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明白是什么策略什么局。 慕容嶙只觉当头冷水泼。 莽撞了! 他为臣慕容峋为君,如此事态,从头到尾就该由国君应对。顾星朗揭上官姌始末,他来疑;上官妧答“是”供认不讳,他来驳—— 过度反应,欲盖弥彰,恰坐实了竞庭歌那句恐怕自己也知情的论断,更衬得慕容峋一问三不知实打实局外人! 冤有头债有主,祁定宗这笔账,怕是要上官家和他慕容嶙来还了! “朕计较此事已久,只不十分确定。近来越发有了把握,方借两国议事之机,顺道也来处理这桩旧事。”顾星朗语声淡,措辞也淡,仿佛不是来讨命,只是来讨钱—— 比讨钱更平淡。原本不急,正赶上于是顺道。 “也是不想牵连无辜,为上一朝恩怨起国战屠百姓。肃王,”他冷眼看慕容嶙。 “是本王愚鲁了!”却听慕容嶙重重一叹接上,竟是痛心疾首,“上官家居然埋下如此长伏谋害祁定宗!此事乍听骇人,实难置信,但此刻便连瑾夫人都亲口认下,” 他双手抱拳有力一揖, “瑾夫人年方二十,又是女子,事发时年纪尚小,后来所行种种想来也是承其父意志,还请祁君陛下念在她两年来尽心侍奉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至于上官大人,整个苍梧相国府,”他蹙眉苦脸,痛心疾首更甚,又看慕容峋, “皇兄!” “肃王演得一出好戏,声泪俱下,连庭歌都要听得涕零了。”竞庭歌利着音色,一脸见了鬼, “封亭关围杀祁国先太子便是合谋,半年后毒杀祁定宗自然是后续。封亭关主使,肃王乃其一,十月挽澜殿筹谋,你又岂会不知?上官相国府再是势大,这般连杀他国储君、国君的大局,若无蔚国皇室支持,上官朔他岂敢?” 慕容嶙瞪眼如铜铃,“竞先生与皇兄想借今番局面除我,要杀要剐,明刀明枪来便是!这般构陷让本王背负谋害顾氏君父之罪,叫祁君来诛本王,”他猛一个转身向顾星朗, “竞庭歌借刀杀人,陛下不会看不清明。便如她方才分辩,八年前无论封亭关之战还是祁定宗崩逝,蔚国在位的都是本王父君。冤有头债有主,祁君陛下要追究,自去找上官朔。慕容峋不知,我慕容嶙,同样不知!” 顾星朗半晌无声。 再半晌启口: “阿妧你看见了么。上官家辅佐慕容氏百年,你父亲两朝为相以殚精竭虑报蔚国。临到最后,依然难逃弃车保帅之下场。” 上官妧早先说完那番话便再次垂了眸,一直垂着眸,闻言轻答: “父亲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臣妾姓上官,自幼得父母爱重,父亲的选择,便是臣妾的选择。” 慕容嶙就着影绰绰火光眯眼看她片刻,“瑾夫人的意思,此刻供认不讳,已得了相国大人首肯。” “父亲说,如有必要,他会亲自来认。” “好一个忠肝义胆的两朝相国!本王若为君,便不会这般畏畏缩缩叫忠义之族顶罪灭门,叫我蔚国万千忠勇之士自此寒了心!” 此话是说给慕容峋,更是说给满封亭关数万蔚军。 “瑾夫人已经说了,上官姌确有其人,毒杀祁定宗确有其行!”竞庭歌亦扬声叫满谷蔚军将接下来的话听进耳朵, “既然确切,便不叫顶罪!上官家辅佐慕容氏百年,代代忠良,功勋显赫无人能驳!但忠良也会做错事,无论是一家之策还是先朝筹划,谋害祁国皇室绝非如今蔚国意志。以肃王你的意思,今日为了保忠良不让国人寒心,我蔚国便得一力担下所有罪状,举国之力抗祁国报君父之仇,拿蔚国百姓的命去还这场八年前的糊涂债?”
第481章 雪鉴封亭关(九) 过分振聋发聩又仿佛仁义合理。谷中深寂,好半晌竟无人再往下接。 “瑾夫人只认了祁定宗的命债。”慕容嶙沉声,语势如鬼魅,“封亭关之战如何就成了一场合谋,若为合谋,崟国又担了怎样干系。此一项到目前为止,根本无凭无据。” 竞庭歌点头,一笑, “肃王说到点子上了。以崟太子阮佶心智,八年前哪怕已经是个七尺男儿,若无人设计,怎会、又如何侮辱得了乐昌公主?据我所知,崟国东宫至今无所出,太子与太子妃恐怕根本都没——” 一声重咳起,掐了最后半句话。却是慕容峋。 有羞臊没羞臊。他就着火光瞪她。 竞庭歌没羞臊,但话已至此,不说白众人也是心知肚明。“事情发生在苍梧,受害者和施害者分别是蔚国公主和崟国太子。”她继续, “明明可疑,太子明明可能无辜,崟国却不追究查证。乐昌公主羞愤自缢而亡,崟国照单全收低声下气以割地换太子一条命,封亭关之约始成。起因便蹊跷,两国各自反应更蹊跷,最蹊跷的是,临到关头没谈成,打起来了。结果呢?崟太子归国,蔚国损了一位本就病恹恹的公主,祁国就惨了,” 她看一眼顾星朗,满目遗憾, “折的是天纵英才的皇太子顾星磊。家师不止一次教导师姐和我,举凡大事却难辨是非曲直,便直接看结果。以结果损益论势力割据,最可能获得确实思路。” 浓云蔽天,相互挤压,竟似要落雨甚或落起雪来。 “皇兄你听懂了么。”慕容嶙淡声,“竞先生这是要将战封太子与祁定宗的命都算到我蔚国头上——” “肃王又错了。是算到你、上官家和阮家头上。此回肃王你谋反,联合的是阮氏借的是崟军,这些年慕容一族中究竟谁在与他国共谋操纵青川时局,天下皆可为证!” “一派胡言!”慕容嶙大喝,忽以迅雷不及之势掠至竞庭歌身前—— 铿! 长刀出鞘,霎时迫上细白脖颈,“妖女祸国,一再凭全无实据的臆测挑拨皇室扰乱朝纲,今日且不论是非曲直孰之罪过,先清君侧!” “肃王辩驳不能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了!谁心虚谁犯急,今日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封亭关!” 殷红渐从细白肌肤与银光利刃间渗出来。 初时只见颜色,慢慢堆积愈浓,一丝如溪流涓涓自竞庭歌脖颈间淌下。 却没人动。 慕容峋欲起身势被竞庭歌再次横眉钉在原地。 车轱辘声响起来。 吱嘎吱嘎响在幽沉暗夜寒冻叫人绝望的山谷外,像救赎也像最后一击。 谷外还有兵士。皆是蔚军。无论慕容峋口中八万之数是否实数,总归空地堆不下,谷内也堆不下,浩荡黑甲堵在封亭关外绵延山脊间,叫人担心那辆吱嘎作响的马车进不进得来。 “是相国大人来了?”竞庭歌轻问,看着上官妧。 后者早先曾言,如有必要,其父会亲自来认。 慕容嶙握刀的手震了震。 “肃王且稳住了。”竞庭歌冷笑,“要割脖子也待我看完这一场。” 车声马蹄声渐近,竟似无人阻拦。众人皆转目光向谷口,唯慕容峋还死盯着竞庭歌的脖子。 踢踢跶跶。吱嘎吱嘎。 谷外兵队似在让路。 吱嘎吱嘎吱嘎。 马车更近,轱辘碾在碎石之上听着更见粗粝,且沉郁,声声敲在心坎。 进谷了。 雪片也是这时候落下来的。 如此晴日,入夜方开始积云,虽有降雪之兆,到底显得急了些。 弱雪飘忽,星星点点被谷中明火吞噬,马车入视野,竟是辉煌,金碧的车身同样妍丽的厚帘,四匹骏马身势如虹仿佛神驹。 只那轱辘仿佛老旧。大而陈,灰扑扑的,与华丽车身全不相称。 竞庭歌挑了挑眉。 雪絮一抹荡进顾星朗眼里,周遭景致忽变得清明了些。 纪晚苓、上官妧、慕容嶙、慕容峋,不远处阔大马车旁的沈疾和沈疾身边的小兵,满谷银甲褐甲又或黑甲,里里外外,层层叠叠,所有人静止不动如一幅描绘了数年未能完工的长卷。 那金碧辉煌的四骑马车自谷口驶入画卷,就像一支强行封卷的笔。 吱嘎吱嘎吱嘎。 马车沿不断裂开的兵队间小径往中央众人所在处行驶,从容,却也不慢,很快到了沈疾身侧,与早先纪晚苓所乘大车并停。 帘子打起来,绛红一点落在这幅深沉水墨里显得颇突兀。 但绛红斗篷雪白风毛下同样莹白的脸是与全卷相和的。相和而不相融,天外一笔。 “哟。”还是竞庭歌,“这算谁的人?” 好一句双关。 祁还是崟。立场。 顾还是阮。归属。 两层意思并不完全一样。她还嫌不够,这般问,又煞有介事去看白袍的顾星朗褐甲的阮仲。 阮雪音瞥了竞庭歌一眼,没接。 顾星朗对这一瞥很有意见。十一月二十到十二月二十,整一个月,第一眼居然看的竞庭歌。 “数日前在锁宁城郊冰冻河畔,肃王曾问当夜救兵从何而来。”阮雪音没下车,单手掀帘坐在门口,颔首扫一圈算是同所有人打了招呼,便向慕容嶙, “雪音当时说,他日若还有机缘见,再聊不迟。没料机缘来得这样快。” “是么。”慕容峋冷笑,“本王以为今夜机缘原就在珮夫人预判中。这不,那夜救兵始末,此刻已经不言自明了。” 他挟着竞庭歌的手与刀一动不动,鲜血一缕在烟紫缎料上浅浅风毛间染出红梅半朵, “怎么,夫人是来最后加码完成致命一击的?” “雪音忙于赶路,越近封亭关人烟亦少,难打听,其实不清楚各位谈到了怎样地步。只知道,还没如八年前一般忽然打起来。” 雪势渐起,纷纷过眼帘,阮雪音稍偏头避开, “此番回崟,奇遇甚多,或也因四岁以后从未这般久居崟宫之故。”她顿了顿, “雪音不仅得进了东宫药园,也进了东宫。”
第482章 雪鉴封亭关(十) 最后这句话,顺序有些怪。 崟太子心脑有疾,多年来将养在东宫,不算软禁,但奉崟君旨意,甚少出门亦不大开门迎客。 阮雪音一年回去一两次,每次呆不过三日,此前没进过东宫并不奇怪。 但无论如何,进东宫都比进东宫药园要容易。 而这句话分明更强调东宫。 此地为封亭关。 顾星朗正兴师问旧事。 所有人几乎在下一刻明白了阮雪音为何言东宫。 亲历了封亭关之战的主要人物里还有一位幸存者。 一位当事者。 一位明明该有许多话可以说偏偏一句都不会被纳入考量的最佳为证者。 崟太子阮佶。 场间所有出身皇族者便都在下下刻反应过来此车为何车。 金玉驰。 崟国专供东宫使用的车驾,传了近三百年,据说车身并一应装璜都修补甚至替换过,唯四个轱辘始终未换,以为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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