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搁笔,一共十二个字,“好了。拿走。” 阮雪音不伸手。 他抬头再看她,半晌,“其实她也可能自己发难,不需要谁刺激。只是午间恰好听到这曲《广陵止息》,发现可用,便用一用。”他没什么表情,似乎不想再复盘此节,“说起来,她们俩为何会突然切磋琴艺?不是应该抓紧时间,闭门私语?” 她们闭门私语过了。《广陵止息》是我引她们弹的。 她没法儿说。 今夜这一出,某程度讲她帮了他。 一入红尘深似海。没人拉也能就这么搅和进去。哪有什么全身而退。 困意完全袭上来,她甚觉头疼,非常想睡,伸手去拿那张纸,“我先回去了。” 顾星朗轻轻抓了她胳膊。 “陪我再坐会儿。一小会儿。”他顿一瞬,“我睡不着。” 阮雪音约莫明白他为何睡不着。却仍旧糊涂。最大的糊涂是,如果她思路正确,推论成立,阿姌究竟用大花香水兰杀了谁。何时。何地。 又是如何被发现的? 转折点显然是那个秋光繁盛的午后。他和顾淳月询问她兰花之事。 杀谁会引发这种效果呢?以至于清风朗月水殿浮光的顾星朗脸上,也出现了利刃出鞘的狠。 大花香水兰只能对肺疾严重之人造成致命一击。谁有肺疾? 夜风也如刀刃。他不披斗篷,只着白色龙纹常服。她披着那件象牙白斗篷。 十一月的书房外露台与盛夏时节相较,已是两番光景。两个人当风并坐,一眼望去皆是白色,越发显得长夜苦寒,遥遥不见启明星。 “你不冷吗?”霁都难得大风,今夜算是反常,即使整个人都裹在斗篷里,她仍觉瑟瑟,转头问他。 “还好。”他此刻需要风,需要冷,需要宁沉深笃。 也需要静。阮雪音默默想。她不再说话,仰头去看广袤天幕中星子寥寥,秋冬不宜观星,越冷星星越少。 该是过了亥时。 涤砚出现在从御书房至露台的门槛边。 “君上,子时了。” “嗯。”顾星朗随口答。 “辇轿已经备好,正在殿外恭候夫人。” 石子落湖心。场间人如梦方醒。子时一过,人还没走,也便不需要什么辇轿了。 须得点灯。听雪灯。 阮雪音站起来。夜风如刀刃,将宽大白斗篷吹得鼓起。 “臣妾告退。”她一福,站直了才意识到斗篷还在身上,伸手去解。 “穿回去吧。”他说,“明日我叫人来取。”
第二百二十七章 策马向风嘶 竞庭歌清早醒来,甚觉头昏脑胀。她看一眼窗外天色,该是还在卯时。 已经很久没醒这么早了。她想。昨日也醒得早,天也没大亮。来了霁都之后,连续两晚都睡得不好。 上官妧给还了一封信。自然是请她转交其父。那封信就在枕边,昨夜睡前她犹豫许久,终究没有打开。 再等等。她劝诫自己。 于是翻身下床,头痛欲裂。夜里不困,白天不醒,但再要睡是决计睡不着了。 真冷。她打了个寒战,心道这时候静水坞的地龙应当已经烧起来了,整个蔚宫许多地方该都很暖。 霁都的冬天恐怕也冷。只是冷得比苍梧要晚。昨日在折雪殿和煮雨殿,都没觉得暖和。祁宫没有地龙么?还是只暖阁有? 她挑眉,暗自庆幸,可亏是选了慕容峋去了苍梧。苍梧的冬天最冷,但最好过。十五年崟国之冬已经让她习惯了缩手缩脚抱手炉,山里更冷,她和阮雪音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围着炭盆—— 在苍梧过冬简直人生之大喜大幸。远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就冲这个,也得站定蔚国不动摇,在苍梧过一辈子冬。 她笑起来,仿佛光是想想静水坞的热气便足够让她此刻生暖。于是心绪稍佳,从箱中翻出来一身明紫色绸裙换上,漱口洗脸毕,打理好一头青丝,披上阮雪音的绛红斗篷出了门。 初冬气息已经凛然而至了。尤其清晨。她张嘴呵了小口气,极淡的白雾自空中凝结又消散。 大红大紫,出现在清冷萧寂的庭中格外醒目,尤其同溶馆的后庭既大且阔,那一点红紫便尤显得声势夺人。如此张扬绝艳两种颜色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且都大面积存在,竟不显得俗,也不显得过,反而匹配出某种冲撞又融合、矛盾又统一的美感。 以至于所有晨起开工、在前后庭与各楼阁间穿梭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小心翼翼瞧上一眼。或远或近,或多或少。 他们都知道她是谁。 而如此倾城色如此独自阔步于大庭广众之下,坦坦荡荡,毫不避讳,更无任何含羞扭捏之态—— 见多识广如同溶馆内众人,也被此一番画面震得出神。 她走过后庭,经过中庭,专供早点与午后茶点的偏厅叫做“一壶春”。想是时辰尚早,厅内人少,只两三位像是外来小吏各踞一桌正慢吞吞吃喝,显然困意未消,方醒却未醒。 她迈步进去,不多的几个人通通抬头,骤然掠入的冷风将困意席卷,“一壶春”三个字于顷刻间被赋予了意义。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此人是谁。又或因没睡醒之故,他们无一转头或低头,直愣愣盯着来者直至对方选定位置坐下。 竞庭歌感知到了那些目光,像过去所有类似时刻那样将它们一把抹散,抹得一干二净不留任何阴影。然后她招呼同样呆滞在原地的厅内小厮,询问今日早点都有什么,对方愣头愣脑报了,她随口选了三样,方见那小厮又愣头愣脑去了后间。 碧粳粥,糖蒸栗糕,枣泥糯米糍。食材上佳,口感上佳,可惜两道点心都不够甜。 她撇嘴。还是昨日煮雨殿的桔红糕提神。 出得同溶馆,早间凉气已经退去许多。晨风轻袭,对于已经在苍梧度过了五轮四季的竞庭歌来说,这种风基本不叫风。 宫中特意安排下来供她在霁都期间使用的马车就候在大门外。 “先生要去哪里?” 那车夫看着身量倒高,只是瘦弱,周身裹得严实,戴一顶压耳帽,却似乎仍是畏冷,略微缩着手。 去哪儿呢?前日鸣銮殿觐见,顾星朗说她想去哪里、想要见谁都可以。 那便先看看底线在哪里。她入车内坐定,莞尔一笑, “教骏营。” 路面平整,马车未行,以至于御马人执鞭之手那突的一顿全没留下痕迹。车轱辘声响起来,马车离开同溶馆很快上了绕城车道,一路向北,晨风轻卷帘。 教骏营在城北。连着良马营、御马院营等一众骑兵驻地也都在附近。 竞庭歌下了车,守在营门口的兵士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眼见来者步履如风,气势如虹,一副理所当然之姿,他心下打鼓,暗忖莫不是宫中哪位贵人?又拘于纪律不敢轻易动声色,待对方走进站定,方沉声问: “军营重地,姑娘找谁?” 竞庭歌灿然而笑:“屯骑校尉薛大人。” 那小兵一怔,肃容道:“大人现下不在营中。” “何时会在?” 小兵摸不清对方身份,不敢妄言,想了想答:“姑娘若与大人有约,可自己同大人联络。大人素日行程安排,不是我等能过问知晓的。” 竞庭歌也不失望,扬眸看向对方再道:“我以为薛大人在或不在,我都是可以进去的。看来你们没有接到旨意。” 不过如此。她暗道。底线这般高,还说什么想去哪里都可以?教骏营不能进,约莫良马营也不能进,想来薛战麾下所有骑兵驻地都不能进。 薛战的地盘入不得,其他三位那里怕也难办。禁军四校尉,这几日或许都不在营中? 柴一诺那边呢? 她心下盘算,也不等对方回答,转身径直向马车停驻处折返。那小兵一动不动立在原地,被最后那句“旨意”唬得半晌没回过神—— 是旨意,不是指令。 他心脑急转,穷小半生之智连猜带蒙,终于有些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可真—— 漂亮啊。 怕是比宫中几位夫人还漂亮? “先生接下来要去哪里?” 这车夫倒干脆。竞庭歌暗忖。就是瘦弱了些,讲话也有气无力,不知是哪位校尉大人手下亲信?她挑眉,忽觉这番事前猜测不甚合理—— 原本车夫一类身份乃监视她此间一举一动之最佳人选,至少能大致清楚她每天都去了哪里。既是祁君陛下意思,这个人必由禁军出,知道路,能驾车,有脑子,还得是亲信。 但禁军四校尉皆名声在外,谁会选这么弱的亲信?如此资质,也混不了大祁禁军营吧? 马儿嘶鸣。车夫在外间挥鞭轻斥。竞庭歌醒过神来,收敛心绪,想了想答:“骐骥院。”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叩云不见日 骐骥院是马场。不仅育马养马以供皇家车辇、骑兵和驿站使用,也是皇室与高门子弟平日练习骑术、正式或非正式赛马的场所。 此一轮拜会甚为顺利。骐骥院使目测年方四十,笑起来眉眼弯弯,但窄额头宽下巴,不像有福之人—— 竞庭歌刚做此判断,忽瞥见对方两个耳垂大且厚,抛开脸型,倒有些佛像。 或许还可以?又见他满脸阅历可见混迹官场经年,通身松快像是清静无边再没所求—— 该是有些清福。 她结论,随那院使入得马场,听其一一介绍外场马厩中颜色形貌各异的良驹。 完全只出于礼貌,盖因她尚未想好入了此地能做什么。已经来到城北,进不了骑兵营,只好参观参观马场。所幸顾星朗并没有拦这一道门。 又有何可拦呢?马之品类储备,再有何出色出彩与众不同之处,也影响不了什么。且马有什么好看的? 她本无兴趣,当初为着尽览像山秋色而学了骑马,入住蔚宫不久,慕容峋将其中一匹飒露紫给了她—— 她自己的坐骑是飒露紫,天下间还有什么马入得了眼。 顾星朗的奔霄? 便又想起昨日在煮雨殿,上官妧绘声绘色讲述阮雪音在夕岭受了伤,祁君陛下如何单枪匹马驾奔霄将人一路抱回了自己寝殿。 她一个寒战起,晨间之头痛似又要袭上来。却不知昨晚如何?忆及彼时湖畔情形,那句“你跟我走”和亲自披斗篷,她再觉冷风飕飕,整个后背都升起来凉意。 便在这时候听见院使大人音色饱满热情洋溢的一声唤: “三公子来了!” 竞庭歌闻言调头,方见隔了约四间马厩处,一个高个儿竹竿身形少年当风而立,正朝自己这边看,眼神非常—— 直愣愣。 她不是没见过人这么看她,很多,且一半是这样的年轻男子。但这种直愣愣,怎么说呢,非常纯粹,以至于质朴,也便叫人不那么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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