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里的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晶莹的浪,一半立刻被化为水汽,一半浇在了铁慈背上。 随即铁慈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苇丛深处。 沈谧赶过来,将还想扑的丹霜拼命往后一拉,两人身上都着了火,连滚带爬地爬入附近一条细细的小河内,才灭了火。 丹霜再抬头时,那一处的火已经如红墙高矗,再也冲不进去了。 沈谧焦灼地道:“殿下为什么忽然冲进去!” “我不知道!”丹霜烦躁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我们听见了一声婴儿哭声,殿下就忽然跳起来了婴儿!为什么会有婴儿?难道” 两人对视一眼,沈谧猛回头,发现没有老刘头一家的影子。 他脸色惨白,丹霜此刻也算明白了。 今日依旧是个陷阱。 先前出来的老刘头一家是假的,真的一家依旧留在草丛中心,殿下听见那声婴啼便发觉了真相,她那性子,就算老刘头曾试图刺杀她,她也绝不可能放任无辜的婴儿被烧死。 对方派出老刘头刺杀恐怕就是个饵,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也能把铁慈给引出来,然后将计就计,特意选了梳子湖这边的特殊地形,引诱铁慈用火攻,再将老刘头一家困在火场中心。 如果铁慈心硬不去管,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如果铁慈要去救人,那把火就烧了她自己。 丹霜想通了这一切,失魂落魄地往泥水里一坐。 慕容端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这竟然是个连环局。 沈谧蹲在她身边,眼底倒映着那似乎连天空都要烧化的烈焰,喃喃地安慰她:“附近水源多,主子只要及时冲出中心地带就有救,别怕,别怕” 两人紧紧盯着那片燃烧的草域,烈火灼热,心底却冰凉。 铁慈一进苇丛,就险些被浓烟呛得闭过气去,拜她那四箭所赐,四面都是满目的红,一时什么都辨不清,她能听见自己头发被烧得吱吱作响,而眼泪哗啦啦地流,天地就是一片模糊的红。 多亏了丹霜背后那一泼,她冲进火海中暂时还没受伤,全凭着先前听见那一声婴啼判断着方向,从背后撕下带水的衣裳捂在口鼻上,猫着腰摸索着冲过去。 火场上端烟气聚集,下方反而空气状况较好,铁慈对这个有经验,当初她快要立皇太女的时候,她遇过刺,落过水,跌落过冰窟,瑞祥殿走过水所历危险,足可写个灾难时刻自救大全。 脚下忽然踢到软绵绵一坨,凭感觉是个人,看不清也不必看,她扛起来就往外跑。 依旧是凭印象,这里大概是梳子的把柄部位,四周都有大型水域但是距离有点远,最近的水源是西侧的一条细细的水沟,要到那里先得跨过大约一丈的一条河埂,那埂上也长满草丛,此刻成了一条拦阻她救人的天堑。 她三两步疾冲到河埂边,运足臂力抡起。 呼地一声,她将偌大一个汉子生生扔过了那一丈之地! 那人影穿过火线,染了一身的火焰,然后噗通一声,栽入水沟。 铁慈扔出便看也不看,转身就跑。至于对方能否准确进入水沟,会不会头着地摔成傻子,她管不了这么多。 她一边狂奔一边将外衫落下罩住头脸,再次准确地冲进了火场,这回又摸到了一个人。 刚才扔出去的感觉是个青年,应该是老刘的儿子,此刻摸到的是老刘,却依旧没摸到那个婴孩。 铁慈无奈,很想不理那老头,但是看人活生生在自己面前被烧死似乎也做不到,只得将人扛起,老刘矮胖,比他正当壮年的儿子还重,铁慈本就伤病未愈,接连两个来回将积攒的一点体力耗费得差不多了,扛着他到埂上时,双臂双腿都在抖。 她眯着眼,感觉眼睛迅速地肿了起来,眼泪水流进了脖子里,火烧火燎的痛。身后的火追过来,她拼命一扔,险些喷出一口血。 老刘头沉重地落在那边,铁慈就地一滚,滚灭了一股火焰。 她低头看看自己不停微颤的手臂和腿,回头看那一片连绵火海,心想,走吧,这都是命 她正要转身的时候,一声婴啼再次响起,这次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铁慈的脚步顿住,只一霎那,她便咬牙,再次撞入那一片烈焰巨盾之中。 这次她很快就摸到了那孩子,那孩子命大,被夹在两块石头之间,石头中间似乎还有个小小水坑,当然此刻水坑里的水已经被烤干,但这也保护了孩子一阵子,等铁慈摸到时,孩子的哭声已经很细弱。 铁慈手已经搬不动石头,只得用脚去踢,石头已经被烤得滚烫,撞在她膝上,仿若被电流穿过一般,膝盖一软。 她也顾不得,将孩子抄起,塞在怀中,便往记忆中靠近那水源的方向腾身而起。 这么一起身便有种奇异的感觉,脑海中一晕,仿佛短暂失去了自己,下一瞬哗啦一声,她落入一片水波之中。 她心中一喜,心想自己这一跃如此了得,竟然就跃到了那水沟里。 随即觉得不对,先不说那水沟距离火场足有三四丈远,自己力竭之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飞越这么远距离,再说那水沟水就很浅一层,可现在她整个人泡在水里,脚下虚浮不见底,这里分明是更深更广的水域。 但印象中那一处草丛距离较大的河流湖泊,最近的也有几十丈 怀里孩子哇哇大哭起来,从火场瞬间到了河流里,娇嫩的婴孩抵受不住。铁慈此刻还是睁不开眼睛,喉咙里火一般灼烫,既不能视物也不能说话,又怕自己沉入水中淹死了孩子,只得一蹿一蹿地凫水,谁知道身体这么一蹿,下一瞬热浪灼天火舌舔面赫然又到了火场里! 铁慈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眼睛和咽喉的剧痛以及身上无数细微灼伤告诉她这不是梦。 这里的火场似乎是已经烧过的,火势并不那么猛烈,身后却热浪逼人,后方的火依旧很大,她力气将竭,却又不敢再蹿起身下一蹿蹿到正在燃烧的火里怎么办? 正在这时她听见四面沙沙声响,似乎是脚步声正在逼近,而不远处隐约有水流声响,水声也有异样。 有人曾埋伏在水中。 现在来包抄她了。
第53章 赘婿铁慈(一更) 此时水中有敌,岸上也有敌,身后是火场,铁慈咬牙,正想再试着蹿一次。 忽然不远处一声惊叫,听着声音熟悉,是飞羽。 铁慈心中一紧。 头牌也来了?怎么冲进火场了?这是也遇袭了? 她想也没想,把孩子往怀里塞紧,身形一闪。 下一刻她撞入带着香气和烟火气息的怀抱,隐约看见一条黑影正从那怀抱后冒出来,手中刀剑寒光烁烁,她伸手从飞羽腋下递出去,咔嚓一声捏断了对方的手腕。 哗啦一声,什么东西当头罩下,湿淋淋水珠滴了她满脸,那种令人窒息的灼热立即减轻了许多,随即飞羽拉住了她的手,道:“跟我来!” 铁慈只觉得那手微凉,却极有力,她并没有多思考,便跟着狂奔起来,奔了几步,隐约觉得脚下松软,飞羽将她手一提,她借势向前一跃,下一瞬砰一声,落在木板上,身下动荡,显然是上了一艘小船。 飞羽放开了她的手,四周水声连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出水,铁慈模糊的视线里隐约见那人操起船桨,梆地一声,声音奇脆。 一声惨呼。 铁慈眼眸一眯,心里明白了刚才那声脆响是什么。 大概方才那一声实在太脆,以至于四面都静了一瞬。 身下的小船飞快地滑行于水上,飞羽的操桨技术仿佛一个真正的船娘。 铁慈却没放松,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忽然闪电般伸手入水,再抬起手时活生生拎起了一颗头颅。 那人原本潜在水下,已经悄无声息潜到飞羽身边,正想趁着飞羽不备去削她脚筋,却没想到忽然被人拎着脖子生生提出水面,惊骇得脸色惨白,手中一枚三棱刺拼命乱扎,铁慈皱皱眉,另一只手按住他脑袋,一掰,一扭。 咔嚓一声。 也很清脆。 四面又静了静。 噗通一声,铁慈将人扔回了水里。 这一手也很震慑,当小船再次划开时,水流平静,追兵仿佛已经不追了。 她却不知道,这是梳子湖主湖,湖水的另一端,一艘小船上,站着神情阴冷的慕容端,远远看着那艘小船将要划远,他身后的随从道:“殿下,那两人出手狠辣,我们又折损了两人,这要不算了” 火虽然大,但是只要进入水域就安全了,自己这边的高手已经不多,若折损得多了,以后回辽东怎么应付那么多兄弟? “那船娘是谁?”慕容端没有回应他的建议,只盯着那划船的人。 随从道:“不知。我们本已经安排得万无一失,藏身于周边的水沟湖水,老刘父子都被我们顺手刺死了,却不知道这个船娘从哪冒出来的。除非他一开始就藏在苇丛里,就在我们附近,可是” 可是他们却都没有察觉。 慕容端的声音里放着冷气,“你们不觉得这身影有点眼熟吗?” 众人懵然看着他。说实在的,方才在水里,谁看得清。 慕容端却是一直远远观战的,恨恨地咬紧腮帮。 脸没看清,衣裳打扮也陌生,但动作身形,却依稀眼熟,不就是那个和自己塔上谈判,后来又截胡了他四成武器的女人吗! 就那身高,几个女人能有。 慕容端对这女人,比对铁慈还恨上几分,毕竟铁慈是敌对立场,也没少被他派人害过,但这个女人,明明是辽东人,却趁火打劫,最后他白作嫁衣有家不能回,对方却可以不劳而获逍遥远去,这叫他如何受得了? 但人躲起来也只能罢了,却没想到她还敢在他眼皮底下晃悠! 随从还在劝说,慕容端蓦然抬起手,指着那小船远去的方向,“追!调集在海右的所有人,给我追!便是追出梳子湖,追进青阳山,也一定要把这两个人的人头,给我拿下来!” 铁慈凝神听着,后半截一直没有人追来,倒放了心,随即她想起梳子湖有点偏,往前走应该就要进入青阳山了。 到山脚下,过一段山路往回走,应该能走回滋阳,就是比较远。 往西边走路途比较崎岖,那是通往充州的道路。 至于翻过青阳山,铁慈还没想清楚那边是什么,船已经靠了岸。 铁慈抱着孩子下船,左腿落地一软险些栽倒,身边人并没有扶她,她怕孩子被摔下来,一手扯住对方衣袖,对方“哎”了一声,倒也没有让开。 那种过电般的酸痛一瞬即过,有点像之前胸口冲穴的感觉,铁慈站直了身体,眼睛却还睁不开,喉咙里如同塞了把被炒热的沙子,根本发不了声。 她知道这都是烟熏的,声带受伤,需要几天恢复,眼睛因为幼时瑞祥殿走火受过伤,所以这次熏伤会更严重些,也不知道几天能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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