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竞庭歌点头,兴致盎然,“站在一位公主身边,说点眼也不点眼,却着实占着许多方便。是个好位置。”她思忖片刻,更添趣味,“那怎么被发现的?上官家那边的说法,消息自九月起中断,想来是那期间?” 阮雪音没想好要说多少,说哪些,却蓦然想到一个问题: 既然连云玺来折雪殿伺候这种事也算情报,阿姌亦明确说过弄清自己的立场是她们功课之一—— 七月间自己出手救了顾星朗,而后连续出入挽澜殿,八月里甚至闹出了堪比盛宠令的广储第四库事件—— 这些事情,难道竟没传回苍梧? 否则今日竞庭歌怎会表现得对她和顾星朗的状况懵然不知,一再追究? 还是说,上官朔并没有把所有情报都承禀君上,至少对竞庭歌有所隐瞒? 这是为何? ——因为苍梧,甚至就是相国府上官家中,有人精通药理乃至于会用四姝斩,这件事不能外传。而自己与挽澜殿与顾星朗开始往来走动,全自七月救人开始。要说后面的事,就不得不说这件起始。 上官家有一个与四姝斩相关的秘密。不想被人察觉。至少不想被竞庭歌察觉。 因为她出自蓬溪山。 这样就都说得通。当初在冷宫,自己那样逼问阿姌,后者抖落了半生包袱,唯独不肯说她们两姐妹的药理是谁教的。 竞庭歌还在等阮雪音开口。 后者沉默的时间却长得超出了预期。 “上官姌的事我自会告诉你。现下有一件,你先同我好好说说。”
第二百零六章 一时片云遮 她终于开口,在对方耗光耐心之前。 “比上官姌的故事还有意思?”竞庭歌挑眉,“有言在先,不好玩的事情我不听,更没功夫聊。” “上官姌和上官妧都知道四姝斩,而且会用。” 竞庭歌先前微挑的秀眉还没来得及落下。 “来。快说。怎么回事?” 阮雪音瞧她骤然正了语调神态,连坐姿也挺拔许多,莫名想笑,心道五年过去,这丫头仍是死性不改,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先别问我怎么发现的,讲起来略长。就你这些年下来对上官府的认知,他们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人,或事?”她想一瞬,再补充:“那位上官少爷做的什么生意,竟是半分说法没有?连蔚君都不知道?” 经商之事,没有隐瞒国君的道理。尤其朝中要员家眷的生意。 “他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也没问过。”他,自然指慕容峋,“上官宴这个人神秘,一年里大半时间不在苍梧,甚至很可能都不在蔚国。”竞庭歌凝神想半刻,轻轻摇头,“我在苍梧五年,从没见过此人。”又看向阮雪音,一脸无辜,“你也知道,我前三年忙着帮人争皇位,顾不上其他;这两年亦没轻松多少。一个不在朝堂的高门子弟,哪怕是上官朔的儿子,我管他做什么?” 的确。阮雪音无话可说。换作是她,恐怕更忙不过来。 “就没有一点传言吗?相府长公子在经营的产业,难道没人关心?” “早先我没入宫时,仿佛听过一些。像是钱庄银号一类?忘了在哪儿听的。真想知道,我回去问慕容峋。” 阮雪音听她一口一个慕容峋喊得仿如路人,哦不,仿如冤大头,颇觉无语: “你同蔚君陛下——” “说了没事。”竞庭歌瞪眼,“所以呢?上官宴做什么买卖,与四姝斩何干?” “他那些买卖里,可有诸如,药材生意?或者医馆?只是打个比方。” “打个比方也没有这般逻辑。”竞庭歌撇嘴,看着她有些嫌弃,“四姝斩所需原材料、制作方法,你我皆有数,甚至你比我更清楚。凭他是卖药材还是开馆行医,都不可能通过坊间任何渠道获悉四姝斩,更不可能弄到手。”她顿一瞬,加重了语气,“民间不可能有。” 民间难藏事,尤其各种圈子,这等奇药,或者说奇毒,倘若真有,早就悄悄传开了。 阮雪音心知有理。 但上官家总共这么几号人,最不被熟知的不过一个上官宴,不从他这里着手,又该往何处想呢? 不对。 上官朔,上官宴,上官姌,上官妧,还差一位主母。 几乎在阮雪音抬眼向竞庭歌的同时,对方开口了: “上官家的第二任主母,上官妧的母亲,今年秋猎我见过一次。”她沉吟片刻,继续道:“这么些年,我就见过她这一次。上官宴再是不露脸,总归是上官朔与其原配夫人之子,身份确切。而这位填房夫人从哪里来,是哪国人,什么出身,全无说法。真要说神秘不为外人知,她才是。” 阮雪音意外:“连是不是蔚人都不知道?” 七月间初入煮雨殿那次,上官妧却明确说过她母亲是蔚国人。而那道出自崟国的蜜糖凉糕被做得出神入化。 竞庭歌回忆半晌彼时同绣峦奉漪的对话,点头道:“我没特意打听过。就目前耳闻,没人知道。” 一位来历不明的主母。还是相国夫人。这在青川三百年名人轶事里,实在罕见。自古高门主母,皆同样出自高门,哪怕出身不够好,也不会来历不明。 “这么奇怪的事,你居然不打听?” 竞庭歌语塞。依照她过往行事作派,但凡看不懂想不通之事皆值得探;她也不是没疑过这位相国夫人,尤其十月像山秋猎那场突兀的照面之后。 但她前一晚被漫山遍野绵延不绝的灯火糊了脑子,夜里梦魇,将在烽火台边对慕容峋说过的冬夏冷暖客栈梨树又反反复复过了数遍—— 仓库的吱吱声与风声,老师的笑和问话,四岁的小雪站在尚未开花的大梨树下说“就叫庭歌,可以吗”。 以至于第二日午宴,她全程晕乎,直到上官朔携夫人到了跟前,她不得不与对方初见寒暄应付过去—— 主动来结识,确实不寻常。按绣峦奉漪的观感,就像是专程来看她。说的什么来着? ——竞先生貌美,想必令堂亦是佳人。 仿佛是这样吧?她记性不济,只能勉强想起来大意。但这有什么?一句过分寻常的场面话,而自己无父无母。 “其实不知国别,不明出身的人,咱们还认识一位。”见她不言,阮雪音也不催,心思再转,忽又吐出一句话。 竞庭歌刚想到这茬,闻之瞪眼:“阮雪音,你挤兑我是不是?” 阮雪音一愣,很觉无语,“不是说你。说你我就不用‘咱们’了。” “那你说谁?咱们都认识,还不知国别不明出身,”她随口念叨,顺手端起茶杯啜一口,突然—— 半口温茶几乎要喷出来,强行憋住了,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分数口吞下去,这才出声: “你——”她眼睛瞪得比铜铃大,盯着阮雪音仿佛对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你怀疑什么?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怀疑。就事论事罢了。”阮雪音面上镇定,心里却打鼓。在寂照阁那晚对老师突然生出的好奇太过锋利,哪怕这些天她一再试图将那根刺从脑中拔去—— 不得其法。无论好奇还是疑心,一旦生出来,就很难被抹得了无痕迹。 而疑心生暗鬼,好奇害死猫。 她摇头,不知脑中怎的又冒出这么两句话;冷眼瞧竞庭歌反应,对方果然也是排斥。 “因为四姝斩?” 殿内寂静,正午无人语。当竞庭歌再次开口,云玺亦来了寝殿外请午膳。 阮雪音扬声道一句“就来”,细听门外脚步声远了,才看向竞庭歌答:“是。”未免牵扯太多,她暂时不打算提寂照阁的黑曜石和那满墙的青金色线条,“上官夫人身份神秘,她的两个女儿会四姝斩,单看这点,同我们是很像的。” 惢姬身份神秘,她的两个学生会四姝斩。 是这种“像”。 虽然荒谬不成逻辑,但竞庭歌与阮雪音一样是直觉精准之人,她不否认这其中或有联系。 “待我回苍梧,会一探上官家。” 她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她的。 “有言在先,只是为着四姝斩和上官家的猫腻。”依然是竞庭歌,“与老师无关。” “自然。”阮雪音答,“我也有言在先,此为你我之事,无关立场,不涉朝局,无论结果如何,你不能因为真相有利或不利于蔚国,瞒我或诓我。我查四姝斩,也是得了老师示意的。” 却不知老师在所有这些影影绰绰之后,有没有角色。 她不该有角色。也不能有。
第二百零七章 解释春风无限憾 竞庭歌撇嘴:“放心。上官家还有个人在祁宫,初始线索也在这里,绕不过你去。” 阮雪音点头,忽又想起一事,“你可记得,老师曾说她有一位故友,精于易容,堪称圣手?” 竞庭歌想了好半晌,不确定道:“是说过吧。我记不清了。” 阮雪音知她只记自己关心的事,颇觉无语:“他们当中,有人会易容,也是圣手水准。上官姌就是带着面皮在祁宫藏了十二年。” “他们,指上官家的人?以及我们在怀疑的某个或某些,立于暗处之人?” “是。” 竞庭歌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日光倾泻,穿过窗棂打在洁白枫木圆桌上,将那些细致蜿蜒又全无纠葛的木纹照得异常清晰。 清晰得叫人心慌。 阮雪音与竞庭歌起身往正殿去,缓步并行,相伴无言,都莫名有种自己是否亦落入了某盘未知棋局的—— 不能说恐慌。对于两个空前**的姑娘来说,更像是,警醒? 以至于先前有关细作、江山美人、情报、立场乃至于闲事的往来试探都有些相形见绌—— 两个人各怀心事,或者说各自怀着同一件心事,总算共用完午膳。照目前情形,竞庭歌被允准入后宫只有今日,时间有限,自然不能午睡;就是阮雪音要睡,她也不许。 于是略作休整,有一搭没一搭又说了几句,未时过半,二人出发,方向是煮雨殿。 日光正燥,又才吃饱喝足,两个人走在路上都甚觉头重脚轻,神疲乏力。因自幼所受教养方式之故,她二人精力在女子中算是相当好的,熬得住夜,挨得了困,此时要去“办正事”,更没有困乏的道理。 究其原因,终还是方才兜兜转转将线索绕至老师身上这项,于不经意间搅了心神。 竞庭歌略想一回,有些来气,很想转头骂人。 老师神秘,自她们跟随以来也有十六年了。这么些年下来都相安无事,如今就因为四姝斩,当真要反查起师门来了?老师若有问题,还叫你查它做什么? 转脸便要呛声,却见阮雪音也自飘飘忽忽神思倦怠;她犹豫半刻,收了恼怒,这才发现周遭人来人往,偌大的御花园内竟是热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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