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念从树后走出,大步走了过去。白路迢一愣,立刻跟上。 墓碑前所跪坐的僧人察觉到有人靠近,连忙抬起衣袖将脸上的眼泪抹去,又暗暗深呼吸两次,而后才抬起头。 梁言念行至他身侧,低头凝视着他。她问:“你是灵隐寺的僧人,对吧?” 了然见是梁言念,不由讶异,身体下意识反应轻抖了下,而后站起身,拍打了几下衣裳,抖落身上灰尘后,双手合十朝向梁言念弯腰见礼。 然后他才出声回答:“是的。” 梁言念盯着他,直言道:“请问这位师傅是何人?你与我阿姐是何关系,为何在她坟前垂泪抽泣?如此失态,可不像是出家人该有的仪态。” 了然心中微惊,道:“小僧法号了然,正如方才三小姐所言,小僧是灵隐寺中僧人,与梁家二小姐,自是寺中僧与香客、信徒的关系。” “你因何而哭?” “二小姐是个好人,心善信佛,不曾想如此年轻便早逝西去,心中难免觉得惋惜,不由垂泪感慨。” “是这样吗?”梁言念不相信他的话。 方才他是怎样跑过来的,又是何种反应,她全都看在眼里,那绝对不是一个寺中僧人对待普通香客该有的态度! 了然垂头,眼里有悲伤闪过,心中有情绪翻涌,却不能表露与言说。他启唇:“是。”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只能如此。 他和梁家二小姐只能是寺中僧人与香客信徒的关系。 “你……”梁言念忽气急,正欲再开口时,白路迢伸手按住了她肩膀。 梁言念一愣,抬头看向他。 了然稍稍抬头瞥了眼白路迢,愣了下,而后心中惊讶,又匆忙低下头去。 白路迢盯着了然看了会儿,而后牵起梁言念的手:“我们走吧。” 梁言念蹙眉,似是不愿:“可我还有好多事要问的,他明明是……” “今日问不出什么的,”白路迢话语坚定:“先离去吧。” “可是……” “你阿姐今日入葬,你难道想在她坟前与人起争执?” “……”梁言念抿了下唇,微微激动的情绪顿时被扑灭下去。然后她看着白路迢摇头。 白路迢握了握他的手:“走吧。” 虽心有些不情愿,但梁言念还是跟着白路迢离开。她心想,这了然反正就在灵隐寺中,今日不适合询问,那过几日再来便是。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白路迢牵着梁言念离去时,了然抬头,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双手合十,弯腰行礼。他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身影走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中后,才转过身去。 他在梁昭心墓碑前盘膝而坐,双手合十,闭眸轻念大佛经。 下山的路上,梁言念心情稍稍郁闷,从路边树上折下两根树枝,百无聊赖的晃悠着,时不时往沿路杂草丛中扑打两下。 白路迢看出了她的不悦,犹豫半晌,还是开口:“你阿姐有和你,或者家里提起过这位了然师傅的事吗?” 梁言念一愣,从自己郁闷思绪中回过神来,然后摇头:“从未。” 其实,若非上次大娘让她跟着阿姐去灵隐寺,那晚他来寻阿姐,她大概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位了然师傅。 先前她也陪阿姐来灵隐寺祈福拜佛过,见的次数比较多的是主持师傅,还有几位负责为她们安排住处的小和尚,这位了然师傅,她确无什么印象。再三思索回想,答案也是相同。 两人沿山路往下走去。 林中寂静清幽,时有鸟啼虫鸣,又有山间凉风轻拂而来。 梁言念看向白路迢:“是他有什么问题吗?你是不是认识他?” 白路迢双手背在身后,轻叹了声:“算是认识吧。” “你认识他?!”梁言念忽然停住脚步,伸手抓住白路迢手腕,让他也停下来。 她站在台阶上,他立于台阶下,两人对视,梁言念紧张又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悉数落在白路迢平静的眼眸中。 白路迢知道梁言念想要答案。 他牵起梁言念的手继续往下走,梁言念一边走一边看着他,等待他开口。 白路迢回头看了梁言念一眼。 “他原名叫周然,父亲曾是户部侍郎,借户部侍郎之职贪-赃-枉-法。经年之下,其贪-赃数额巨大,黄金白银皆逾万两,房产多处,此事证据确凿,被判了斩刑,涉案者同为斩刑,家被抄了,府中下人不涉案者被遣散,自寻生路。” “原本,他身为罪臣之子,即使没有被判斩刑,也要执行流放之罚,去苦寒之地做苦役,但他母亲是皇后娘娘出嫁前好友,拼死恳求皇后娘娘出手相救,皇后娘娘念及旧情,便去请求皇帝开恩。” “那时皇帝登基不久,应该才是他登基的第四年、还是第五年,他需要皇后娘娘背后娘家势力的支持帮助他稳固朝政,于是给了皇后娘娘这个面子,留了周然一命。但,他自此不可入京都城,一旦踏足城中,无论是何缘由,都必死无疑。” “按理说,他应该走的越远越好,离开京都再也不回来,谁能想得到他竟然出家了,而且就在这离京都只有半天马车路程的灵隐寺中。” 梁言念错愕震惊,罪臣之子…… 她抿了下唇,脑中思绪有些乱。白路迢说的那些话她听得清楚,但仍然有些…… 不可置信。 白路迢又道:“我不清楚你阿姐和他是怎么回事,但你阿姐应知道他是谁,就其身份而言,什么都不说,反而是好的。” 梁言念神色更显震惊。阿姐知道他的身份? 阿姐知道……? 难怪不管她如何询问,阿姐都总是转移话题,对于那晚出现的僧人闭口不谈。她是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了然的真正身份。 原来是这样。 梁言念微微低下头,眉头微蹙,思绪未断。 白路迢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一个一个台阶走下去。 关于周然……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了然”,关于了然的事,白路迢是在白府的卷宗中看到的。 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也才几岁,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但他十岁便开始开始阅读白府历年收集的各种信息,以及北渝境内各种大事件的卷宗,重要涉案-者附带有画像。他记性不错,看过两遍后,卷宗上记录的事情就能记住。 尤其是部分事态严重的大事,白隽和叮嘱他一定要记住,所以有些事他还特意背下来了。 因此方才在须弥山顶看见了然时,他脑海中便浮现出曾经卷宗中的画像,继而想到了当年的事。 一直到山脚,梁言念都没再言语,只是时不时往周边看去。 走出须弥山,白路迢牵着她走到马车前,而后低头看了看她脸色。她好像在想什么,一副出神模样,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到马车旁边了。 白路迢失笑,抬起另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梁言念愣了下,眨了眨眼,而后转头去看他。 白路迢道:“上车吧,该回京都了。” 梁言念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然后点头:“好。” 白路迢将梁言念送回肃王府后,便先回白府了。 梁言念目送他离去,而后才转身走进府门。梁奇在等她,一见她回来,便走上前,先行礼,后道:“三小姐,王爷和王妃在书房,他们让我在这里等您,交代您回来后便让您直接去书房找他们。” 梁言念愣了下,稍有诧异。阿姐这才下葬,又有要紧事发生了? 她不由皱起眉:“梁叔,爹和大娘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是和大小姐有关,姑爷也在那边。” “……” 梁言念抿了下唇,忽觉头有些疼,但还是点头示意:“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谢谢梁叔。” “三小姐客气。” 梁言念直接去往书房。她到时,梁婺、安雨丹和夏明霁都在,梁婺坐在桌案前,安雨丹与夏明霁分别坐在桌案两侧,面色凝重。 “叩叩叩——”梁言念在书房门前敲门。 书房内三人视线同时看向她,而后各有不同程度的将情绪收敛回去。 梁婺缓了口气:“念念,进来吧。” 梁言念点了下头,这才过去。她问:“爹,您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的确是有事要和你说。”梁婺看了夏明霁一眼。 夏明霁接过话头,道:“念念,你长姐要回阜都。” 梁言念有点意外,也有些紧张:“这么快就要回去?可是长姐的身体还未恢复,不等她休养好了再回去吗?从京都回阜都,路途遥远,她身体……能受得住吗?” 夏明霁看着梁言念:“我说会和你们先商量一下这事,之后再给她确定回答。” 继而梁婺道:“你没回来之前,我们已经初步商量了下这事,以她的身体状况,确实不适合立刻启程回阜都,但她现在情绪不稳,有些话我们去说,她可能不会听。念念,皎月从小就疼你,也最能听你的话,你说的话,她一定会听的,你帮我们去劝劝她,起码要等她休养好后再离开京都,行吗?” 安雨丹也看着梁言念,眼神微微闪烁着,眼里带着几分请求。 梁言念道:“她是我的长姐啊,劝慰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本来就是我身为妹妹该做的,哪里说什么帮不帮的。” 她朝安雨丹笑了下,又看向梁婺:“请爹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长姐在京都养好身体后再离开,免得落下病根。” -- 皇宫。 御书房内,秦与奕坐于桌案前,一手撑头,一手翻阅桌上所放奏折,大抵是看见了什么令人头疼的东西,他眉头忽皱起,脸色也凝重起来。 卢清端来一杯参茶,小心翼翼放在书桌边,轻声提醒:“陛下,您已经看奏折两个多时辰了,喝杯参茶,稍微歇一会儿吧。” 秦与奕抬手按了按眉心,面露愁容,又满是疲倦之意发出一声叹息来。他道:“两日前,东海那边传来消息,说安远侯在操练水军时不慎从船上掉入水中,被他自己布置在船下的陷阱伤到,至今昏迷不醒。” “刚才,东境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柴将军与人比骑射之术,结果纵马时从山上摔了下去,当场死亡。” 秦与奕再次发出后一声叹息,他拿起奏折,而后抬眸看向卢清:“安远侯和柴将军可是朕的心腹,他们几乎同时出事,你觉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 卢清心中一颤,心跳迅速加快,如鼓锤重重砸着,后背冷汗直冒,姿态顿时显得小心谨慎起来。 他忍着嗓音里的颤音:“老奴不敢妄言。” “朕恕你无罪,你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卢清不敢看秦与奕,嘴唇紧抿了下,脑中思绪飞速转动,道:“柴将军素来喜爱与人比试骑射之术,以前将军也是意气风发,可柴将军今年也五十多了……这……前往山中与人比试骑射,难免会有意外……这,谁也说不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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