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上官姌已经死了? 是顾星朗杀了她,又或另有其人出于某些考虑杀了她—— 因为那姑娘除却传信还做了别的事,比如—— 杀人? 以至于无论顾星朗又或其他人,不得不动手杀了她? 行喋血之事,而假手于人。上官朔行喋血之事,而假手上官姌。是这个逻辑吧? 竞庭歌确定自己此刻迷惑,是因为某些必要事实的明显缺失。故意缺失。 或许从慕容峋开始,她听到的就是有删减的故事。 而这些刻意隐瞒,构成了现下模棱两可、无半分主动权的局面。 那上官妧呢?如有隐情,她又是否知道,知道多少? 这般想着,终是彻底转头看了一眼左侧席上人。 她的筷子快掉了。 那手纹丝不动如坠冰窖,一双雕花银筷子上下不齐,画面很不好看。 于是越发确定慕容峋和上官家皆有所隐瞒。而阿姌的死活再度变得可疑。 那么顾星朗呢?他今日所言所行,又有多大程度是在唱戏?哪些为实,哪些是虚? 戌时过半,筵席结束。淳月未归,顾星朗嘱纪平先行回府,晚些自会将人送还。 上官妧走在最末,身上披一件玄紫色斗篷,却似仍觉得冷,细长的身子在湖岸夜风中微有些抖。 竞庭歌没带斗篷入宫,阮雪音将自己那件绛红斗篷给她披了。她欣然受下,一点点放慢步子到了上官妧身边。 至水榭外九曲回廊处,顾星朗停顿转身,见竞庭歌与上官妧并行在一处,未动声色,只淡淡道: “行将入冬,夜里风大且冷,都早些回去休息。送竞先生回同溶馆的车都安排好了?”问的是涤砚。 “是。此刻正候在正安门外。” 顾星朗满意:“好生送竞先生回去。”又看一眼阮雪音,“你跟我走。” 阮雪音一呆,不及反应;竞庭歌却反应飞快: 三更半夜的跟你走,走去哪儿?想干嘛? 等会儿。 他刚说,“我”? 又见顾星朗眉头一蹙,解下自己身上象牙白龙纹斗篷将阮雪音兜头兜脑裹了。 “两个人出门带一件斗篷,嫌自己身体太好么?” 此话说得含蓄,声音也低,但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四下安静,自然被竞庭歌听到了。不止听到了,她还分明听出些嫌她披了阮雪音斗篷的意思。 “是奴婢考虑不周。下次一定注意。”云玺接口,忙着领罪。 哪还有下次?竞庭歌气鼓鼓。 阮雪音不知自己是吃多了还是困极了,还是因为考虑顾星朗今日言行而分了心。总之她没想好该说点什么以应对当前局面,又觉得会越说越乱,不如不说。 但她不能就这样和竞庭歌分道扬镳。 “竞先生还会在霁都呆上几日,有机会见。” 就在她微张了口准备陈辞时,顾星朗言简意赅断了她思虑。 “走吧。”他转身举步,无从反驳,不容违抗。 阮雪音看一眼竞庭歌,算是暂别;竞庭歌回看,给了她一个直击神魂的逼视。 一团乱麻。阮雪音想。而这漫长的一天还没有结束。 “你故意的吧。” 阮雪音披着白色龙纹斗篷,和顾星朗并肩走在最前。涤砚和云玺跟在两丈开外。其他人更远。 “你说哪一件?”顾星朗负手望向空明夜色,月光莹白,暗涌的呼蓝湖水不断在身后退却。 “全部。” “没那么夸张。” 他不想现在聊。阮雪音心道。或许根本就不想聊。 “去哪里?”她想一瞬,转了话头。 “挽澜殿。” 做什么?她没问出口,因为会显得怪,有些此地无银。 “不是说好今晚留新的功课?”像是听见了这没出声的一问,他再道。 哦对。阮雪音恍然。是说好了。短相思兮无穷极那天。昨天。 “我们要走回去?” 从呼蓝湖回挽澜殿,虽不如回折雪殿那般远,到底要费些脚程的。 “你还走得动么?” 他神色淡淡,眉宇间似有倦意,但语气沉笃,步伐更沉笃。 “嗯。” 阮雪音答。长夜深寂,十一月的风裹挟秋末冬初方冒头的刺骨和冷润,扑面而来,从头到脚。她微缩,拢一拢身上斗篷,暖而干燥,尚有余温。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与君长夜语 亥时,两人迈入挽澜殿大门。 该是走了至少半个时辰。她想。且走得很快,全程未歇。好在她也是能走的人。 而他心情糟糕。 她确定他心情糟糕,却不知是为了哪一项。 声东击西装模作样?这么些年了,哪怕不喜欢怕也早就习惯。 利用了淳风的性子和伤心?用与不用,淳风都是这个性子,都在伤心,用便用了。她叹气。且他不是一早准备好了用淳风么?才让自己昨晚去灵华殿做说客。 所以是,虽然定了心下了手,仍觉抱歉? 或许有一点。 但当是还有别的事。 他一路沉郁,沉郁如深秋夜的长风呼蓝湖的暗涌。她极少见他这样。哪怕冷宫审阿姌那日夜里从清晏亭将他捡回折雪殿,为着是否利用真心之题,他也是苦恼大过沉郁。 而此刻沉郁中,分明带了些恨,愤,与狠。 让她想起那个繁盛秋光午后挽澜正殿的气氛。他、顾淳月与自己三人围坐,聊了大花香水兰。 是这个? 淳风今日之恨,也是这个?单是阿姌被逐离宫,不会作如此反应。而她说了为父抵命。 如果是。大花香水兰,究竟杀了谁? “上官姌,还活着吗?” 御书房,乌木案,顾星朗摊开一张洁净宣纸,提笔,发现无墨可用。 “你会研墨吗?”他不答她问,自己问出一句全不相关的。 阮雪音一怔:“不会。” 顾星朗挑眉:“你们在蓬溪山不写字?” 就这么三个人,总不至于惢姬大人研墨? “她研。”阮雪音一脸坦荡荡,“竞庭歌。” 书架人家整理,东西人家收拾,墨也是人家磨? “那你干什么?” “体力活儿都我干。” 顾星朗目瞪口呆:“什么?” “她五岁上山前,收养她的那家人待她不好,劈柴、打水、洗衣服、搬东西通通让她干。她说她此生都不想再干这些事情。恰好我不喜欢做太细碎的事,收拾整理缝纫磨墨之类的,还是那些直接出力气的活儿痛快。所以我们分工明确。” “你是说,你负责劈柴打水,洗衣服搬东西?” “嗯。” 顾星朗一脸不相信,下意识去看那双雪白莹润的手,不自觉回忆一瞬昨日握在掌心的触感,吞咽一口,“你可不像做这些事的人。” 阮雪音正欲反驳,抬眼见他盯着自己手看,有些反应过来,“老师怕我们平日里做事伤了手,制下许多润泽肌肤的香膏,让我们有空便涂抹,看书上课时都抹。”她伸展十指低头看一眼,觉得还行, “竞庭歌还洗碗碟呢。她的手也很好。其实真要计算,也没多少事,不至于就伤了手。” “惢姬大人倒很在意经营你们的容貌外在。”他心下微动,头绪不清,“饭呢?谁做?” “却是老师。”阮雪音答,似乎想不通,表情有些—— 可爱。顾星朗想。 “说也奇怪,除了打理,”她一顿,想起来在冷宫与阿姌对质时已经暴露了蓬溪山有药园之事,而顾星朗也知道她有一箱子瓶瓶罐罐—— 于是不再改口,接上继续:“打理药园和制药,大部分日常事务老师都不爱干,独独喜欢做饭。到今年我下山前,一日三餐依然是老师准备,所以我和竞庭歌都不会做饭。” “好吃吗?” “怎么说呢。”她想一瞬,“有些味道不一定是好,而是习惯。因为习惯,会觉得其他味道都不如它,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好。甚至可能是最好。” 顾星朗沉默片刻。 “人家叫你小雪,你却叫人家竞庭歌?” 阮雪音一愣,颇觉无语:“她很少这么叫。应该有十五年没这么叫过了。” 顾星朗再挑眉:“你们认识多少年?” “十五年。” 显然是有故事的。顾星朗暗忖。但他现下没什么心思听故事,只由衷感叹一句:“小雪也有人叫了。” 这话像是没说完,也很莫名其妙。阮雪音偏头看他:“什么?” 小雪也有人叫了,那我要怎么叫你? 他干咳一声,止了这猝不及防的心思,“没什么。”又看一眼案上砚台,“没墨写不了字,出不了题。你不试试么?” 阮雪音也去看那砚台,“你也不会吗?” 顾星朗重重盯她一瞬。只差一句“放肆”没能出口,被满腔深沉宁柔拦在了半路。 阮雪音反应过来,有些尴尬,“要不让涤砚大人进来磨?” 顾星朗不答,黑着脸将砚台抓至跟前,“墨锭在书架最右从下往上第四层。” 阮雪音不敢再辩,灰溜溜至书架边找墨锭,确认无误,又抱着一匣子五个墨锭灰溜溜走回来。 “拿圭形那个,” 阮雪音打开匣盖,低头去看,没有圭形,只有一个似乎用过几次的,也许之前是圭形? “中间饰了螭龙,上下有如意头云纹。”听她半晌没动静,顾星朗补充。 就是它了。阮雪音取出那锭墨,“放上来吗?”她看一眼砚台,上面不知何时已被加入了少许清水。 顾星朗伸手去接,眼神冰凉。 开口让祁君陛下自己研墨,她自知理亏,小心递过去,不敢再有失。便见他持墨轻推,缓缓打圈,眉宇间倦意仍在,姿态却如常好看。 她凝神看了一会儿,终于觉出来哪里不对: “你用右手研墨?” 顾星朗不抬头,盯着墨锭与砚台接触区域缓缓渗出的墨汁,才刚开始,颜色很淡,“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有,就,”她犹豫,不太确定,“研墨所费时间长,持墨锭的手容易酸,好像一般都是用不写字那只手。竞庭歌就是用左手。” 顾星朗终于抬头,瞥了她半眼,“偶尔为之,无所谓。”低头再凝那些墨汁,走墨打圈的手依然稳定,“你以为我平时会研墨?” 阮雪音干笑,“君上素日里不操练,需要用时却技艺上佳,臣妾佩服。” 顾星朗本就磨得不情不愿,闻言再抬头瞥她,“这磨墨打圈也没多少技艺可言,不过讲一个心静手稳。常年写字的人手都稳,大概知道方法,都能磨。”这般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摇头道:“你字写得那么难看,想来甚少提笔,确实也研不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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