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农耕是老天赏饭吃的行当,粮种的好坏、土地的肥沃程度也起着关键作用。 晏行从前在宫中读过许多农学上的孤本,关于这方面的记载不少。 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尝试,不知对于江淮这样的气候、土地是否真的有效用。 罗綦听说之后就给了他一块田地,还把负责后勤的柳怀瑾也拨给他用,让他自个儿折腾去。 周围不明真相者一开始只当是富贵人家觉得稀罕,种种地玩乐来着。就算是柳怀瑾虽敬重晏行的学识,也觉得他根本不通农事,那些听起来极其完美的论调只是纸上谈兵。 谁成想这块算得上整个亳州最贫瘠的一块地一来二去还真的给他翻沃了,如今连苗儿都种下去了,就等着到秋天看看收成如何。 罗綦那边也是进展神速。 罗阎王的名头早就传得天下皆知。 幽都里北狄人的皇廷早就慌了,连发十二道敕令招萧柘带兵回防,护卫皇族。 这汉人的地方虽好,可也没有命重要。 要真的不行,大不了再会草原上去。 上面泄了气,下面浴血抵挡的北狄军也犹如强弩之末,节节败退。 中州与其说是罗綦大军攻下的,不如说是是萧柘腹背受敌,后力不济,不能再全心全意地扑在战事上。 萧柘有野心,有抱负,但就算没有罗綦的存在,最后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 空有有领袖之才,却无君王之意,在这乱世中注定是个悲剧。 中州一占,罗綦并无固守休战的意思,立刻拔营派罗衾和焦瓒两员猛将从东西包抄,乘胜追击,势必要抓住萧柘,不能放虎归山。 这场汉人同北狄人之间的较量早该结束了。 她出发之前回亳州看了一趟晏行,路上碰巧遇上苏钰,被他给拦了下来。 “罗七娘你不娶我就算了,不让我上战场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焦瓒和苏醛都在外征战,她们这心尖上的人罗綦怎么着都得护好,免得她们忧心。 不过苏钰又哪里是那种静得下来的人,光是帮晏行管种田的事儿才消耗了他小半的体力,天天吵得晏行头疼,来信不下五次要罗綦把他给弄走。 罗綦对付他还算有心得,想想道:“行,你明天跟着我一起出发,我让你打上两仗。” 最激烈的战事都过去了,还能有什么好玩儿的,苏钰心里不服,撅着嘴道:“行吧,行吧,可别又把我丢下了,上次焦瓒就是这么干的。” “她那不是怕你冲动受伤,到时候还要分心照顾你。” 苏钰嗫嚅:“谁要她分心照顾。” 其实罗綦说得也是,若是他在军中,焦瓒和他娘总会有后顾之忧。 最懂事的做法就是跟他那不学无术的姐姐一样在亳州城里混吃等死,过滋润的好日子。 可他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 罗綦急着去找晏行,便道:“不和你多说了,你回去整理几件行装,明早卯时出发。等先遣军力有不殆,正是你上场的好机会。” 苏钰见罗綦是要往府上赶,好心加上揶揄,提醒道:“你夫郎可不在家里,大热的天,田里蹲着呢。” 罗綦知晓晏行最近专心于农耕之事,却不知他如此亲力亲为。 处暑时节,日头最盛的中午,他还在太阳底下晒着,神色说不尽的失落。 大抵是天佑美人,就算是挨着晒,额顶上都是汗,脸颊的红晕愈发衬出晏行肤色的透白光洁。 罗綦接过云烟手上沾了井水凉气的帕子,拨开晏行遮阳的帷帽,替他擦汗。 “让手底下的人来看着就行了,何必来受这个苦?” “这几天结了第一批穗,我来看看。” 罗綦下地摘了穗头上的几粒放手心上看了看,还算饱满,空壳儿的不多。 “还不错。” 晏行取过两颗,用指腹碾去脆生的外壳,摇头道:“这块地是我雇人精养的,花费了不少人力才力才,最后收成却没好多少。寻常百姓家哪里耗得起,又如何能普及开来。” 云烟这时在旁边多了两句嘴:“咱们的田可一直都没生过虫害。” 罗綦接着道:“那你的法子应该是没问题。但改田更新粮种要是靠你这几个月就研究成了,那些天天待田里侍弄的老农们怕是鼻子都要气歪了。” 晏行笑:“你说的也是,非一日之功,是我太心急了。” “中州是农垦大都,有不少能人。我替你寻了几个过来,回头让柳怀瑾给你引荐,说不定能有什么突破之处。” 罗綦能将他的事时时放在心上,晏行自是开心。 见四下无人,唯有云烟,他便大着胆子踮脚在罗綦脸上亲了一记,俏皮道一声:“多谢妻主。” 让罗綦颇为受用。 晏行也就只敢在这时候,有帷帽挡着,叫她看不清面上羞红,这样的大胆。 是夜被里翻红浪,风卷青帐起,罗綦也想让晏行大胆些,却只得两声猫似的叫唤,挠她的心。 有如此心怀社稷又可人的夫郎是她罗綦的福气。 罗綦抚着他光裸的后背道:“真想叫你与我同去,只是这次行军急,怕你路上吃不消。” 晏行用指尖滑蹭着她的肌理:“我去做什么?还不如留下来种地,看看是否有改良之策。” 忽然他顿了顿,“七娘,我可以回金陵吗?” 罗綦也没多想,理所当然道:“若是亳州住厌了,你就回金陵。跟柳怀瑾说一声就行,随你怎么折腾。” “好。”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69章 孤狼 狗急了还会跳墙, 更何况是一头被逼急了的狼。 萧柘撤退的这一路都在不断地被骚扰着,据说幽都皇廷已经在旧部的护卫下撤出了幽云十二州。 即使她能成功撤回,也不会有后援有粮草。 一而衰, 再而竭。 当初她意气风发从草原带兵而出的时候何曾想过会是这种下场。 她们今天驻扎在邯郸,是中原的最后一道防线。 罗綦的人马追咬得很紧,但她也绝不愿意这样像逃窜鼠蚁一样逃窜。 赵澜的脚步惊动了萧柘。 她未曾回头,反手捉住置在她肩头替她整理披风的手, 许久不曾有过的温存。 “澜儿你可愿去草原生活?” 赵澜轻笑:“柘娘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我早就跟定你了。” “若是没有我呢?”萧柘转过身,目光沉沉, “澜儿,我这一生注定要马革裹尸,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决不做懦妇。” 她早就做好决定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性子。 赵澜垂眸没有相劝,只问:“你何必非要与罗綦斗个你生我死, 回到你的草原再做图谋,不好吗?” “澜儿,以你之聪明才智觉得罗綦会给我这个机会吗?就算我要回去, 又有多少人在等着治我的罪?还不如放手一搏。若天要亡我, 靠我以前那些功绩你和元儿还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赵澜早已不算年少, 眼底眉尾皆带着成熟的风情,淡淡的又无限熨帖,舒缓人心。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 “萧柘怎么停在邯郸不动了?” 苏钰原本是跟着罗綦上路的, 可是她见天在营里跟参将们谋划布局, 插旗会议, 实在无聊得很, 不如披挂上阵那般来得痛快。 所以他就瞒着罗綦偷跑到前头来找崔瓒了,要是被赶走再回去。 崔瓒也不解,如今北狄气数已尽,若无后援,萧柘这么多兵马长期停在一座城里就只是白白消耗。 “萧柘这个人我们与她交手多次,兵法奇诡,经常出其不意。我发军函去问问吴王该作何解。” “也好,萧柘也只有罗綦那样的能对付,我帮快马送回去给她。” 当夜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向她们的营帐 这是一次萧柘的疯狂反扑,也许明知道胜不了,死前却还要拖俩垫背的,不肯叫罗綦赢得那样轻易。 近战肉搏再也不是器械火炮能够主宰的战场,拼的是真刀实枪,身体的强弱。 仅萧柘一人刀下已是亡魂遍野,哀嚎满地,踏着地狱烈火而来。 谁都没有预料到她会这样疯,完全置身死于度外。 北狄的三皇女还有她的兵,从来都是疯的,用人血祭出来的疯。 焦瓒开始抵挡的时候已经失了先机,只来得及在暗夜中发出遇袭的信号弹。 萧柘要抱着她全营的人共死鸣志,让罗綦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刀斧劈凿,焦瓒仅剩的那只也在厮杀中红得看不清楚天地,突然一对双枪挑开将将要劈在她身上的利器。 模糊中,一只不算大也不算细嫩的手伸到她眼前。 “焦瓒!” 那声早就流淌在血液里的呼喊。 她猛然焕发了精神,视线由朦胧重回了清晰。 被拉起来的焦瓒与苏钰背对背靠在一处,面对着身边眼冒绿光的虎狼。 “你还回来干什么?”焦瓒极少这么对苏钰大声吼,更何况她此刻满脸是血,看着还挺吓人。 “我路上看到信号了!”苏钰气不平的愤声回她,“小爷好久没杀北狄人正好手痒,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焦瓒忽地笑了出来,在这种紧张氛围里,面对越来越小的包围圈。 “那你可别后悔。以后死了也只能和我在一起,见不到罗七娘了!” 苏钰刚以巧力踢翻一个蛮子,听到她这句,差点没被横在腰侧的一刀砍到,难以置信于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焦瓒居然这么小心眼儿。 他还没来得及骂回去,又被人打断了。 接着便是无尽的血腥,混在凝重的黑夜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刀口卷了刃,枪杆尽折,苏钰早就没了力气。 他瘫坐在浑身是伤意识几近模糊的焦瓒身后,用肩拱拱她:“要是我们能活着,我就勉为其难嫁给你好了。” 焦瓒呵呵笑了声,与他相依偎:“好,早就等着了。” 朝阳也如暮色一般的血红,苍凉。 她们已经听到了罗綦大军的马蹄声,也许真有那么一天。 围在外层的北狄军已被除尽剿杀。 萧柘早就在等着罗綦,要与她决一生死。 直到那柄钢枪直接贯穿进她的心口,没有丝毫犹豫。 罗綦的手笔总是这样狠绝,不会给对手再有任何醒悟喘息的机会。 萧柘把住那根枪,鲜血从咬紧的牙关内喷涌而出。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原本围住她的士兵都给她让了路。 被罗綦松开手的枪尾抵在地面上,撑着萧柘破碎的最后一口气。 她问:“我到底输在了何处?” 罗綦感慨:“你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你背后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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