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此刻仍对姝夫人不疑。谏言送阮雪音上蓬溪山这么显著的细节,他似乎从来没有复盘过。 “圣君今夜拣回一命也是自身筹谋使然。小雪和蔚后的身份帮了大忙。” “争霸之世为君者,自然计全局也要计最坏,自保不成时,能有后路用。”他沉沉看阮雪音, “你别怪朕因你母亲迁怒你。兮儿这般得朕宠爱,该作为局中子外嫁时也得嫁。如今看来,你比她更有后福。真要说,此朝乱局本不至于来得这样快,引火绳是阮仲起兵,而引他起兵的是你。” 确切说是竞庭歌。 更确切说是药园四姝。 阮佋似也反应过来,长叹,撑着地挪去墙边靠,“罢了。我阮家世代种的因,到我这里结果,我该荣幸。” 是崟国药园的秘密吧。也是阮氏立青川三百年的秘密。姝夫人猜测是对的。 但阮雪音不想问了。真真假假听得太多,问也徒劳,她决定松开让老师下最后几手。 也可能局面到此时已经不需要谁再落子,走势已定。 “你母亲做任何事都很认真。”阮佋阖着眼,火光打在他面庞沟壑上,声音变得渺,“栽花,采露,研方,制药,总是全神贯注,因贯注而微嘟着嘴,可爱极了。你的嘴就生得像她,你刚生火时的侧脸神情,像极了她。” 也微嘟着嘴。顾星朗自然清楚。栽花、观星、读书、论事,阮雪音总是认真,认真起来便会不自觉嘟嘴,明慧处深藏的娇憨。 “是吧?”阮佋仍阖着眼,却精准问在顾星朗心上。 “是。” “若非阴谋背叛死生之题,苏落锦会是朕愿长幸之人。贤婿,朕希望雪音于你亦然。就算她母亲真姓宇文,你也应对得了,是吧?” 蒙蒙天光勾勒洞口轮廓。 顾星朗凝眸望洞外林海。 “是。”
第537章 奔流 十二月三十,今年最后一日,祁蔚崟三国携阮氏于大风堡遭遇宗室私兵拦截、深夜乱战死伤无数的消息传遍青川。 蔚军护两国皇室火速往边境、祁军尽数覆没的消息也确切。 而残存崟军缉拿了不多的私兵活口已是折返赴锁宁。 当朝崟君惊怒交加,立即派了禁军骑兵若干快马追赶,试图护两国皇室最后一程直至边境。 还有两个消息。 阮家宗亲们于混战中不幸遇难,尸体也被崟兵们带回以皇家礼厚葬,此其一; 圣君阮佋与姝夫人的尸首未见,该是幸免于难;同时祁君顾星朗也不在正往边境的两国皇室队伍中。此其二。 消息全数放出,皆有实据。揣测与流言也便不消半日席卷了整个大陆。 三国队伍负责遣送被流放的阮氏,承诺不取性命;私兵们是救人的,更不可能伤害任何一位阮家人。 但除了圣君和姝夫人几乎全员被杀,误伤之说,实难叫人信服。 便只剩故意了。谁会乘乱故意杀光阮氏全族呢。 首要嫌疑被理所当然排给了顾星朗。 谋杀父兄之仇,不是为一个女人就能轻易放弃的。秉承祁君宽仁祁国大度的一贯作派,凌霄门上高姿态,此番借混战诛族复仇也未可知。 “我九哥光风霁月俯仰天地的一个人,”顾淳风盘腿于马车内声亮更胜车轱辘,“怎会行这种龌龊事!我嫂嫂也在当场,九哥更不可能出尔反尔伤她的心!”她这般说,大摆手, “无论嫂嫂在不在,我哥都言必信信必果。这些人究竟怎么想的,有脑子吗?!” 她实在声大,慕容峋生怕吵醒竞庭歌又不好发作。怀中人果然仰了仰脑袋,他低头看,没醒。 脸色是真差。无怪破天荒讨抱。 “还有九哥不在大部队中,这有什么好传的?”车内总共四人,淳风与慕容峋不熟,也碍着国邦礼仪,只能同纪晚苓嚷嚷。 “自然是告诉有志之士,祁君陛下落单了,各路豪杰中倘有怀抱负者,此刻便是施展的好时候。” 其声婉媚,偏显得混沌,从玄色大氅里传出来只如梦呓。 刚看还没醒呢。慕容峋低头再瞧,仍闭着眼,但整个人翻动起来,动静挺大,如在床榻。 竞庭歌半梦半醒中只知是淳风在讲话。全没意识到自己在何处以及淳风为何会在近旁。 那回答也是下意识,梦中之答。种种话音自清醒的人世间飘入梦境,与她日夜盘算无缝相接,未醒而先答话,浑然天成。 便是顾淳风也叹服。 竞庭歌睫毛如蝶翅开阖,两下之后彻底睁眼,熟悉气味传进鼻息,周身暖热绝非自己盖被子捂得出。 是了,昨晚她让继续抱的,确实睡得很好。 但顾淳风为何会在旁边?仿佛还不止她一个? 于此事上警醒远胜所有,她当即坐起来一掀大氅离开慕容峋,马车颠簸险些没站稳,又兼初孕症候,立时头晕目眩。 “怎么回事?!”却没耽误脱口一声问。 便是阮雪音也从未在人前让顾星朗这样抱着睡吧? 必须全力找补,必得事不关己。 慕容峋在此事上同样乖觉,加上自知有错连日懊悔,更是配合不遗余力: “昨夜急出来见你穿得少,一摸额头也烫。”他肃着脸,君王之姿,“边境未至局面未定,你一个谋士怎能因病失职?也是权宜之计,折腾得朕手酸。”随之一甩手,很是不豫, “此刻既无事,赶紧议正事。斗篷披好,别又病了。” 已算相当圆恰。竞庭歌就着梯子下: “是。谢君上体恤。” 纪晚苓全程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看到这番唱和。 顾淳风挑着眉毛瞪着眼,暗叹这是厚起脸皮硬唱啊。气势默契却好,比在宁安城时又见功力。 “那个,”然没空管旁人闲事,她正色,“方才说什么我九哥落单方便有志之士展抱负,何意?” 竞庭歌彻底醒了脑子,对面一坐,“整个青川有多少人打他的主意,不用我说吧。哪怕不为攻伐争斗、没有确切缘故,这种居至高者天生惹是非的逻辑,算是常识?江湖草莽亡命徒割下了祁君顾星朗的人头,哪怕紧接着就是一死,也绝对遗臭万年了。”她随手拿起近旁水壶牛饮,歇一大口气, “遗臭万年也是名垂青史啊!这世上有的是生无可恋之人贪慕这样的荣耀。更别说此地不为祁,出于攻伐目的,同样有很多角力者想出手。顾星朗死在崟国却与崟国朝廷无关,多完美的局面,祁国还能因此向崟国宣战不成?从封亭关到锁宁城之役,阮仲学得很快嘛。” 顾淳风正被她说得拧眉绞手,闻言一呆:“你说什么?” 显然昨夜大风堡逻辑她并没有看懂。 “他不敢。”却听纪晚苓接口。 竞庭歌觉得很有意思,“就凭祁军压境而崟军不敌?瑜夫人你幼承庭训,自然知道,青川的规矩,不敬无名之师,打仗也要有正当理由的。昨夜究竟怎么回事鲜有人知,目前整个大陆的舆论无一怀疑阮仲,就是明证。” 纪晚苓不吱声,显然没想全,显然也紧张。 “我来告诉你阮仲为什么不敢。”竞庭歌笑起来,“鲜有人知,但顾星朗知。他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顾星朗,除非昨夜顾星朗就死于乱军中,否则到此刻,我打赌,边境的祁军已经悉数接到了备战指令。昨晚祁国兵在大风堡几乎全员阵亡,以顾星朗一向心痛人命的作派,必定恼了,必要部署。” 她向后一靠,身上重新开始难受, “问题是,昨夜阮仲也不能乘乱杀顾星朗。有沈疾在,杀不了是一回事,主要还是不敢杀。因为哪怕乱战,祁君若出事也有崟国朝廷的责任。所以此役阮仲的目标很明确,一,灭阮;二,嫁祸顾星朗。 今晨看来,目标已达成,他不会再多此一举授意暗杀。放出来这种消息,碰运气罢了,万一真有不要命的呢?他乐得享其成。而此刻顾星朗备战,半真半威慑,主要是告诉阮仲: 我都知道,你看着办。” 顾淳风完全跟上了这番长析。也便稍放下半颗心,沉沉道: “但我九哥还是危险。江湖草莽亡命徒,真碰上了怎么办?那阮仲简直坏透了!蔚君陛下——” “蔚军还是留着护咱们吧。”竞庭歌直接打断,“顾星朗身边有阮雪音和沈疾,智囊武力齐备;八成可能,阮佋也同路,几十年崟君不是白当的,他知道怎么走最稳妥。你九哥不是经营暗网多年?崟东必还有人,厉害着呢。” 顾淳风无话可说。竞庭歌这才反应: “你们为何上我的车?” “嫂嫂说你抱恙,”顾淳风从头到脚打量她,“让我们帮忙照料。” 是因心虚么?竞庭歌莫名觉得对方目光经过自己小腹时很停了一阵。 死丫头就知道算计我!她心下喝骂,思忖片刻向慕容峋, “启禀君上,今日除岁,又有瑜夫人和淳风公主同行,臣请晚间下车用膳,权作守岁之礼。” 慕容峋稍怔,“连夜赶路,到晚膳时分应该距边境很近了。” “甚好。”竞庭歌点头,“臣知道边境一处食肆,人少菜色佳,正合除岁夜宴。”
第538章 照岁(上) 崟国后进的骑兵追上两国车队,一路护送至竞庭歌口中那间客栈。 确在边境,却不是崟蔚边境。 祁蔚边境。顺利出崟,入了蔚国境。 尚在马车里顾淳风便觉无端熟悉,撩窗帘看街景,不得要领。待下了车走至食肆门口,她倒吸凉气。 是这一间。 去年初冬,破晓之前,她和纪齐自像山下来饿得发慌。半夜无食肆,只客栈留灯,两个人点了一桌子菜狼吞虎咽完,阮仲从楼上走下来。 分明也才一年有余,恍如半生。而所谓食肆分明是客栈,竞庭歌常居皇宫又如何对边陲小镇的一间客栈谙熟? “别看是间客栈,菜很好吃。入蔚六年,实话说我一直不满意饮食,这家例外,很不蔚国。我一度怀疑老板是崟北或祁北人,迁居来的。没问过,至今也不确定。” 竞庭歌对筹谋之外的所有事都不感兴趣,慕容峋一向知道。但入蔚六年一直不满饮食是什么话?精心安排给她的小厨房敢情都是白忙活? 天已经黑了。 从南往北,寒意愈盛,好在北国严冬户户暖,顾淳风和纪晚苓快脚进屋,没遭多少风刀的罪。 客栈肃清,无一闲杂。长桌已经排好,碗碟俱全,不见佳肴。几人陆续坐下,方有小碗热汤呈上,汤水下肚,腹中温暖,连慕容峋都觉舒服了许多。 “他们也快到了。咱们先喝汤暖胃,等人齐再上菜。”竞庭歌漫声,“殿下和瑜夫人没意见吧。” 顾淳风正被暖意热汤烘得软心肠,闻言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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