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姐的脸瞬间烧着了,期期艾艾捏着针线,眼看眼里又要泛上新一波的泪来,铁慈正在头痛,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接过针线,嗤地一下便下针,那针下得迅捷又有韵律,起伏间手指几乎幻化成影,简直缝出了美感来,很快就缝合完毕,而缝合完的伤口,也同样具有美感,更妙的是,铁慈发现,她用最少的针便达成了缝合收紧的效果,不仅手巧胆大,显然还聪明得紧。 她禁不住赞道:“想不到飞羽姑娘竟然这么好女红。” 飞羽斜睨她一眼,手指一弹,将针线弹回丹霜手上针线盒,另一只手手指按着铁慈手腕,来回摩挲,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什么女红?我可没学过。这么简单的活儿,看看不就会了吗?” 铁慈垂头看自己手腕这位头牌手指按在她肌肤上,来回缓缓摩挲,眼睛却看着别处,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干什么,这是摸宠物的习惯动作,还是个死断袖? 不管哪种,都挺手贱! 她看看手腕,再看看飞羽。 飞羽的手指一顿,眼底露出一丝茫然,不动声色拿开手指。又拿起那装麻药的小瓶儿,无师自通地给她抹了一层。然后手指一卷,非常自然地收进了自己的袖中。 赤雪忽然笑道:“哎呀,这瓶子飞羽姑娘小心拿稳了。”更自然地伸手一拉,就又把瓶子拿了回来。 当面被拆穿的飞羽,脸都不带红的,赞赤雪:“您真妥当。我们院子里杨妈妈都没您这般细致。” 赤雪也像没听懂她骂人,笑吟吟谦虚:“不敢不敢,失敬失敬。” 铁慈听着两人机锋。心中忍笑,面上云淡风轻,丹霜帮她把伤口裹紧,她起身去换衣服。 她转过屏风,后头丹霜狠狠瞪过李小姐和飞羽。前者一脸羞愧地低头,后者含笑对她眨了眨眼。 铁慈很快换好了衣裳,简单洗漱过,便开始了对李小姐的问话,她这回坐得离两个女人都远远的,一本正经地让李小姐把那白梅花拿来给她看看,又问白梅花最早出现在哪里,怎么出现的。 “我也不知道,是我的丫鬟绿绮忽然叫起来,我们才发现院门上多了一朵白梅花” 李小姐的丫鬟便上前一步,用托盘端上一朵白梅花。 铁慈凑过去看,之前的白梅花都不齐整,第三具尸首上还没白梅花,这回她可得仔细看看。 左瞧瞧,右看看。 半晌之后,铁慈坐下,以手撑额,叹息一声。 这大好春光,干什么不好,便是回去和被窝抵死缠绵也好啊! “公子,这这有什么不对吗?是不是我要死了” “不,怕是这满屋子的人都老死了您也未必会死。”铁慈目光放空,温柔而麻木地道,“姑娘,小姐,大爷,您就没看出来,这不是白梅花,这是一朵梨花吗!” 李小姐:“” 满室寂静里,她看起来要哭出来了,“可是可是梨花蕊心不是这种红色啊” “我刚从前院过来,看见垂花门那边种了一棵红心娇梨,那种梨花越成熟,蕊心越红。大抵是先前起了风,将那花千里迢迢吹过来了,小姐你又难得出垂花门,所以不清楚自家宅中有这种梨花。”铁慈起身,“我早该明白的,如果真是白梅花,您也该是一具尸首才对既然无事,在下便告辞了。” 虽然闹了个乌龙,她倒松了口气,快步向外走,李小姐一脸无措,提着裙子追在后面,很快便上气不接下气:“公子茅公子不是这样的我们听见外头有声音” 铁慈笑而不语,丹霜道:“想要见我们公子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你一句话,要人跑断腿是吗!” 李小姐更加惶急,一急却说不出话来,眼看铁慈已经迈过门槛,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铁慈一怔,循声急奔过去,却见一个绿衣丫鬟倒在地下,她一摸脉搏,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将那丫鬟救醒,才知她就是绿绮,绿绮捂着头,恍惚地道:“我刚才去拿点心回来,正看见一个黑影从小姐院子里跳出来,还没看清,就眼前一黑” 旁边一个婆子接道:“老身听见声音不对,赶了过来,大声呼喝,看见一条黑影蹲在绿绮身边,听见我声音便跑了。” 绿绮便感激地道:“若非嬷嬷及时出现,也许我就被杀了” 铁慈不置可否,命人扶她去休息,转头看见李小姐一脸惨白,摇摇欲坠地盯着她。她叹一口气,道:“小姐莫怕,我不走了。今晚为你守夜便是。” 李小姐立时转忧为喜。又说害怕,请铁慈进她院子。铁慈也不再推脱,却又道男女有别,坚持只在院子里休息守护,李小姐也无法,也不好一直陪她在院子中坐着,只好进了内室,却又将窗扇支开,自己坐在窗下绣花,遥遥对着院子中铁慈的背影,那一双含情目,时时落在铁慈并不宽阔的背上。 铁慈就当没发现,她自幼便因貌美,没少受各种目光洗礼,且男女皆有,实在不必再大惊小怪。 说是守护,倒也不必正襟危坐,李小姐怕她伤后疲惫,让人送了躺椅来,铁慈毫不客气坐了。一转眼看见飞羽姑娘,不知何时也和人家要了一张躺椅,和她一人占据庭院的一边,悠悠地摇着。 铁慈侧头看她,发现两人竟然晃出同样的频率,心中一笑,想,这也是个妙人。 日光温暖,连日疲惫,心里又明白刺客此刻不会来,铁慈只是稍稍合眼,便睡着了。 她睡着了,坐在小杌子上低声说话的赤雪丹霜立即住口,赤雪起身,去和主人家要薄被。状似假寐的飞羽姑娘忽然睁开眼,轻轻走到铁慈身边,丹霜立即警惕地站起身,飞羽也不理她,取出自己的幂离,紫色的长纱拖地,她把长纱往铁慈身上一罩。 丹霜皱眉看着她,伸手要掀开幂离,飞羽“嘘”地一声,道:“别炸毛的刺猬似的。我心疼金主,给他盖个被子而已。你啊,学着点,做女人,就得我这种宜家宜室温柔小意的,懂?” 丹霜:“” 槽点太多,一时实不知该如何吐。 她抬手要掀掉这温柔小意宜家宜室的头牌姐儿屁事不顶的纱罩,飞羽却忽然将纱往上拉了拉,半遮住铁慈的脸,悄声笑道:“瞧,戴上幂离,他比我还像个姑娘家呢。” 丹霜心中一跳,手一顿,飞羽已经转回了她的躺椅上,又给晃上了。 赤雪抱着一床薄被回来,看丹霜神色不对,以眼神询问,丹霜对着飞羽努了努嘴。 赤雪便明白了,低声道:“少和她掰扯,不是个东西。”把被子给铁慈盖上,却又将那幂离用撑子撑在铁慈头上,给她遮住了直射的阳光。 铁慈再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一轮紫红色的太阳,而天际的霞成了一阵浓重的黑色,万物笼罩在一层虚幻迷离的色彩中,轮廓沉而模糊,乍一眼,便如师傅当年画过的末世机械风一般。 视线聚焦了才发现,不过是头顶多了一顶紫色的幂离罢了,透过那层紫纱,她侧头,看见幂离的主人也在睡觉,侧面鼻梁如刀削,高而挺直,下颌的轮廓却比鼻子还鲜明,这样的侧面很有凌厉感,但那纤密微卷的睫毛却又冲淡了这种感觉,而红唇柔软一抹,比垂在她颊侧的一支桃花还艳三分。 她就像那魔山妖海里衣袂当风没有性别的大邪,一手赤火一手冰,半身桃花半身雪,血色的披风兜一轮清澈的月,拈花的指尖散着黑色毒液。 铁慈欣赏了一会,闻见饭菜的香气,然后就看见那睡得仿佛人事不知的头牌,唰地一下坐了起来。 她身上是不是装了饭菜雷达? 对面飞羽姑娘坐起身往桌边去,忽然转头,对她又飞个媚眼。 这是发现她刚才偷窥了? 铁慈也不心虚,大大方方坐起,去桌边吃饭。一眼看见李小姐竟然坐了主位,这是要陪着用餐了。 那也得吃。铁慈坐下,左边李小姐,右边飞羽。 饭菜很丰盛,铁慈拿起筷子,李小姐忽然轻声道:“公子受了伤,还是我为公子布菜吧。” “在下伤的是左手,不妨碍拿筷,至不济也有我的侍”铁慈话还没说完,一双筷子伸过来,夹着一枚鸽蛋,喂进了她张着的嘴中。 铁慈:“” 噎死我了。 我但知道被争宠后果严重,却不知道还有噎死那一种。 飞羽姑娘浑然不觉刚才那一筷的凶狠,收回筷子,瞟李小姐一眼,笑道:“方才那个故事告诉你,想喂就赶紧喂,想抢就立即抢,不然轮到你,黄花菜都凉了。” 李小姐看来又要哭了。 丹霜冷冷道:“对,想噎死人就赶紧噎。知名妓院的温柔小意头牌都是这么炼成的。懂?” 铁慈想为她鼓掌。 她自十二岁成为群芳魁首,被人追逐不休,却神奇地没有受太多滋扰,多亏了有这么一位凶狠毒舌的大丫鬟。 李小姐此刻才明白飞羽的身份,脸色淡了许多,也不再和她生气。 飞羽倒也没受这份轻视影响,慢条斯理吃饭,铁慈舒一口气,心想只要这位不作妖,就能好好吃一顿饭。再说她作妖也不是坏事,多少帮她挡了李小姐那令人消受不来的殷勤。 一时桌上几乎没有声音,赤雪站在一边布菜,忽然轻轻皱了皱眉。 她发现,唯一发出轻微碗筷声音的,是目前在座的唯一的闺秀李小姐。 铁慈出身皇族,宫廷的训练和规矩令她体气尊严,吃饭从来不会有声音。但是那个头牌,为什么也吃饭毫无声息? 她在这琢磨,那边头牌安静不了一会儿,又开始作妖。忽然瞟了铁慈饭碗一眼,道:“你一个大男人,吃这么少?这满桌的菜,没有你喜欢的?” 铁慈在宫中吃饭,每样菜只夹三筷,绝不多夹。就连赤雪丹霜,都不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赤雪今日布菜已经注意到要掩饰,给铁慈夹菜当然不会每样三筷,但习惯性是均衡夹菜的。而这飞羽姑娘这话问得也很有深意,她不仅看出这夹菜的规律,甚至看出了铁慈根本没有喜欢的菜。 铁慈抬头,敲敲她的碗,道:“那你一个女人,吃这么多?胃口很好啊。” 飞羽道:“我小时候我娘不许我多吃,说是女孩子吃多了让人笑,而且纤纤细腰才能算美人。那时候一年总有大半年是饿着的,同伴拿东西给我吃,被娘发现了,饿得更狠。后来长大了,她又觉得我该多吃,我便每顿多吃,一开始吃不下,吃多了便吐,但塞着塞着,吐着吐着,渐渐的胃口便大了。不过我少吃也成的。我这胃受得饿也受得撑,能屈能伸。饿七天不妨事,揣三缸也不妨事,着实是一个能造的好物。” 她说得轻描淡写,铁慈却听得有点发怔,不禁道:“这胃这般折腾,如何能好?” 飞羽却又笑道:“那你又为什么不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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