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刺!”慕容嶙仍高声答,仍带着快意笑意,仿佛正赴一场平生不曾见的盛宴,“握紧刀柄,对准这里,”他一指自己胸腹, “使全力往穿了刺,本王必死无疑!” 顾星朗垂落的手指动了动。 但闻极细弱一弧气流声。 是纪晚苓再近两步将刀尖戳进了慕容嶙腹部。 只能叫戳。因为仅刀尖入腹,大半刀身还在飞雪中。 力量太小。 也许是紧张。 又或因过分缺经验。 她握紧了刀柄再往里。 几乎没动。 又想拔出来再刺。 拔不出。 慕容嶙伸长手握住了腹部外刀刃。 “你记住欠我什么。记住今日此刻此情此景。”却看向了慕容峋,“若没做到,我和父君会在地底下等着你三跪九叩来谢罪。” 他说完这些,不再看谁,散了目光望漫天大雪, “春去矣!” 他那只手握在距腹部极远的刀刃处,忽用力,大半刀身没入,刀尖从后腰正中间穿出来。 鲜血随刀背出,盖了寒光,又淅沥沥滴入浅覆了雪的地面,渗透,凝结,然后被新的落雪遮掩至无。 纪晚苓的双手还握着刀柄,面前慕容嶙大睁着眼看飞雪站得笔直。 她忽觉脱力,两手一松就要站不稳,被人从后托住了。 顾星朗。 太多情绪呼啸在胸腔,八年伤怀、委屈、郁结、怨恨、愧疚、自我说服—— 已经辨不清晰,也突然随这一刀穿刺全都落了地化了雪。 她只觉止不住,又不知是止不住什么,反身环上顾星朗埋进他胸口一瞬,眼泪涌出来。 如此景况,没有任何理由将人推开。确切说,当时当刻顾星朗太明白纪晚苓万般心绪,可能没人比他更明白。 也就心无杂念只想要安抚。 他轻拍她后背低声:“没事了。” 这一抱实在自然。自然得像亲人,也像相识相伴过的漫长少年岁月。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阮雪音也这么觉得。 全然理解,也便没什么不好过。但她蓦然想起来阮仲那时候说: 他不是非你不可。没了你,他还有纪晚苓。 应该也是对的。无论何时,他都还有纪晚苓,过去是,其实一直都是。 她站在飞雪中看了半刻,雪絮落进眼睛里。她抬手想揉,怕被人瞧见生误会,没揉,反应过来竞庭歌的脖子还没处理,三两步靠过去。 竞庭歌还站在上官父女身侧,一手捂着脖子,不眨眼盯着慕容嶙笔直的衣袍。阮雪音悄没声拿掉她手开始动作,竞庭歌连嘶几声,终于挤出少许心思偏头瞥她: “怎么,看见人家卿卿我我难受了,这才躲过来给我治伤趁机抹眼泪?” 阮雪音全神贯注在她脖子上,小心翼翼,“你哪只眼看见我抹泪了。”又蹙眉,“别动。亏得天冷,止血也容易些。” “咱们都是过客。珮姐姐。”却听始终没作声的上官妧幽幽开口,“你还好些,他至少为你点过听雪灯给过风光无二的盛宠。我是什么都没有过。” 她望着风雪中单手拢翠衣佳人的颀长身影。 “我有过什么呢,父亲。” 上官朔一言不发。 “十几年青梅竹马,同一方天地人间,岂是你们能比。”竞庭歌轻笑,依然望着远处一动不再动的慕容嶙,“早明白这一点,也便省去许多麻烦。” 慕容峋挪动了。 他朝飞雪中静止如雕像只刀背上鲜血还在潺潺的慕容嶙走过去。 到了身前。 开口说了句什么。 距离远,声也低,竞庭歌勉力辨嘴形方读出只一个字。 好像是“哥”。 她心下鄙夷,却见他又张嘴,开阖了几下,比刚才字多话长。 辨不出是什么话。慕容嶙也自然再听不见。 顾星朗终反应不妥,轻扶纪晚苓离怀,忙展眸去望阮雪音。 她在给竞庭歌治伤。脸颊掩在帽沿雪白风毛间看不清神情。 “你先回车里休息。”他柔声向纪晚苓。 该有人来搀的,没带婢子。他看向阔大马车边,那头没反应。 阮雪音恰完成了最后动作,开始收行头回随身锦袋,余光瞥见顾星朗正往车边张望,看情形该是想让纪晚苓回车里。 她心下微动,稍踟蹰,抬步过去道一声“我来吧”,携了纪晚苓往车边去。近马车时果见一直车旁驻守那兵士格外生得秀气,肤白似女子。 就是个姑娘。 对方冲她一眨眼。 阮雪音有些忐忑。 便在纪晚苓上车帘子放下一瞬,只听那娇俏兵士脆生生问: “到我了么?”
第486章 ?驾鹤(上) 分明得不能再分明的女子声。 也便引得所有人转头扬眸就着飞雪火光看。 那银甲小兵径自过来,经过沈疾身边时高抬手拍了拍他右肩。 沈疾张口要说什么,终是望向了顾星朗。 顾星朗没说话亦无示意。 小兵走到了上官朔面前。 竞庭歌“哟”了一声。 便见对方摘下头盔露出绑得极精神的一头乌发,与上官妧异曲同工。 她像男子般双手抱拳向上官朔一个致意。 上官朔显然猜到了来人是谁,忙躬身见礼,“淳风殿下。” 顾淳风点头,“也就不必废话了。” “是。” 她拿出了那把见血封喉的匕首。 “去岁我在边境追到她的时候,人已经没了。”顾淳风把玩匕首,比划姿势,“她该是想去像山,出了宫便一路往北。很多年来她提过无数次像山,说那里秋色甲天下,有朝一日要去看看。我从来不懂其中深意。” 她抬眼复看上官朔, “你带她看过像山秋色么?” “没有。”上官朔轻摇头,胡须扫落雪,“世人不知老夫还有这么个女儿,自因从没带她出过门。” “她四岁离开苍梧前,就日日府里呆着?” “距离家中约四十里的别院。我和她母亲都不时会过去。” “这是自她出生就打算好的?”否则何必从头藏到尾藏得世间本无上官姌。 “是。” 顾淳风冷笑起来,却像哭,“你是蔚相,又是男人,勉强说得过吧。她母亲呢。怎也狠心至此。” 阮雪音和竞庭歌同时竖起了耳朵。 “她母亲有自己的苦衷。” “苦衷,还是目的?” “殿下不觉得这两样其实是同一样么?众生皆苦,苦,所以求,凡所求,都是目的。” “屁话。有求自己求,诞育子女让他们一世牺牲去帮你们求,”她忽觉骂什么都苍白,“他们也是人。” “殿下说得对。” “你后悔么?” “殿下问哪一件。如果是阿姌,悔;如果是你父君,不悔。” 顾淳风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她握紧了匕首再近一步。 “老夫还有一问。请殿下相告。” “讲。” “她葬在何处。” 顾淳风满心下厌恶,斜着眼看老者片刻,“知道了又如何。你们不会被葬在一处。杀人者不是该被扔至乱葬岗腐烂化土或被禽兽咬食么?” 她回头看慕容峋,“蔚君陛下,你还要安排人替他们收尸不成?” 慕容峋默了默,看一眼顾星朗,“但凭淳风殿下所愿。” 顾淳风听了也没觉得如愿,转回身再向上官朔,“告诉你也无妨,总归到最后了。”她下意识碰了碰腰间那枚绛紫香囊,开花的蕨,稀罕到《山海图灵志》上都没有, “在像山。具体位置,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大夜里,我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地方还是纪齐找的。如果当时撒下去那些真是种子,今年应该发了芽,重访故地,她应该认得出。 上官朔点头,“好,好。”他牵动半白胡须笑起来,又抬眼看顾淳风, “没见过她长成的样子,只看过十岁前画像。脑子里总还是她四岁出苍梧时模样。” 顾淳风冷眼瞧他神情。 忽然酸了鼻腔。“和你很像。真像。” 但她其实有些模糊了。记忆里更多是阿姌带着面具的脸,以至于那像也是模糊的。 上官朔听见了少女哭腔。“殿下待小女很好。多谢。” 语声似也哽咽。 或许没有。是她顾淳风软了心肠生了错觉。 “你自己送走的,你怪谁。”遂冷声,又去看上官妧,“你交出来的好女儿,若不是她,阿姌已经出宫了。哪怕今日讨债仍难幸免,” 她自知矛盾,但此矛盾也在心里天长日久生了根,扎在那里,习以为常。 “至少时隔十八年,你们还能见上一面,相处一段,父母子女一场,总算不白费。” “殿下说得对。”上官朔一直茫茫然点头,目光渐浑浊。 不过就是个家破人亡的可怜老头。顾淳风心想。握着匕首那只手忽沉重得要抬不动。 阮雪音很想问上官夫人现在何处。又想挪去顾星朗身边问他打算如何处置尚在苍梧上官家那些人。 由慕容峋下令全部处死么? 不合时宜。当下此刻,没人有心思追究这个。 她看着顾淳风再近抬手,刀尖抵上老者的绀色外袍。 “父亲!” 上官妧转身去搀厚重斗篷下干瘦的胳膊,望着老者面上沟壑,落下泪来。 “为父也对不起你,阿妧。”上官朔不转身,不看她,平视漫天大雪,“我很抱歉。” “死到临头才说抱歉。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所有人都过分专注于场间局面。 以至于没人听见马蹄声,更没人注意谷口又出现了一人。 也是单骑。驭马姿态竟与上官朔像。但真正挺拔,少年风貌,妃色斗篷亦与上官朔之绀色深沉迥异。 仿佛怕再慢就要赶不上顾淳风的匕首,他快马行来,带起飞雪风声疾旋,至近处急停翻身下马,落地时趔趄了一下—— 有条腿使不上力。 右腿。 自然。距离锁宁城郊冰冻河畔救人不过八日。 阮雪音离两辆马车最近,也就离上官宴下马处最近。 他经过身边时忽抬右手胳膊一折钳住了她的脖子。 此人袖中素有利刃,阮雪音知道,顾星朗也知道。 “别紧张。”他看着顾星朗,“只是告诉你,我若想救老头子,有的是办法。” 他放开阮雪音。 “这仇你该报,谁也不能说什么。” 他一瘸一拐往前走,到了上官朔身侧。 沈疾悄然动身势,顾星朗用眼神制止。 “给我们片刻。”他继续看着顾星朗。 “淳风。”顾星朗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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