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许是因方才与阮雪音黑暗中对话,他闷着一口气,定要亲自看一眼始作俑者,那些可能有阮仲埋伏的崟兵。 不智,但忍不住。 最后一次。他告诫自己。以后凭是何事,何人,哪怕为她,只要在君位上一日便再不可这般妄为。 “敢问祁君,可否放人。” “不可。” “陛下坦诚以告,我等便不客气了。”那领队高举起手中火把,待要施令—— “何必。”既现身,不妨尽其用,顾星朗缓声,“阮氏流放是为皇室争斗,与诸位无涉。纵使拿人钱财——” “是否明主,我等不懂。”那领队口音清奇,不似官话,“但食人之禄,死人之事。救人!” 火光浮动,兵马踢跶起于山风过处。 兵刃相接,褐甲的双方崟兵很快相融难分你我。 也便显得寥寥两三千祁兵寡不敌众。 驿馆之后兵马声也起,是黑甲的蔚军,护三国亲眷撤离。阮雪音被顾淳风一路拉拽着下楼,不停回头,顾星朗还没跟上,竞庭歌亦不见人影。 “九哥有沈疾,竞庭歌不安全慕容峋不会自己走,嫂嫂你就别操心了!” “他们是来截阮家人的。此刻阮氏众人与我们同撤,乱军会直接追上来。一路相护的崟兵难辨敌友,”阮雪音稍沉吟,“我们等一等。” 顾淳风瞪眼,“等谁?” 竞庭歌这一觉睡得死沉。以至于兵马尽至顾星朗开始高声说话,她才隐约听见,睁眼,察觉响动震天。 还想睡,不想动。她脑中盘桓过一些计较,觉得死不了,拉高被子捂上头准备翻身朝里。 房门被大力推开,慕容峋顷刻到了榻前,“走!” “天亮再走。”久违的睡意浓重,竞庭歌不想破坏它。 慕容峋倾身便要抱她起来,反应顾星朗曾嘱咐近来不能再轻举妄动,当以君臣礼待之,依旧站着沉声道: “阮氏宗亲的私兵们来截人,看样子是孤注一掷不死不休。乱战之中难免误伤,真出了差迟谁也不占全理。走为上,早出国境方可安心。” 竞庭歌暗忖此人难得头脑清楚,有些欣慰,闷在被中瓮声道: “要打也是祁崟之战,你跑什么。最稳当就是咱们。” 慕容峋只觉方才一番话都是白说,外间厮杀声重,霍衍在门口低催。 “竞庭歌!朕命你——” 终是被一来一回张口转脑破坏了睡眠,竞庭歌露出脑袋。昏沉酸乏未得纾解,寒意自被缝钻进脖子,她实觉下不了床走不动道,轻抚小腹一瞬,看向慕容峋无甚表情, “抱我走。”
第534章 分飞 阮雪音与顾淳风等在驿馆后门墙角高树下。 很徒劳。地面上视野窄,再等也只能看见从后门出的,但哪有几个武者救人会从后门走呢? 能飞檐走壁的当然凌空离开了。此为上官宴救竞庭歌那晚阮雪音的切实体会。 “你上得了树么?”她低问淳风。 顾淳风闻言抬头望树冠,南国高木常绿,掩身形正恰,“应该可以。”又向阮雪音,“但带你不行。我不会轻功。” “我就在树下,你上去看看。” “看什么?” “哪些人进了哪些房间分别带走了谁。” 厮杀声近,门窗开阖声此起彼伏响起来。仍未见顾星朗,阮雪音忍不住绞手,心道这人是真生了气要证明阮仲乃幕后之手给她看? 便听头顶树冠间淳风“嘶”了一声。 阮雪音待要问是否阮佋行踪,但见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廊下,大步往后门来。 正是慕容峋,怀里抱了个姑娘。 阮雪音极难得也“嘶”了一声。 “你还不走?”旋即到了跟前,缩在玄色大氅里的竞庭歌冷声。 除了神情不像,哪儿哪儿皆是宠妃模样,比自己还像。阮雪音颇服气,思忖一瞬道: “现在走。” 顾淳风暗怪不是要盯梢?还没看完呢。 但她是顾家女儿,要紧时候分寸长在骨子里;阮雪音这般说,她当即下树,一壁跟着出后门,低声问缘故。 “你方才所见,驿馆是否已经被包围了。” 淳风点头。此刻后门就全是蔚军,为护众人离开;而另外三面尽皆祁崟兵士,挽弓准备拦截出逃者。 “你哥自会部署,无须我们帮忙盯梢。”方才不过是等竞庭歌顺道,“难,多半是俱伤。”她一壁继续,脚步慢下来。 顾星朗会尽力保阮氏宗亲不死,但这般硬拼的形势,来者都是些难以智计劝服或引导的武人—— 场面已炸开如覆水难收,便是有智计也再无施展的时机。 若他推断为真,阮仲确等在这里出手,今夜便是阮氏灭族之祸。 她彻底停下来,“你先跟他们走,上竞庭歌的车,快去。” 顾淳风眨眼,“嫂嫂你呢?” “我跟你哥一起走。” “嫂嫂你不会武功你留下是会——”顾淳风想说会拖累人,到底没出口。 “我毕竟姓阮。”阮雪音淡声,“我不能就这么走。” 很多道理至此刻她都没彻底捋明白。 但顾星朗是对的,争霸之世,局中人不能没有立场。中立的后果就是临到关头左右掣肘。 老师给她安排了太难的一局。 她回头看浩荡开始撤离的车马,不见阮墨兮。 “你刚也没看到阮墨兮出来对不对。” 顾淳风放开阮雪音胳膊,“无论今夜结局如何,嫂嫂你不能怨九哥的。他是饶了你族人的,他甚至都没杀阮佋,而阮佋设计杀了我们父兄!” “我知道。”阮雪音认真看她,“我都明白。你放心。”她反手扶顾淳风胳膊, “现在听我说。接下来直到边境,你无论如何跟紧竞庭歌,就在她车里,不要换。她若要你回自己的车,你就说我说的,她近来身体抱恙,离不得人,你受我嘱托一路看顾她。” “我为何要与她同车!”顾淳风瞪眼,望一瞬不远处,慕容峋已经抱着竞庭歌上了车。 “为了你能完好无损再见到沈疾,回霁都完婚,和他儿孙满堂。” 顾淳风一时语塞。 纪晚苓先于她们出来,此刻该已经上了车。 阮雪音转身飞步去找纪晚苓的车。 对方果然已经安坐其间。帘子打起来,两人车上车下相视半刻。 “还不走么?”纪晚苓先开口。 “去竞庭歌那里吧。淳风已经去了。乱局之下,跟着慕容峋最安全。霍衍以一挡百。” “你对慕容峋倒有信心。” “我对你更有信心。”阮雪音静声,“那幅画像是纪相珍藏吧。竞庭歌还不知道。她若知道了,会对你格外慈心的。你们都在一处,得最佳保障,我对他也好交待。” 纪晚苓怔忡好半晌。“你不走?” “他没走。沈疾也就没走。所以你和淳风没保障,须跟着竞庭歌。” 纪晚苓笑了,一贯端秀,“乱局之下我若遇险,对你不是坏事。” “对他是坏事对我就是坏事。”阮雪音放下帘子往驿馆去,“你过去,淳风也更安全。” 顾淳风掀帘登车时竞庭歌还窝在慕容峋怀里。 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我说,”淳风翻了个白眼,“再是人尽皆知也多少注意些。素日里一口一个君上先生地叫呢。” 人尽皆知么?慕容峋窃喜又忧。 至于此刻状况,他想起来方才上车时奇遇: -现在如何,躺还是坐? 他试图将她放下。 -就这样。 竞庭歌又缩了缩,拉一把大氅裹紧,钻得更深。 慕容峋不是扭捏之人,对方投怀哪有不好好抱的道理,遂一紧胳膊向顾淳风: “病了。车上缺行头,也是无奈之举。” 稍顿,“殿下这是?” “哦,嫂嫂也说竞姑娘身体抱恙,托我一路看护。”顾淳风快口答,啧啧称奇,居然是真的?! 驿馆内火光冲天。 并没有烧起来,但火把落处偶燃枯枝,打斗溅翻了廊下红笼,冬夜漆黑中也便显得明火簇簇,掩映满地死伤。 顾星朗坐在二楼房门外,距阑干一步之遥,不至于显眼又能将场间情形尽收眼底。 他附近也有几具尸首。该是不要命的直冲上二楼寻人,还是欲趁乱碰运气杀祁君?死得极利落,脖颈上一道细痕,因着刃快又或天冷,竟没怎么见血,一招封喉。 阮雪音下意识看近旁沈疾手中的刀。 刀身锃亮,确有血迹,但刃厚且沉,不像能划出细密伤口。 然后她看到了顾星朗座椅旁软剑。极薄近玲珑,滩在地上如水如月光。 浸血的月光,红白相映。 而他面色比月光更冷。 “夫人怎么——”沈疾先看到阮雪音上楼。 阮雪音径直到了顾星朗身边,蹲下,轻碰他右侧前胸,“没扯到伤口吧。” 分明是他提的剑杀的人,那软剑就在他左侧。 “用的左手。”顾星朗不意外她回来,“不是不信阮仲会这般阴狠?还是觉得我定保不住他们性命?” 杀人是最容易的事。混乱之中,全无功底的弱女子也可能一把匕首深入敌人脏腑。 至强者也保不住。 “都不是。我得回来。” “你看见了么。”顾星朗音色于漫天厮杀声中尤显得清, “来的所谓宗室私兵也穿褐甲,一如崟国上百年惯例,没人能疑。战斗时与一路护送我们的褐甲崟军相融,谁也分不出谁。他根本都不用调动地方军。大风堡集合,兵力相加足够杀阮杀祁。最后阮家人是混战中我的人杀的,我的人是宗室私兵杀的,利害关系只两方,跟他阮仲,没有半分关系。”
第535章 还梅 暗夜中兵刃人声近了又远,整座驿馆高墙内外尽硝烟,更衬二楼这一隅深静。 阮雪音手中握了件东西。 何时出现在那里的,顾星朗没有注意,此刻看见了,动眉心凝神。黑乎乎,泛着暗泽,形如梅花斩半,边缘半粒深红晶莹的蕊。 “这是梅符?” 他问出来便觉荒谬,阮仲再是想讨她欢心,不至于送兵符。 “假的。”阮雪音答,“救竞庭歌那次用过。今日没法故伎重施。” 若只是宗室私兵,不受梅符约束,一心截人更不会买账;若是阮仲的招,那么他知道自己有伪造的左半梅符,会提前嘱咐,那些暗渡陈仓的崟兵也不会上当。 “但可以试。”顾星朗冷声,“私兵不受梅符号令,官军却是见左半梅符如见君上。你此刻站在二楼亮符让官军停手,他们都会听,至少会暂停,若是没人听——” 便证明他们确定阮雪音手中梅符为假,证明阮仲嘱咐过,证明今夜黑手九成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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