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野道:“这里是那些人的秘密基地?” 铁慈道:“探听消息,互通有无,藏匿人手,制造毒素的大本营……当我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派人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先帝到底怎么死的,现在是皇家秘辛,在天下百姓的心目中,皇帝是被辽东世子暗杀身亡,这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多少慈心传书迷崩溃痛哭,又有多少慈心传七八九卷被抛入火中,但也依旧有一些妙辞社的铁杆成员,坚持此事还有隐情,却又拿不出证据来,只能说慈心传里写得如此情深意重,如何就能这般惨痛地背叛? 这理由苍白无力,免不了被人笑,于是每日盛都都有闺秀被气哭。 丹野当然知道内情,这内情让人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静妃最后的封号是恭仪孝静贵太妃,甚至都没封皇太后,这非常不可思议,换成他朝礼部能死谏,但这一回,连最恪守礼教规矩的大臣,都未置一言。 丹野只能手指爬啊爬,往铁慈的方向爬,想要攀上她的肩,拍拍她的背。 换成以前,这动作说做就做,但现在,只要他看见铁慈的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心中一凛,那些忽然的冲动,奔涌的热血,都仿佛瞬间冷了。 他的手指还没爬到铁慈身侧,马车忽然又停了,砰地一声似乎什么东西砸到马车上,以至于车夫紧急停车,铁慈向后一仰,丹野急忙伸手搂住她的腰,却见铁慈已经飞快掀帘,丹野只得讪讪放下手。 帘子掀开,对面是一座酒楼,此时却乱得不堪,满地扔了酒菜杂物,这边马车刚停下,那边一张板凳就穿门而出,轰然砸在酒楼门前地上,险些砸到了赶车的夏侯淳的脚。 围观的人很多,里头怒骂的声音传来。 “什么盛都名酒楼!整日里以次充好卖烂肉臭虾的恶心玩意!以为这盛都当真没有王法了吗!” 摔砸之声不断,一群大汉神色冷厉走出来,将围观的人拦住不让进去。 盛都府的官兵就在不远处巡街,神色冷漠地远远看着,并不过去。 围观人群的议论声传入车内。 “……这是这个月第四次了吧?” “对,原本生意红火的一个酒楼,也不知道忽然得罪了谁,三天两头闹事,今天有人说吃到虫子了,明天有人说算错帐了,后天有地痞混混来滋扰,再后天盛都府来查说开店手续不完备,陌钱要上涨还要罚……总之,事端不休。” “看今日这模样,不得好啊。” “我就是奇怪,都被闹成这样了,生意自然也没了,好好的一个酒楼现在门可罗雀的,我要是主家,我就关店算了,开一天赔一天钱,为何还一定要死撑着?” 丹野也有些不明白,却知道今日所见所闻,一定都有其出处,便回头看铁慈。 却见铁慈凝望着那酒楼匾额,眼里微光闪动。 丹野便也去看那匾额,在右下角不起眼处,看见了一个不大的铜钱标志。 酒楼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有人大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众人轰然一声,都伸长脖子去看,看见一个人躺在店堂正中,头破血流,这店中的掌柜手中拿着一个算盘,惊慌失措,“不……不是我……是你们推我……我没碰到他,我没碰到他!” 金铁交击声响,先前还事不关己的盛都府衙役飞速出现,推开人群挥舞着锁链奔了上去,一个头目指着掌柜厉声喝道:“来人啊,拿下凶犯!” 人群哄地一声退开。 不多时,盛都府衙役五花大绑着掌柜走出来,一群小二也被串鹌鹑一样串着,衙役们一边押解人犯,一边骂骂咧咧,谁走慢一点,一鞭子就抽过去了。 旁观百姓窃窃私语。 “今日盛都府怎么这么快?” “那是当然,就等着呢,你也不看看他家的匾额……” “唔,润瓷楼,有什么不对吗?” “看底下的标记。” “这个……万钱钱庄旗下店铺?对了,万钱钱庄前几天不是因为一起群起恶意兑帐事件,元气大伤吗?” “哈,何止元气大伤,迟早要滚出盛都吧……” “为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有远亲在盛都府,他说,万钱,属于辽东世子慕容翊。” “……难怪!” “要我说,弑君恶贼的店,怎么能容他开到今日?早该冲了!” “对,冲了!” 一群百姓冲出来,有人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就冲掌柜砸去,掌柜哎哟一声,头破血流。 盛都府衙役也不拦,冷眼看着笑了笑。 百姓们更加兴奋,鼓噪着涌上前去。 盛都府衙役干脆放了手。 人犯在人群中被挤压踩踏致死,不也正好? 丹野没有看场中情况,只灼灼盯着铁慈。 事发之后,铁慈一直在杀戮和处罚,但是对于最关键的慕容翊弑君,她一言不发。 群臣有人提起,却很快被拦住话头。因为辽东已经自立,敌对之势已成,无论当日情形如何,辽东都是必须要解决的对象,对敌国追究弑君之罪,毫无意义。 而且铁慈态度公允,这之后兵部上呈的一系列对辽东的军事反制,以及调兵对狄一苇全力支持,都毫不犹豫,显然绝不会以私情害公。 那又何必硬要揭陛下伤疤。 但是丹野很想知道,对于慕容翊,铁慈到底是怎么想的。 黑压压的人群将那可怜的一串人淹没。 铁慈连掀帘的手都不曾动弹一丝。 丹野正要舒一口气,忽然见铁慈放下帘子。 她道:“夏侯。” 夏侯淳立即会意。 吸一口气,跳下车辕,三两步就到了人群前方,将那掌柜一扯,同时喝道:“都站住!” 他这一声看似不高,却如霹雳一般在人们耳中炸响,人们一阵嗡嗡嗡之后,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盛都府一个班头走了过来,正要喝斥,夏侯淳手腕一翻,亮了腰牌。 那班头脸色一变,急忙躬身后退,“见过大人。” 一边惊疑不定地偷看夏侯淳,心想这位指挥使大人是陛下亲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夏侯淳道:“有罪便论罪,不得任百姓搅扰。” 班头躬身应是,却又道:“大人,润瓷楼掌柜以算盘杀伤人命证据确凿,更兼近期有许多不法事,数罪并罚,这楼少不得要关,这大牢,也少不得要坐。” 众人听着都点头,心想倒也不必自己惩罚,看盛都府这个态度,大牢一进,这些人定不能活着出去。 夏侯淳皱了皱眉,回头看了马车一眼,他不确定铁慈态度,不敢做主。 马车内,铁慈稍稍沉默,对简奚伸手。 简奚取出一顶幂离,给她戴上,又为她披上大氅。 车帘掀开。 所有人目光都转过去,看见不起眼的马车上,被人扶着下来一个人。 那人修长纤细,看着是个女子,虽然幂离遮面,但瞧着风姿极好。 只是太过单薄了些,立在这冬日薄雪之上,人似比雪更白更轻,转眼便要被风吹去一般。 帘子再次掀开,丹野急急跳了下来,扶住铁慈另一边。 夏侯淳转头看见铁慈竟然下车了,急忙赶回,正要行礼,被铁慈摆摆手止住。 这细微动作被那班头看见,脸色大变,一时有点腿软,扶住了身边同伴的肩。 铁慈站定,目光扫过人群。 被她看过的人,都不禁心中凛然,人群很快便安静下来。 铁慈这才开口:“杀伤人命?” 她忽然抬头,对楼顶道:“墨野,你不是一向喜欢躲上面偷窥吗?方才到底是谁出手,你拎出来,我就让你家主子不给你找母海东青。” “嘎”地一声响,众人只觉得头顶刮过一阵风,下意识皱眉眯眼,下一瞬听见砰地一声,睁开眼就看见地上栽了一个大汉,看那脸,好像正是先前说店家卖臭鱼烂虾闹事的人中的一个。 衙役中有人不服气,大声道:“掌柜杀伤人命,自有人证,凭什么你让只鸟随便拎一个人出来,就说那才是凶手?” “就是,一只鸟懂什么?” “真是笑话!” “这鸟,还能比人聪明不成?” 丹野听不下去了,勃然道:“对,就比你聪明,因为那是老子的鸟!” 这话说完,铁慈看了他一眼,丹野茫然回望她。 铁慈叹气。 算了,当一百年的王,缺心眼还是缺心眼。 她道:“杀伤人命?” 同样的话又说了一次,夏侯淳已经懂了,快步进门去,片刻后拎着那受伤的人出来,那人满头是血,看着奄奄一息,夏侯淳伸手一掐,那人啊地一声,猛地蹦了起来。 看那跳起来的高度,大可以再伤十次。 夏侯淳嗤笑一声:“指甲大的伤口,装什么死!” 那人讪讪站在一边。 众人到此时也便明白了,尴尬地面面相觑。 还有衙役不服气要说话,那班头猛地捣了他一肘子,快步上前,道:“把人放了!” “且慢。”铁慈道。 那班头立即停步,躬身盯着地面,声音干涩,“请贵人吩咐。” 百姓很少看到这些气焰嚣张的盛都地头蛇如此谦恭,啧啧称奇。 铁慈道:“你之前说这些人多有不法事,都是些什么罪名?” 班头便轻声说了几个,都是些不算大的错处。 看得出来,这家酒楼经营得已经非常小心,以至于被如此针对,也不过寻着些提不上嘴的错处。 以至于百姓听到后来,脑海里不禁浮现“这也成?”三个字。 竟然对这倒霉酒楼生出些怜爱来。 铁慈听完,道:“按大乾律,这些错处,最重不过是罚金三百,予以申斥。” 班头低声道:“是。” 铁慈立在薄雪之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匾额,淡淡道:“但是我看这里不顺眼。” 衙役们和百姓都愕然。 这女子看着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贵人,出面以来的态度也像是秉公执法的态度,怎么忽然来了一句这么不讲理的话? 铁慈不理会,继续道:“每人抽十鞭,赶出盛都,从此盛都,不允许他们踏进一步。” 班头:“……是。” “盛都所有使用这匾额的店铺,一律照此处罚。三日内必须逐出盛都,谁若怠慢一刻,杀无赦。” “……是!” 不等衙役们动手,跟在马车侧的护卫便上前来,将那串鹌鹑按倒就地,取下腰间鞭子,当众行刑。 鞭子在空中飞舞,霍霍之声不绝,每一下都带起惨叫和血肉。 百姓凛然,一时心绪复杂,心想看似主持正义,原来还是来泄私愤啊。 铁慈站在当地,幂离纱幕微微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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