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祁宫倒稀奇,大中午的,一个个不趁主子们消停也自歇一歇,人来人往都忙什么?” 一路无话,便是云玺跟在后面也觉困乏,总算听见有人开口,赶忙答:“先生忘了,傍晚君上在呼蓝湖畔设家宴为先生接风,此刻看他们往来方向,当是在筹备布置呢。” 竞庭歌挑眉,旋即灿笑:“真是好大一个面子。”又转而向阮雪音,“究竟是给你面子,又或给慕容峋面子,还是祁君陛下自己有所盘算?” 阮雪音被当头烈日晒得心气不顺,闻言也不转头,闷闷道:“你自己送上门来,巴巴要入后宫找我,这么昭然若揭的动作,人家岂有不作反应之理?” “这是你猜的?还是他告诉你的?” “待会儿入了煮雨殿,你们自己聊。”阮雪音不接这两句问,径自转了茬,“我杵在旁边,怕人家有口难开。” 竞庭歌轻嗤一声:“你以为你不在,她就会对我知无不言?” 阮雪音一愣,旋即摇头:“同一阵营还要千算万算,都够费劲的。” “是上官朔那只老狐狸心窍多。我又不曾算计他。” 你叫上官朔老狐狸,因为打过交道;老师又为何会称纪桓作老狐狸呢? “我说,见她之前,我得把你这里的说法先听了。”眼见对方又开始走神,竞庭歌再催,“方才说好要告诉我的。” 自讨论面子问题始,阮雪音担心她又口无遮拦喊出顾星朗尊名,有意加快了步速。故而此时两人说话,云玺和几名随侍皆被甩在一丈开外,四下无人,算是安全。 阮雪音斟酌片刻,觉得仅就自己所知,其实无不可说,刚要开口,远远见清晏亭里坐了个人。 一身明翠,一身端庄矜重,便在阮雪音凝了目光过去的同时,对方亦转头望过来,展颜而笑,名花倾国,在满园潇潇秋色中竟有些春盛意味。 “这是纪晚苓?”眼见那人起身出亭径直过来,竞庭歌低声问。 “眼力不错。” “我是谁?”竞庭歌轻笑,“她倒有事找你?” “看样子,怕是找你。” “找我?” “大名鼎鼎的竞庭歌来了祁宫,总要见一见吧。纪相不方便会你,自有人方便。” 竞庭歌神色如常,只声音微微挑了调:“所谓大祁第一高门,啧啧,也当真是殚精竭虑。今晚不是有家宴?她着什么急?” “今晚家宴没有她。”阮雪音低声回。但有纪平啊。她蓦然反应。还需要另外派她? 而纪晚苓已于这番思忖间施施然到了跟前。 两位夫人相见行礼,竞庭歌微笑颔首,既不福身也不问安。纪晚苓略感诧异,并不诉诸面色,温声道:“早先听闻竞先生将来霁都,便一心想要一见,也好当面致谢。” 竞庭歌闻言也诧异,勾唇一笑:“瑜夫人哪里话,庭歌何曾效劳,还需要你当面致谢?” 纪晚苓似是意外,看一眼阮雪音,和煦再道:“雪地印记之事,听说耗费了先生整整一个月时间,此乃晚苓之请,自然要谢。” 竞庭歌秀眉再挑,笑容亦变得叵测,勉强忍了转脸去看阮雪音的冲动,“瑜夫人客气。查案解谜什么的,蓬溪山最是喜欢,也算擅长,你就是不请,我们也是要查的。” 阮雪音满心无语,暂时不想分析纪晚苓跑来挑这么一句是何意图;而竞庭歌显然不打算放过送上门来的鱼,这就要扬杆子垂钓了。 “说起来当年之事,本与祁国无涉。若非地方选在了封亭关,崟、蔚两国在场的又都是储君或储君之选,祁国本无须出面,更无须劳动战封太子。”她煞有介事叹气,轻轻摇头,“谁曾想三方都年轻气盛,又都是日后要登大宝之人,一言不合,竟这样闹将起来。”言及此,她面露疑惑, “瑜夫人可知当时具体情形如何?传言众说纷纭,但据我所知,战封太子不是冲动易怒之人;我这几年在苍梧与肃王往来,他也是沉得住气的,虽然火气是大了些。至于阮佶,”她抿嘴一笑,“崟国这位太子的斤两咱们都有数,不值一提。” 阮雪音猜到这人要钓鱼,却不成想她用力这么猛—— 煮雨殿不去了?奉君命来办的差,不及你在这里探案诛心以备排兵布阵? 好在纪晚苓是个有分寸的。不仅有分寸,也有脑子,更有定性。她并未就着竞庭歌之言往下回应铺展,只微怔了片刻神,展颜再笑: “竞先生好奇之事,晚苓也有许多不解。说起来此事之所以扑朔迷离,也因为事涉三国,大家各执一词,又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将各自所知的线索完整放在一处分析。先生来霁都自有差事要先办,晚苓不便在此搅扰。待先生办完差,若得空,不妨来披霜殿一叙。”这般说着,又看向阮雪音,“珮夫人自入宫便一直在查此案,难得竞先生来,更得助力。”
第二百零八章 自古逢秋悲寂寥 直到此时,阮雪音才明确纪晚苓半路杀出的原因—— 或也有替其父会竞庭歌之意,但究其根本,主要是为了,或者说始终是为了,封亭关疑案。 自己答应了对方要查,这几个月忙着看那三本宇文家帝王册,又莫名被拉扯进阿姌之事,进度停滞不前;一朝入了寂照阁,又因学水书和揣度老师的问题而散了大半精力,更无暇顾及查案—— 而其实自己得入寂照阁,条件之一也是答应了顾星朗要探封亭关之真相。 怎的那人竟也不催?就这么带她进去了? 长相思兮常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脑子里蓦然跳出这两句话,她一个激灵,拒绝将原因归结为此项。 而纪晚苓与竞庭歌正入戏于各自盘算中,蓦地被阮雪音一个激灵带来的气息波动破了功,两人齐齐望过去,以为她是在提醒—— 或者说强行打断当前对话往来。 双方对她此举各有理解,亦都觉合理,一时不再多言,再次见礼暂别。阮雪音二人携一众宫人往煮雨殿去,纪晚苓主仆仍立在原地。 “这便是少爷一心倾慕之人。”蘅儿极目追那道烟紫色背影,语声喃喃,似嗟似叹。 纪晚苓一怔,方想起来还有这桩被长久忽略的公案,转脸向蘅儿神情复杂:“你啊,如此时局,便不要趟这浑水了。” 纪齐也最好不要。她默默想。竞庭歌来了霁都,还不知那小子会否闹出动静。趁今晚大哥与月姐姐入宫,还得将此事嘱咐了。 这边厢纪晚苓开始担心纪齐,那头竞庭歌再次被方才对话淹了一头雾水。 “我说,你查封亭关的事,是因为答应了纪晚苓?” 这是为什么缘故?夫人之间的,友谊?她猛一个寒战起,颇感震惊。 “此事说来复杂。”回想起最初找纪晚苓谈战封太子案的初衷,为了解除对方与顾星朗嫌隙从而让他们重修旧好、以此讨人情之类,阮雪音也甚觉无语,“总之如你猜测,确是我入寂照阁的条件之一。” 竞庭歌想一瞬点头:“如此条件,倒勉强能匹配寂照阁。只是——方才纪晚苓之言甚是一针见血,此案之所以复杂,正因为事涉三国,很可能各自都有所隐瞒,故而导致线索不齐,经年不决,你拿查明此事做交换,要何年何月才进得去?” 阮雪音不想告诉她自己七月里救了顾星朗一命,也懒得交代雪地印记已经解了顾星朗在纪晚苓那里的嫌疑—— 这些都是人情,都是交换条件,而自己已经进过一次寂照阁。 “一步步来吧。总归老师对河洛图有兴趣,是为了探究曜星幛和山河盘之来历。既无功利目的,也便不急在一时。” “我若是你,便找机会回一趟蓬溪山,弄清楚老师到底急不急。” 话一出口,她顿生悔意,而阮雪音于顷刻间理解了对方意思。 早先在寝殿那番无关老师只是解惑的话,双方都不过在自欺欺人。日月无私照,一时片云遮,那些多年来因着师徒情分或者某种奇异氛围,以至于一叶障目甚至被视若无睹的问题,老师和她的神秘,那两件神器和举世无双的蓬溪山药园—— 已然被这场对话突然翻呈至日光之下。 而她都还没告诉她寂照阁内情形与她们各自手中重器的惊人联系。 阮雪音默然,并不接话。 竞庭歌自知失言,也不大畅快,转了话头道:“这纪晚苓看着倒叫人平白生出些亲切感,大祁第一美人,也算名实相符。” 阮雪音颇意外,“难得还有让你生出亲切感的人。”顿一瞬又道:“此前从未有过吧。” “嗯,她算第一个。倒也稀奇。”竞庭歌不置可否,闲闲再开口:“这般光彩照人又懂读局知进退的世家小姐,我在苍梧五年,没见过与她旗鼓相当的。想来是纪桓教导之故?顾星朗眼光不错。” 她深深看一眼阮雪音,对方却渺远了神色在看远处秋光。宫阙层叠倚晴空,如此明耀的十一月午后,却也因为瓦色之幽碧而多出几许深沉。 煮雨殿大门虚掩。 而阮雪音已经于临近殿门口的最后几里路间完成了阿姌之事的转述。 她说得极简。不包括顾星朗中四姝斩,不包括夕岭事故始末,只直指要害讲了上官姌与父母亲的半生之约,以及上官妧如何无意中吐露了这场约定的难以兑现以至于其姐愤而掀了牌面。 竞庭歌听得瞠目结舌。与上官朔一样,她将上官姌倒戈放在了所有可能的最末,尽管不似其父那般绝对—— 竟然是这样。什么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这都不是一招不慎的问题。这谁能想到?! 究其根源,此变之症结在于上官妧急于留人,功力不够,无意诛了心;而上官妧急于留人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不想上—— 为了,情。 她一个激灵,摇头道:“情之一字,害人害己。老师一早告诫过我们,真至理也。” “老师说的是,情之一字,易为软肋,所以无情方可至强。”阮雪音蹙眉,忍不住纠正。 “一个意思。”竞庭歌不耐,仍觉震动,“所以此事也是一个警醒,三思而后语,话不能乱说。说者无心,听者却可能反应出一个覆水难收的结果。” 阮雪音转头看她一眼,暗忖就你如今这副张牙舞爪口无遮拦之状态,倒确实需要警醒。 煮雨殿虚掩的大门内,一名宫人垂首默立,想是午后困乏,又被难得的秋日烈阳一晒,神色有些恹恹。 上官妧就站在正殿廊下。那是整个煮雨殿前庭的中轴线尽头,浓郁明艳的一袭绛紫肃然而立,竟显得比满庭秋色更为萧索。 如此绝艳以至于荼蘼的颜色,竟也会显得萧索。与数月前六月雪长廊间的凌然翻飞已是冰火两重天。 不知何故,那萧索之意莫名叫人想起冷宫冰凉地面上的阿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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