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个字也是误。 但他说答案就在那本册子里。一个能准确打开寂照阁关卡的答案。说明是宇文琤原话。所以能被镌刻在黑曜石壁上。 很可能是一个极短的句子。就几个字。所以被记录得准确无误。 几个字的话也很多。她一句句想,在脑中依次排列,又举眸去看墙上那些诗词。 当真费劲。她尚未将水书掌握得炉火纯青,每看一个字都需将那些笔画重新梳理计算再确定。 最要命的是,有些句子是倒着写的。 从下往上写的。 比如“寂寞人间五百年”,按常规阅读习惯从上往下,看到的是“年百五间人寞寂”。 “这题障眼法太多。”直看得头晕目眩,阮雪音忍不住蹙眉。 “的确。”顾星朗应,双手抱臂倚在东南角,“但也不是全无机要可寻。” 有么?哪儿呢?她没问出口,知道问也白问,却听那家伙再开尊口: “宇文琤这人玩世不恭,出其不意,方才你自己也说了,不会是什么正经字谜。哪怕在人人仰视的寂照阁。你就大着胆子往歪了想。” 往歪了想。 怎么歪? 时间流逝,已入丑时,她有些犯困,眼睛在四面漆黑幽青的石壁上游移,脑中不断重复顾星朗那两句话。 有机要。 不正经。 这些诗词曲赋。她立在空旷殿庭中央,清心静意,举目环顾。类型多,风格多,主题多,上百首,却不是一人一作。 总共摘取了大概四五十位作者的作品。其中几位尤其多。比如苏东坡,再如屈灵均。 满墙尽诗词。以苏东坡为首。 只有屈灵均的是辞赋。有些只半句,有些是整句,总共取自六篇,分布在东南西北四壁上。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天问》。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离骚》。 下堂兮生罗,芜蘼兮兰秋。这句是倒着写的。该是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九歌·少司命》。 子魂魄兮为鬼雄。《九歌·国殇》。上一句好像是身既死兮神以灵。 一阴兮一阳,众莫知兮余所为。《九歌·大司命》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九歌·湘夫人》 藏头么?她来回看这几句。 自古诗谜藏头多。她几乎条件反射去连第一个字。由北向东往南再至西,正好一圈。 天。老。秋。子。一。帝。 不成句法。 但哪几个字眼熟呢。她绞着脑汁。 心下忽动。 那册中所载宇文琤教那些鹦鹉说的话里,其中有一句,出现频率非常高。 就有“天”字。也有“子”字。有“老”。还有“一”。 不是吧。 她心道荒唐,复去看那六句话。如果是那句,如果为藏头,有两个字对不上。 “帝”,读音是对的,但不是这个字。“秋”,完全不相干。 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 等等。 人家分明倒着写的。是自己非要用正确顺序读。简单从上往下念,第一个字是“下”不是“秋”。 要的就是“下”。 那“帝”呢? “时间到了。”她尚在犹豫,顾星朗开始下逐客令,“困死了,我是要早起的人。”他哈欠连天,转身往外走,“跟上。” “等一下。”阮雪音开口,心一横,走向东北角上六芒星烛台,像上次那样,拔出了第三支柱笔。 当真奇特。那笔端羊毫又或狼毫,始终湿润,上次是,这次又是,却洁白无瑕,不像蘸了墨。 清水? 她来不及细想,顾星朗已经快走至第三道门前。 “直接往上描吗?” “我怎么知道?”他不耐烦,唬着眼看她,该是真困了。 阮雪音不再犹豫,举步朝东面“老冉冉其将至兮”走去,抬手,沿着“老”字一笔一画描。 笔触落青金,那些颜彩更见深邃。一通鬼画符线条走完,阁中寂静无声。 阮雪音凝眸片刻。移步,又去西面“子魂魄兮为鬼雄”描“子”。 接下来描“天”,她写了几顶一路到地面,当初往至高处镌刻时,必定搭了梯子。 这六处屈灵均的辞赋却都在抬手能及的地方。 就像造谜者故意留给解谜者的提示。 她更添信心,接着描完了“下”,到“帝”,再到“一”。 水书的“一”字也只有一笔。 不过是竖着的。 她从上往下,一笔到底,眼见有如天堑的青金色再次深邃,忽听得寂静殿庭中轰鸣声起。 她转头去看北侧石壁。 缝隙自正当中裂开,与前面三道门一样,极规整,极平稳,一壁成两门,分别向左右移动。 寂照阁第四道门。 宇文琤的关卡。 开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二入寂照阁(下) 阮雪音几无成就感可言。 或也因夜深犯困。但更多是为那句话。 老子天下第一。 她心中默念。终难于大声讲出口。 门已经开了,第五道关卡就在那头,她没挪步,立在当场半晌道: “这人有毛病吧。” 顾星朗依旧哈欠连天,步子是停住了,回转身表情颇欣慰,“没什么毛病啊。有风格。是个人物。” 这叫有风格?儿戏吧。故弄玄虚让人大费周章解谜,结果不过一句玩笑。 还是鹦鹉都能学舌的玩笑。 阮雪音不愉快,觉得几个月苦不堪言的水书征程再兼方才时间脑力精力通通喂了狗。 也就那本厚册还算读得有味。不算喂了狗。 “比他儿子孙子有风格多了。”眼见她一脸嫌弃,顾星朗好笑,再补充,“这么出题多有趣,后面两位都太正了。没意思。” 后面两位,自然指宇文琤的儿子孙子,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的设立者,万马和蝉螳螂黄雀鹰。 阮雪音对前面两道的解法已经失了兴趣,并不多问,只暗道你也很正啊,自古君王有几个不正的,倒在这里说风凉话。 此念一出,旋即推翻,再忖此人只是表面正,内里不过登徒子一个,还是积重难返那种。 所以欣赏宇文琤吧。谓之惺惺相惜。 不。该叫狼狈为奸。 她摇头,复去看满壁诗词赋。倒正经得很,堪称宏大,乃至于厚重,无论山水田园、春花秋月还是金戈铁马,都透着股苍凉劲儿。 “这么不正经的人,喜欢的诗赋倒正。出题还用屈灵均。”想一瞬,又点头,“也是。大部分人,外在与内质不统一,甚至常常相反。宇文琤保不齐是个深沉之人,一切浮夸轻佻游戏世间都只是伪装。” 顾星朗眉心微动,沉肃只一瞬,顷刻消弥于眸中星光与唇边笑意。他走过去,至她跟前,“你就很统一。外冷内也冷。”这般说着,煞有介事一个寒战,自然是装的,“冻都冻死了。” “怕冷你还过来。”夜深困乏,又刚使完一顿脑子,阮雪音偃旗息鼓,懒得再用心,顺对方话随便接口。 “不怕。我热啊。”他答,笑意更深,目光炯然。 明明寻常。这句“我热”。阮雪音却怎么听怎么别扭,一时耳根脸颊都要烧起来。 都什么脑回路。真成女登徒子了? 她一个寒战起,自然不是装的,赶紧转话头:“故弄玄虚也罢了。这宇文琤不严谨,那个‘帝’字,分明不对,害我犹豫好半天下不去手。” “屈灵均所有辞赋里没有那个‘第’开头的句子啊。”顾星朗应,理所当然,“也没有以它结尾的,倒着写都藏不了头。只能谐音。”一顿,“且你怎知他说的就不是那个‘帝’?完全同音,那记录的宫人理解错了也未可知。” 的确。是那个‘帝’也说得过去。至于屈灵均所有辞赋里有没有“第”字开头或结尾,她没功夫也没力气再去默诵以佐证。他既这么说,信着便好,总归门已经开了。 遂偏头去看第四道门后面关卡。 一样的殿庭,一样的漆黑,恐怕也是一样的空荡荡。人未至,烛火未点,看不见黑曜石壁上青金色—— 该也是青金色刻痕吧。却不知这次什么图案。 “开都开了,” 她没说完,顾星朗已经了然,“去吧。先看一眼,有个数。” 竟然是植物。 满壁排列不规则又形态各异的植物。有些常见,有些珍稀。但所谓珍稀,也不过《山海图灵志》里有的那些,在阮雪音看来,都不算稀奇。 比如有喋血木芙蓉。 暂时没见大花香水兰。 她仔细辨了会儿,再次感叹雕工之精细笔法之高明,比前面三道有过之无不及。“你说得对,”遂道,“这些图案应该根本不是雕凿的。就是用某种工具蘸了那青金颜彩写或画上去的。” 顾星朗仿佛没听到这两句。 他盯着东侧高处一株花在看。 阮雪音循他视线也去看,是一株绣球。 “这道门的机要我大概知道在哪里,”他道,语声浅淡,“但还没想出来所以然。” 自入此间,阮雪音只大概扫了四壁,辨了一些品种,实在太多,来不及一株株一样样看,此刻听他这么说,下意识问: “在哪里?” 顾星朗转身面向西侧石壁,遥遥一望,“你看,那里还有一株。这四壁之上,每种植物都只画了一次,只有这绣球,有两株。” 阮雪音也转身,扬眸望,挑了挑眉。 “这不是绣球啊。” 顾星朗也挑眉,偏头看她,又去看身后东壁,再回身重望西壁。 分明一样。 “怎么说?” “这个真的,”阮雪音一笑,似感慨,“说不是也是,说是又不是。此为绣球的一个变种,叫作无尽夏。之所以被单列出来自成一家而没被统称为绣球,一因形貌上确有差别,二因生长习性不同,归为一类,不够严谨。” 顾星朗动一动眉心,继续盯那株无尽夏,“形貌上哪有差别。” “画得很好。”阮雪音点头,也来回转身一次对比那两株花, “为了区分,甚至将两株的尺寸绘得一般无二。尺寸一样,花叶差异就好分辨了。你看,无尽夏的花瓣比绣球要小,同样一捧,就显得花朵更多更密。叶子也有细微不同,无尽夏的细窄些,叶缘锯齿分明;绣球的更圆润,叶缘锯齿不明显。可惜只是石壁上画作,用色又单一,还有些特征表现不出。其实无尽夏的叶子颜色比绣球浅,摸上去也更薄。” 顾星朗静静听着,若有所思,“生长习性呢?你刚说也不一样。” “嗯。”再应,“无尽夏比绣球耐寒,只要不是极寒天气,都能开花。最重要的是,它花期比绣球长,长很多。我认为这是它能自立门户而不与绣球归为一类的根本缘由。绣球花期六到八月,是典型的夏季花;无尽夏却可以从五月一直盛开到十月,晚春至夏秋,当然也是夏季开得最好。”她微仰头,亦去盯那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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