日沾了酒,但所幸并不是很多。 更多的是,唇间逸散开的酸甜味,而甜味渐渐盖过酸味,很快掌握了主动,有什么被桓槊顶到了喉咙间,细品之下才察觉原来是一枚小小的果脯。 “我听下人说,海棠果脯很甜,你会喜欢这种味道。”桓槊松开她时,静影窒息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反观他倒是呼吸平稳,面色红润。 “我不喜欢。”她冷眼看他,口气一如既往的恶劣,不过桓槊倒不甚在意,也许他心有亏欠,也许他今日心情颇好,不愿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很快,他摸着静影的锁骨,一路向下,欲行不轨。 静影冷笑着躺在榻上,似死人一般一动不动,等到桓槊跨坐在她身上时,她才冷冰冰道:“大人要做就快些,我也好休息休息。”言下之意,是在指责,桓槊畜牲不如,连一个在伤病中的女人都不肯放过。 桓槊停住了动作,表情有些懊恼。 他缓缓躺了下来,就躺在静影身边,夜色暗如潮水,一腔心事无法与人言说,静影侧过身去,看着屋外月影的轮廓,强作安慰。 腋下却伸来一只手,揽在她腰上,静影的心猛得跳了一下,厌恶之情又再次涌起,可更多是深深地无奈,思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随他去。 只当是……狗爪子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劳动节名副其实,我真的会谢。 考试没考完,不过这周会随榜更15000,暑假写完论文会考虑加更。
第28章 沈菀 昏暗的牢房中,陈章早已是遍体鳞伤,可与亲眼见公主被那狗贼......身上的伤不过是最无关痛痒的,而此刻那个狗贼,便站在他面前。 桓槊攥着一柄描金小刀,虽精致却锋利无比,只要一下便能送对面之人去见阎王。 原本他可以这么做的,只是想到静影,若是......陈章死了,她会不会又再做出什么令他头疼的举动呢。 从前听思飞的老师教她,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原来除却如花的朱颜,要想留住一个女人的性命也是如此艰难。这令他头痛无比。 他桓槊想要的东西,莫有不拱手奉上的,只是唯独此一件,他始终无法称心如意,他不甘心。 陈章眼含轻蔑与恨意,冷眼瞧着桓槊摆弄着他的匕首。 桓槊轻笑道:“我知道你是条汉子,也不怕死,可你怕不怕......她死呢?”他的目光透着冷厉的凉薄,与那薄唇辉映,一双薄情的眼讥讽之意十足,他看着陈章,像是渔夫看着濒死的鱼,又仿佛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鹿。 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陈章扯着铁链子,拼命凑到桓槊面前,咬牙切齿:“你这禽兽!你不得好死!”骂声回荡在整个牢房之中,看守的侍卫见他如此大逆不道,面上表情瞬间变得凶神恶煞,利剑出鞘,似乎下一刻便要将陈章给斩首。 只是这骂声只持续了一阵,过了一会,他似乎有所觉悟,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小姐的性子最是刚烈,你如此折辱于她,她还活得下去吗?”话中半凄凉苦涩,半懊悔无奈。 他抬起头,恨恨地看着桓槊,恨他对公主如此无情,又恨自己辜负了太子殿下的所托,以至于公主身陷难境,而无法救她出生天。 他已没有颜面再活在这世上。 原本他活着,便是为了公主,如今公主生死未卜,他的命也该绝于此。 桓槊不知哪里升起一股不悦,不悦于这么一个卑贱的人,竟然如此了解静影。 可静影是他的,合该由他来主宰一切命运与生死,也只有他才能对静影评判断论。 “无需多言,你杀了我吧。”陈章仰面,一幅等死的样子。 桓槊却偏不让他得意,道:“我怎么舍得让她死呢,没有我的允许,谁也杀不了她,包括她自己。你不是想带她走吗?若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便......” 他循循善诱,将一切描述得如此美好,陈章猛得睁开眼,盯着桓槊:“你肯让我带小姐离开?” 桓槊笑道:“只要你告诉我,是谁助你们离开桓府的,我便如你所愿。” 陈章不知所措,他从前不过是太子的一个暗卫,只会蛮力武功,并不懂人心算计,这也是太子殿下选他在公主身边的原因,若是老谋深算,公主恐会落入他人算计之中,唯有陈章一腔赤城,最是忠肝义胆,当然也最好掌控。 “是......”他及时住了嘴,终于在最后关头没有落入猎人的陷阱:“是我一人所为,哪有什么旁人帮助!”陈章一口咬死无人帮助。 可桓槊又怎会相信,桓府上下几乎可说是固若金汤,人人守口如瓶,管事得他授意管理甚严,家中所用奴仆俱是精挑细选来的清白人,陈章身份成谜,又怎能够混入桓府呢? 唯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便是陈章背后还有人在帮他们。 他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可并没有证据佐助,且他也不愿意去相信自己所猜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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