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晚苓面色微变,转脸向上官妧端和道: “瑾夫人这说的什么话。不妥,亦不合规矩。” “臣妾失言。”仿佛这才反应,上官妧垂首向顾星朗。 “方才不就正说这个。”顾星朗却不以为意,也没吃点心,只举杯饮茶, “人人在论的事,不差你们几个抒己见。阿妧你今日为何来,趁着此刻人多,也可再表一表心迹。后庭人少,左不过就是你们几个的事,能把话说开,他日定论,也省得朕挨个儿交待。” 这般说着,扬声唤涤砚,“去采露殿,把珍夫人也请来。”
第386章 寒蝉 要表心迹,还要把话说开,还关乎他日定论。 怎么听都是要拉开阵势的意思。 纪晚苓和阮雪音皆不知上官妧早先说了什么,总归与中宫之争有关。而段惜润未至,一应阵势显然都需憋着。 殿内鸦雀无声,殿外蝉声便格外显得分明。 “也才六月,”上官妧浅开口,“竟已经起蝉声了。” 一屋子四个人,好半天不讲话确实尴尬。以往这种情况纪晚苓都会接口,以撑局面,但她今日,反常之至。 总不能等着顾星朗接。考虑片刻,阮雪音应: “蟪蛄过了梅雨季便会鸣叫。春蝉也大概是这个时候。七八月暑季起鸣的是最常见的油蝉。寒蝉八月尾才出,能一直鸣至十月。” “这中宫之位若以才学论,”上官妧莞尔,“我们都及不得珮姐姐。”仿佛有意将此一句处理成玩笑,她说得轻而跳跃,很快用后面的话盖住了, “我听说非常年份,至大寒都是有蝉鸣的。”她坦坦望阮雪音,有心请教, “真的吗?” 阮雪音亦认真想片刻,“我没看过相关记载。按理说,寒蝉哪怕能活命到大寒时节,也不会鸣叫吧。否则怎有噤若寒蝉之言。” “噤若寒蝉。”上官妧轻声念,像是忽想到什么,终没多说。 而这样一番状似闲聊的时间消磨毕,段惜润终是来了。 她一身浅茜,似入夏时节稍显不合宜的春意,有些懵,入殿后向顾星朗行了个标准礼。又与其他三人相继见礼,落座,自然在阮雪音旁边。 是过往宫宴上常规位次,她略觉心安。但如此阵势于挽澜殿内茶话,实为第一次,实属不寻常。 她微张口想问,觉得难于措辞,正自踟蹰,顾星朗开了口: “今日阿妧过来同朕议中宫之题,说现下状况,大半个后宫皆惴惴,噤若寒蝉,” 言及此,他转了目光向上官妧。 “君上,臣妾——” “噤若寒蝉一词,你方才不曾说,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顾星朗温然而笑,“无妨。朕觉得很好。与其各自揣着忐忑又不敢表达,不若开诚布公,将心结都解一解。” 他散开视线望向场间四人,“前朝风生水起地谏言,朕知道你们不好受。说白了,此为家事,他们说他们的,关起门来,咱们聊咱们的。当然了,” 茶杯被随意放回桌案,他理一理袖口, “愿意说的说,不愿意说的,无论出于什么缘故,都可以不说。” 这是什么突发策略。阮雪音心下弯绕。那自己要说么?中宫之争,与她无关。但立后一题,起于专宠。 总不是要她就专宠发表意见? 实在叫人头大。她悄然扫他一眼。 淡定得很,专注得很,独坐于正北,面上波澜不惊,一副等人发言之态。 “今日来向君上陈情,”上官妧如期打头阵,人也站了起来。 “坐下说。”顾星朗温和笑。 “是。”复坐下重头道:“今日来向君上陈情,主要因为,前庭传出动静,骠骑将军柴大人并一众武将竟在朝会上举荐臣妾坐这中宫之位。” 哪怕风声已经盘旋了好些时日,言及此,她仿佛仍觉忐忑,语意也快了不少,再次站起来, “臣妾惶恐,实不知柴大人为何会举荐臣妾。而臣妾愿以性命担保,此前与柴大人及朝中任何一位武将都无交道,连面都未曾见过。”她敛首福身, “还请君上明察。” “何谈明察。”顾星朗笑意不减,示意她坐,“整个祁国,从朝堂到民间,人人言立后事。祁皇室的规矩,任何议题,只要受关注、被关心,无论朝臣还是百姓,都可自由发表言论。” 他微倾身,看向面前三碟中精致糕点,仿佛在选拣, “一百个人一百种想法,有分歧是常态,完全一致才有问题。柴大人谏你,”复抬头向上官妧, “自有他的考量。”稍顿又补充, “更何况你有母家,亦有母国。你不曾交道,不代表旁人不曾交道。” “君上明察。”上官妧第三次起身,“蔚国与大祁一向交好,不问他国内政、不干涉他国后庭,乃邦交礼仪。臣妾相信,无论蔚君陛下还是家父,都不会逾此规矩。” “朕不是这个意思。”顾星朗且笑且摇头,颇无奈,“阿妧你这般说,让蔚君陛下又或上官相国听闻,倒叫朕不好做人了。” “臣妾惶恐。” “坐吧。”顾星朗温和道,又扬声问涤砚,“几位夫人的茶点还没来?要准备这么久?” “回君上的话,”涤砚在近门口处翘首张罗,闻言赶紧过来,“照君上嘱附,得按夫人们各自喜好一一准备,又要同时呈上来,难免多费些时间。” 这般说着,左右一拜, “还请诸位夫人先饮茶。点心很快送到。” 一番打岔,上官妧的回合便算是结束了。但殿内气氛依旧被适才对话内容搅得略严肃。 纪晚苓面无表情,小口啜茶。 阮雪音如一潭深水,双手静置膝上,事不关己。 段惜润有些焦灼,几次望阮雪音未果,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说,直到顾星朗看过来,语意温和以至于温柔, “惜润有话么?” “回君上,”段惜润也站,也福,“臣妾人在后庭,所知甚少,听到一些说法,也觉惶恐。纪相大人为何举荐臣妾,”言及此,看一眼纪晚苓, “臣妾实不明缘由。以臣妾之见,于情于理于所有,相国大人都该谏瑜姐姐才对。” “于情于理于所有。”顾星朗笑了,“情是哪些,理是哪些,所有又是些什么?” “君上。”段惜润更紧张,双手垂落交握拧成了麻花。 “朕随口一说。”顾星朗再笑,愈加温和,“这种问题谁答得出来。反正朕是答不出来。” 答不出来你还瞎问。阮雪音不爽。最没心思的就是惜润,偏叫她说,虽也必要—— 就不能简略些? 这般厉害,敢不敢往纪晚苓身上使? “说句真心话,”上官妧迟疑开口,“纪相谏润儿,臣妾亦吃惊。依臣妾看,论身份,瑜姐姐最宜。论宠爱,珮姐姐也可。润儿和我,最无可能。” “举贤避亲。”顾星朗微笑,“纪相明达,不会谏自己女儿。至于雪音,” 今日他唤众人皆用其名,到阮雪音这里,自然也得一样。又不愿让旁人听见这句“小雪”—— “雪音”一出,他自己先有些肝儿颤。 阮雪音也肝儿颤,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近来受流言所扰,满朝野立后争论正起于那些流言。”肝儿颤归肝儿颤,话术却溜,这般说着,再看向上官妧, “最无可能的,是她。”
第387章 无物之阵 “有无可能,最终是君上说了算。”上官妧微笑,“且不说万事到最后,国君为大。单以家事论,后庭为家,中宫为主母,谁做主母,本就看主君的意思。” 这般说着,望一望阮雪音, “珮姐姐若为中宫,臣妾一定拥护。” 又敛视线瞧身侧纪晚苓, “瑜姐姐若为中宫,臣妾也必追随到底。” 这一番陈辞。阮雪音暗叹。突如其来的决心,明明白白的宣誓。噤若寒蝉,这宫里最不若寒蝉的,始终是上官妧。 大约这世上最难改的始终是天性。心智、脾气、谋力或许都可锤炼,唯独天性,永无可能釜底抽薪地改。 竞庭歌想要用好上官妧,不是教她变成另一种人,而是最大限度用她的天性完成她最擅长的事。 今日看来,那丫头已经在这么做了。 如果上官妧此刻种种言行,都非她一人之策。 “瑾姐姐所言极是。”段惜润一直没坐下,一直双手交握拧着麻花,“无论哪位姐姐居中宫位,臣妾都会追随拥戴。至于臣妾自己,从无此心,亦无此能。” “润儿这里的唯一问题,”上官妧接口,仿佛只是下意识,又忙忙打住。 段惜润初时莫名,再瞬恍然,眨半刻眼,神色再次紧张, “至于臣妾父君那头,也是宫中有传闻,臣妾才知晓。已经家书回去解释过了,父君,父君的意思——” 看样子顾星朗并没打算问。是上官妧有意挑的。 阮雪音终于抬手,拿起右侧案上已经搁凉的那杯茶。 如果说前面中宫位之论的矛头,对准的是自己又或纪晚苓。那么此时提白君,是直接点了顾星朗的火。 云玺一直凝神观场间动静,未及反应,眼看阮雪音茶到嘴边,终于反应,伸手欲抢,打算重新斟一杯。 阮雪音看她一眼,示意无妨。棕红茶汤透亮,因为凉,已经失了大半香气。她轻抿半口,是祁红。 春夏饮绿,秋冬饮红。但她素来喜红不喜绿。 看来确是针对每个人喜好准备的。 这般思忖,只听顾星朗道: “白君陛下那边,原该朕亲自交待并致歉。于情于理于所有。”他温和一笑,“惜润你不必挂心,朕会处理。” “终究,”段惜润垂首,再福,“给君上添了麻烦。” “都是人之常情。且实在要说麻烦,也不是你添的。这些个麻烦,一样样都是谁添的,实话讲朕也还没拎清楚。” 殿中深静,时近黄昏,蝉声渐低。 “虽说后宫不问前朝事,”他继续,“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墙之隔,便更挡不住。朝野间那些话,你们有一句没一句听了,不必太介怀,更不必为此噤若寒蝉、闭门不出。” “君上悯恤,臣妾感激。” 纪晚苓不接话,阮雪音一如既往沉默,段惜润是个没主意的,而“噤若寒蝉”四字显然有所指。上官妧只好开口,又起身: “然中宫位定,确为国本大事。臣妾还是那句话,无论君上属意哪位姐姐,都为臣妾所愿。” 段惜润也起身,“臣妾也是。” 这时候再不表态,可就坐实了上官妧方才言论,中宫之争,在于自己和纪晚苓两者间。阮雪音站起来, “臣妾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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