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章笑得尤为灿烂,虽然他遭遇了常人不能忍的痛苦,但是能够守护在公主身边已经是莫大的福分,而且如今公主能够笑得如此恣意,也多亏了宇文温,所以他心中对宇文温还是颇有好感的。 “陛下怎么来了?卢太医说您刚刚好了些,不能吹风的,您定是耐不住寂寞,所以才来找臣妾的,是也不是?”自怀孕之后,她倒越来越像是个小孩子了,每日里不是挑嘴,就是和他斗嘴。 “你阿,御膳房做的不吃,非要搞一些弯弯绕绕的,你嫌累得慌吗?”宇文温笑着摇了摇头,屋内暖和,烧了地龙,此刻静影身上衣衫单薄,见宇文温披着狐裘看起来非常臃肿,便直接将他身上的狐裘扒了下来,嘴里还振振有词:“陛下忘了去年夏日发热之事了?卢太医说症结就在于您穿得太多太厚!” 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难为她还记得。 只是……静影不知道的是,其实并非因为那样他才发热,而是……但不知怎的,他想到也许自己离开后,她会伤心,宇文温便一直没有解释。 这世上能为他真正哭一场的人已经不多了,哪怕静影只是害怕自己心里她无人庇佑,要独自面对桓槊那头恶狼。 “什么馅的饺子?”他轻声问道,转头看向那些饺子,杂七杂八的,看上去形状各异,有些还需要非常仔细的辨认才能勉强认出大约是个饺子的形状。 静影不无得意道:“芹菜馅的饺子!陛下没有吃过吧!” 宇文温险些惊掉眉毛:“谁会吃芹菜馅的饺子?”他素来厌恶芹菜和大葱,重口味的菜肴从来不准许被端上桌,是以阿菀在世时常常嘲笑他,究竟是不是个魏国人,口味竟然像陈国人那样清淡。 “陛下不会不敢吃芹菜吧?”她大约是看出了自己的窘迫,所以得意洋洋,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外面的雪又下得大了些。 宇文温为她撩起额前的碎发,轻声道:“阿菀,你看雪又大了。” 王内侍在旁边摇了摇头,此病症已入膏肓,药石五灵,陛下已经在月前出现了幻觉,此刻正是把静贵妃当成了从前的沈贵妃。 静影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形,所以并不惊慌,她悄声问王内侍:“陛下还剩多少时间?” 王内侍用袖子抹去眼泪,回道:“旦夕之间。”也就是说,宇文温……真的要死了。 他是那么地热爱自己的国家,热爱自己的子民,他想要匡扶宇文氏,想要振兴魏国之心从未熄灭,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不得善终呢? 静影想起哥哥,宇文温曾提及哥哥,他觉得哥哥和他是一样的/不被上天眷顾之人。 “阿菀,我们去看雪好吗?”宇文温牵起她的手,温柔小心地询问她的意见,虽然宇文温的身子不宜再受冻,但是静影看着宇文温希冀的目光,终还是不忍心,于是回握着他的手,道:“好啊,子凉。” 沈菀从不叫宇文温为陛下,而是唤他子凉,于无人之处,他们时常不顾尊卑和世间礼法,就此如尘世间最寻常的一对小夫妻般,温馨而甜蜜。 “外面冷,子凉穿好衣裳。”静影取过狐裘,将宇文温给裹了起来,宇文温以为静影是沈菀,意识不清间一直傻笑着点头:“阿菀是世间对我最好之人。” 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也充满了寒意,宇文温身体不佳,不过一会便又些受不住,可当静影劝他时,他又闹起了孩子脾气,非不肯随静影回屋。 “我想看绿色的梅花!阿菀你就陪我去嘛!你陪我嘛!陪我嘛好不好!”原来陛下闹气脾气来,比起小孩子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王内侍无奈的眼神下,静影只好妥协,跟着宇文温四处走走停停,美其名曰寻找绿色的梅花。 “陛下,绿色的梅花早就不开了,您就是跑遍整个皇宫也看不到的!”王内侍据实相告,他却捂起耳朵不肯再听,谁料自己走到一半喘着粗气再也走不动了,幸好王内侍带了轿辇,宇文温坐在轿辇之上,表情十分沮丧,抱着静影不肯撒手,问道:“阿菀,我如今怎么这般不中用了?我曾说过要陪你走遍天涯海角,不知还能不能实现。”他迷糊得厉害,自然不晓得自己已然是强弩之末,反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谁不想活着呢,哪怕身如风中残烛,但好歹也有一线希望,可像宇文温这样的人,既对未来充满希望又十分绝望之人,当真是世上罕见。 他们没有找到绿梅。 宇文温忘了自己曾经下令,自沈贵妃去后,宫中不允许再出现任何一株绿梅,凭什么阿菀香消玉殒,那绿梅却生机勃勃的。 走了他和沈菀小时候常常见面的长街中时,宇文温命人停下轿辇,此时天□□晚,夜幕即将降临,他拉着静影,坐在石阶上,看着逐渐昏暗的天际道:“阿菀,宫里每年除夕都有焰火看,今天是除夕,想来一定会有的,你不是最爱看焰火了吗,这焰火表演可好看了!” 果不其然,不过半刻钟之后,天全黑了下来,又等了半刻钟,第一朵焰火绽放在夜空之中,绚烂而美丽,静影看得有些痴,浑然没注意到宇文温靠在了自己肩头,等她反应过来时,见宇文温如易碎的瓷娃娃般精致美丽,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吓得险些胎动,她试探着将手指放在宇文温鼻子下面,感知到他微弱的呼吸,静影才稍稍放心。 “子凉,焰火表演结束了,我让王内侍送你回宫。”她轻轻摇醒宇文温,又柔声对他道。 宇文温睡得正香,不肯醒来,无意识地点了点头,静影便趁机将宇文温交到王内侍手中,由王内侍搀扶着宇文温上了轿辇,一路向摘星楼去。 “阿香,我难得见陛下这样……”静影面上的笑意还未凝固,一转头便碰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遇见的人。 笑意冷却下来,甚至比冰碴子还冷,静影护着肚子警戒地往后退了两步,温和而不失礼数地道:“许久不见,桓大人安好。妾身子不便,还望大人海涵。” 是啊,许久不见。 桓槊青灰色的胡茬子让他憔悴苍老了许多,静影听说他又被派去了胶州,这次足足三个月才回到魏都。 他开口第一句便是:“我每一日都见你。” “大人所说,可是在梦中?”她严阵以待,却不忘冷眼相加,丝毫没有想过惹恼他的后果。 桓槊却道:“正是。” 如此恬不知耻,他桓槊自当是第一人。 可方才桓槊所见,才真正是如至幻境。他从未在静影面上见过如方才那样欢喜的笑容,她也从未让自己像孩童一般靠在她的肩膀上,他们更是从来都没有一起静静地欣赏过焰火。 所有的一切,都被宇文温捷足先登了。 纵然对方是少年知交好友,桓槊也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于是他的目光猩红,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诫她:“宇文温心中不可能放下沈菀,他只拿你当沈菀的替身罢了!” 快醒醒吧,静影,你所以为的温情,不过都是假象,这个世上多的是虚情假意,为何你总是执迷不悟,不肯看透? 唯有他……才是真心之人。 静影温声回他:“妾身早就知道,不劳桓大人费心了。妾与陛下的孩子就快要临盆,妾怕这孩子出个什么意外,只怕妾也不能独活了。“ 她在用自己威胁自己。 她早知道?她竟然早就知道!竟然还愿意为他人之镜像,此时此刻,桓槊真的想走上前去,将她狠狠摇醒,质问她“你素来的骄傲呢?你是这样爱惨了宇文温吗?可是宇文温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的呢?” 他看着静影的肚子,越发得大了,早前已经听闻宫人暗中猜测,此胎究竟是男是女,亦或是龙凤双胎。 长街长,焰火如此绚烂,却唯有炸开的那一瞬间能将黑暗照亮。 可是光亮之下,怎能是她与旁人相依偎之景。 但闻她温声回复:“值不值得,总是妾自己说了算。”她俯身抚摸着大而挺的肚子,整个人都浸浴在母性的光辉之中,桓槊险些看呆了去。 他果真,嫉妒得发狂。
第57章 崩逝 今岁同往年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该是什么时候下雪便是什么时候下雪——除却除夕那日下来硕大的丰厚的雪,几乎要将宫人都埋进去。 用阿香的话来说,就是天公仿若要将这一皇城的人埋葬在这儿。 埋葬一词,颇不吉利。 静影给孩子做针线活的时候戳破了手指头,指尖沁出殷红的雪珠,静影下意识嗦住,眉头却不自觉的紧锁,转头看向窗外,竟不知什么时候起下起了漫天的大雪。 “阿香,阿香,怎么又下雪了。”瑞雪虽好,可下午还有去太妃宫中拜见,她肚大行动不便,如此便又只能搁置了,也不知太妃会不会怪罪。 “陛下今日用了多少晚膳。”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天黑,静影不禁一边感叹时光飞逝,一边加紧手中的活计,如今她的肚子对外是八个月,可是对内......她和宇文温都知道,这孩子实打实的九个月,将要临盆,若是不快些......只怕这孩子可能穿不上亲娘做的衣衫。 她的目光从大雪转到手中的针线,不知怎的,实在心慌,于是放下手中活计,以手托着肚子走到窗户边。 雪光煞白,积雪又那样深厚,乍一眼望去,恐得了雪盲之症。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瞬间融化在掌心,心跳得飞快,她不自在地唤得更勤了些:“阿香,阿香,陈章呢?” 阿香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搓了搓掌心才伸手去搀扶静影“娘娘怎么了,可是做了什么噩梦?”自孕晚期来,她不但整个人容易水肿,还总是爱做一些荒诞不羁的梦境,有一回竟梦见桓槊用长矛指着她,直直插在她小腹处,瞬间整个肚子爆裂开来,她意识不清地倒下去,眼前唯有桓槊不屑的笑。 虽是梦境,却清晰地叫人难以不在意。 加之宇文温的身子日复一日的差,眼下靠他强撑着尚能苟得一丝生机,倘若宇文温不在了......这整座宫室岂非是他掌中之物...... 静影每每想到此处,总觉得不寒而栗。 难道弃城而逃的事情还要再做一次?不不,她累了懒得逃了。 “娘娘忧思过重,御医说这样不好。”阿香搀扶着她走到榻上坐下,贵妃的身子一日较一日的笨重,有时候一个人站起身来都吃力,若是久站,更是吃不消。 静影还是心慌,又问阿香:“陛下可安好?”方才询问宇文温晚膳用得怎么样,阿香正忙着安排新进的宫女活计,所以没有听到。 闻静影此言,安抚似的拍了拍静影的手,道:“娘娘不必担忧,卢太医昨日已去陛下宫中请过平安脉,并没有什么事,还说陛下的身子强健了些。陛下晚膳还没传呢,娘娘这么耗着也不是回事,奴婢为娘娘传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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