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延重重地叹口气。 “少川大人身上剩下的血,差不多就够这三分药力了,只是血液流干,绝无回天之机,但殿下,下官敢保证,必然能活。” “……”青杏呆呆地看着他,“你是说……以命换命吗?可是、可是少川的命也是命啊,我怎么能为了救殿下,就……” 怀中,少川苍白的唇微微动了:“救……救殿下……” 温延点点头。 “王妃不必多想了,身为随侍,为主而亡是宿命,也是他自己的愿望。” 见他举起匕首,又要再一次扎下去,青杏忽然便抬手拦住他:“等一下!” 她微微喘着气,神色激动。 “我想起来了,我也喝过月明灵草!就是去悬济堂,诊体寒之症的时候……” 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她差点都要忘了,那时她喝错了药,那药童指责她时,口中说的分明就是月明灵草四个字! 温延骤然瞪大了眼睛:“王妃不可!少川大人自幼习武,身子硬朗,才能挨得过这么久的放血,您本就体弱,这身子调理的才刚刚见了起色,实在是太危险了,殿下不可能允许您这么做的!” “殿下的命是命,少川的命也是命,谁的命也不低贱!”青杏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匕首,扑到沈行钧身边,“他是我的夫君,我自己来救,不要再牵连无辜之人。” 可她从来没有杀过人,更遑论持刀捅自己经脉,那握刀的小手疯狂抖着,在手臂上悬了好久,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她急得想哭:“温延,你帮帮我,殿下不能再等了……” 温延喉中生涩,心下亦是动容:“……一旦王妃有性命之忧,下官会立即为您止血。” 说罢,他狠下心,一刀扎入了她瘦弱的手臂中。 巨大的疼痛铺天盖地般袭来,青杏忍不住撕心裂肺地痛呼一声,那红肿的双眼中蓦然被激出了泪,随即这眼泪便如决堤一般,滴滴哒哒落到了沈行钧身上。 真的好疼,疼得她眼前一阵阵晕眩。 可这十分药力,少川已然替她走了七分,她如何不能坚持住这剩下的三分? 她要沈行钧回来。 这最后一程路,她来陪他走,无论是生是死,她都与他同归一处。 可她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越来越黑,身上的每一处,都疯了一般的疼。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强迫自己忍住那强烈的睡意,拼命地在脑海中想着事情,可想来想去,想的却永远都是沈行钧。 想着她小小的一团窝在沈伯伯新丧的屋角,被他冷着眼嫌弃地抱到马车上,口中恐吓着“再哭将你扔下去”,可她缩在他脚边哭了一路,还是安安稳稳被安置到了偏院里。 想着她长大后第一次与他去酒楼,不知他不能吃辣,点了满满一桌鲜红菜色,他忍着不吭声,只默默地喝茶,可那茶偏偏又是滚烫的,将他那好听的声音几乎弄哑掉。 想着她退婚不成,闹着不肯嫁给他,他一袭大红喜袍招摇过街,吃了个闷醋还不算,不顾她羞红了脸,还偏要将她一路从东街抱回王府,又牵着她的手,一步步拜了堂,入了洞房。 想着她回门被爹娘与弟弟欺负,他为她出头时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又想着在幼时最爱去的那座矮山头,明月高悬,萦着冷梅香的梅树下,他清冷的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 想着她与他在废弃的宫殿里,第一次爆发激烈的争吵,她负气不肯回家,他强行用一个吻彻底表明心意,他亲口告诉她,喜欢她的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只是沈行钧而已。 想着他花尽心思哄她开心,讨她喜欢,又是从御花房中摘花,又是为她备齐漂亮的衣裙,为学着给她做夜宵,还不小心烫伤了手。又想着那一晚,云开月明,他亲手解去她小衣系带的那一瞬,她那难以言明的羞涩与爱意。 想着婚后的每一餐饭,每一次玩闹,每一个耳鬓厮磨的夜晚,她早已习惯他的存在,早已坦然接受他给予她的这个家,偶尔她也会大胆,小手伏在他的胸口上,偷偷将他的薄唇吻上一吻,又装作不经意地聊起今日的趣闻。 …… 她眼前已然完全黑了。 原来在日月轮替的点点滴滴中,她对他早已不仅仅是喜欢,那难以抑制的深深爱意,也早已让她愿意,与他生同衾,死同穴。 生死相依,方为夫妻。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低吟,她终于昏了过去,染满鲜血的手臂绵软无力地坠落在床边。 “王妃!” 温延匆匆为她封住了伤口,与此同时,他惊喜地看到,沈行钧虽仍是紧闭着双眼,那薄唇却微微动了。 他凑过去,努力辨认着沈行钧的口型,只见他意识仍未完全清醒,口中却不停地唤着—— “杏杏,杏杏……”
第63章 ◎“杏杏,疼不疼……”◎ 天光初初破晓那一刻, 沈行钧终于睁开了眼睛。 “殿下您醒了!”温延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听得动静,立即抬手去探他的脉, “还好, 已然没事了。” “嗯。”他声音还很轻,带着刚刚醒来的倦意, “中毒了?” “是的殿下,不过幸好,这毒已经全解了。” “怎么解的?” 温延一时语塞:“……” 见状, 沈行钧费力支起身子, 环视四周:“杏杏呢?” “……王妃困了, 先休息了。”温延胡诌道。 孰料他却皱起了眉:“你说实话。” 他很了解他的小姑娘,如若他在这里生死未明,她不可能有心思回去睡觉。 温延瞒不下去了,只得一五一十将昨夜惊心动魄的经历细细道来,话至尾声, 沈行钧的脸色肉眼可见沉得厉害。 “荒谬!” 他怒斥道, 随即又因情绪骤然激动重重咳了几声。 “你怎么能允许她用这种法子救本王!她身体本就不好,受这么大的罪, 出事了怎么办!” “下官知罪。”温延垂眸道,“当时唯有王妃与少川大人二人服用过月明灵草,王妃不愿让少川大人血尽而亡,执意要帮着救殿下。” 说罢,看着眼前人仍是咳嗽不止,他连忙去倒了杯水, “殿下刚刚解了毒, 不可再令情绪有波动了, 如今还是要好好将养。” 沈行钧低低地叹了口气。 “杏杏怎么样了?” “王妃失血有些多,仍在昏睡,基本上是没有大碍的,只是这身体,怕是要比此前更差一些,还得精心调理才是。” “……跟着本王,让她受苦了。”他眸中既是心疼又是愧疚,“少川如何?” 温延认真答道:“少川大人身子一向硬朗,挨得过去,约摸会比王妃早一些醒过来,只是之后也还是需要多服用一些补物,否则难免气虚无力。” “药与补物,你看着安排就是,本王信你。” 沈行钧倚在床头,微阖双目,似仍是有些难受。 “奶糕是谁送来的?” “回殿下,是……是青桃姑娘。”温延有些不知怎么与他开口,“据下官所知,青桃姑娘已然被抓到王府了,用了些手段,但她一直说她绝不会下毒。” “她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必要。”沈行钧淡淡道,“不必折磨她了,杏杏醒了会心疼。” “是。”温延低声应了,“下面护卫来报,青桃姑娘还交代了,她昨日一整日只见过水月姑娘一人。” 沈行钧微蹙了眉:“水月姑娘?” “是……下官也不知这水月,究竟是何人,下官只是府内医官,不敢私自调配侍卫们去查,只想着等殿下或是少川大人醒了再作打算。” 沈行钧沉吟片刻,“这奶糕是青桃送给杏杏的,这毒本也应当是下给她的,王府有禁令,青桃是如何进来的?” “……是少川大人准入的。” “嗯。”他似是无意追究,“此人有意加害杏杏,又利用青桃与少川的关系将毒送入府中,想来筹谋已久,青桃与少川的感情,怕也有刻意引导的成分在。” “此人对杏杏有恨意,却又对她的家世经历很熟悉,亦有可能是进一步冲本王来,知晓杏杏若身陨,对本王是致命的打击,也就间接解决掉了本王。” 他沉声分析着。 “本王近期与陆家矛盾诸多,日夜斡旋,陆家二姐妹又一向看不上杏杏,处处为难她,这水月……” “陆明浔。” 温延听得一愣一愣的:“殿下英明,如此说来,这水月,似乎的确是明浔二字拆出来的。” “只是本王的猜测。”话说得多了,沈行钧也不免咳嗽起来,“……这毒,你可查出来是什么了?” “下官无能,不知此毒名字,只是瞧出这毒在体内的走势,与……” 他知晓殿下的忌讳,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讲。” “……与先王妃此前所中之毒,几乎一模一样,也同样是需要月明灵草来解毒。” “……” 沈行钧眸色暗了暗。 “本王知道了。”他沉着脸翻身下床,“本王去看看杏杏,再好好与他们算这笔账。” “殿下不可随意走动!” 见他执意要走,温延有些急了,转身去那小膳房里取来了煎好的药,“殿下想做什么,下官拦不住,但这药,您今日必须将它喝了。” 他到底是王府的老人了,也称得上是看着这位小世子长大的,沈行钧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也没有说什么,捧起药碗就往口中灌。 读出沈行钧的急切之意,温延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有句话,下官本不当讲,殿下于王妃房中中毒,却从未怀疑过王妃,倒是令下官讶然。” “讶然,是因为你看得少。”沈行钧没用多久就将那一大碗苦药喝了个干净,负手离去,“你此后日日跟在本王身边,你便该知道,本王与她的感情,不是什么腌臜手段可以破坏的。” 温延怔在原地,半晌,浮出一个无奈又自嘲的笑:“……好。” …… 另一间屋中,少川躺在外间的床上紧闭着双眼,而青杏便睡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看上去脸色要更苍白一些。 看着她那一向粉扑扑的小脸如今几无血色,沈行钧轻轻抬起她的手臂,抚过那道被白布紧紧缠着的刀口,开口声音颤得厉害:“……疼不疼?” 只说了三个字,他那双向来冷厉的眸中,竟微微浮上一层水雾,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杏杏,疼不疼……” 他喉中几近哽咽,薄唇颤巍巍地贴上那瘦弱的手臂,眼角竟滚出一滴泪来。 他的小姑娘,向来娇气得很,平时磕了碰了都要哭,走路走累了也总会闹着要他抱,这把刀直直地扎进她的经脉里,她是如何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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