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一时没懂,顾星朗却哂笑道: “又是胡说。就你这跋扈性子,何曾怕过谁?” 这话虽似调侃,倒也显得亲近,上官妧心里一甜,娇嗔道:“君上好生偏心。说是有时间便会来看妧儿,吩咐无事不要来挽澜殿,又说夜里总归是批折子,不喜别人打扰。怎么珮姐姐便能坐在这儿,夜夜陪着君上。” 阮雪音心想还有这种规矩,顾星朗倒当真自律。 “知道还来,所以说你胆大包天。” 上官妧小嘴一撇,甚是委屈:“君上自大病初愈,已经快一个月没来过煮雨殿。妧儿心中挂念,夜不能寐,今儿个就是被责罚,也要见君上一面。” 这话说得情意绵绵,阮雪音听得寒毛直竖,心想我还在场呢,这么直接吗?悄悄瞥一眼顾星朗,对方显然也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 “上个月病了几日,拖着许多事情未处理,最近确实不得空,便没来瞧你们。”他有意转移话题:“不是说做了蒸酥酪?” 上官妧这才想起来,提着食盒转身向阮雪音身边的四方乌木桌走去。 “咦,珮姐姐看的什么厉害典籍,竟如此厚?” 阮雪音这才意识到那三本书就在桌上,好在她适才与顾星朗说话已经合起,上面也没有书名。于是很自然将它们全部抱起,佯作为上官妧放置食盒腾出位置,然后起身朝对面的乌木书架走去,随意道: “几本史籍,我从前未曾读过,便问君上借来一观。” 上官妧瞧着她在这空间内行动自在,显然对御书房极为熟悉,一时有些捻酸,又不好表现出来,只从食盒里取出青瓷碗,放入同样精巧的红木托盘,并一把青瓷小匙,端起来款款走至书案边: “君上不喜甜,妧儿特意只放了很少的糖。”她说着,拿起匙子舀一小块,喂至顾星朗嘴边,“君上尝尝。”
第五十四章 花似雾里看 顾星朗不喜甜食,本意是想让阮雪音吃,谁知上官妧动作如此之快,三两下便喂到了嘴边。 到此刻他才有些后悔让她进来,平日里这样也罢了,谁成想她在人前也如此撒娇撒痴。 他不动声色瞟一眼阮雪音,见她已经回到座椅上,此刻正端着白玉杯小口喝着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情形。 于是赶紧张嘴吞了那勺酥酪。仍是有些太甜,他微微皱眉。 阮雪音端着杯子啜着茶,心里默念非礼勿视,但总共就这么点距离,怎么可能没听到没看到。 不过是未免尴尬,假作不知罢了。 她暗暗叫苦,不知上官妧还有什么花样,这么腻歪的气氛,实在是多一刻都呆不下去。正寻思找一个合适时机起身告退,却听顾星朗道: “妧儿大夜里制了点心送过来,这份心意朕知道了。也快入秋,夜里风大,便早些回去休息。过两日若得空,朕来看你。” 上官妧不意他这么快便唤自己走,撇起嘴准备再撒一回赖,却见顾星朗已经伸手去拿折子,神色淡淡。 入宫半年多,他的脾性她也大致有数,知道此刻不能再闹,只好不情不愿盈盈一福: “那妧儿先告退。君上,别忘了要来看妧儿的话。” “嗯。”顾星朗已经打开折子,也不抬头,只轻声应了。 上官妧脸上的失落终是透出来,那转身也像是慢动作,好半天才迈出几步。 阮雪音一直不曾移动视线,只盯着茶杯底。真的能看见杯底,因为茶早就喝完了。但她不敢看别处,怕尴尬,此时见上官妧开始往外走,终于松一口气,抬头却见她停了脚步盯着自己在看。 她理解了一下她的目光,发现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手里的茶杯。 但她没能理解那目光的含义,有种,芒刺之感? 总之不是什么好意。 她有些不安看一眼手里的茶杯,莫名其妙,再抬眼对方已经出了御书房。 顾星朗依然埋头在折子里。阮雪音回头望向露台外月色,应该尚未到亥时,她还有时间。 于是起身去乌木书架边,将宇文琤那册拿下来接着读。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顾星朗结束批阅,起身走到露台前望着渐沉的夜色,开始活动脖子,伸展胳膊。 动作搅动起空气的流向,阮雪音感觉到了,抬头见他正在伸胳膊,有些吃惊。他向来沉稳内敛,姿态完美,明明长了张少年脸,却毫无少年气。但此时这番动作,倒非常有少年感。她见过的男子不多,但在有限的那些里,没有人像他这般,连伸胳膊都这么好看。 就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闲雅洒脱,又有些疏离。她突然觉得天底下应该没有第二个男子,如他这般适合穿白色。那也是祁国的君王色。 顾星朗感受到了那抹深涧水山林色,回头见她果然看着自己有些呆,停下动作,微微一笑: “今日欠你一碗红曲蒸酥酪,明日叫人给你送来。小厨房苦练了半个月,手艺应该又精进不少。” 阮雪音一愣,讪笑道:“今晚这酥酪本就是为你而制,哪里与我有半分关系。不过上个月我就想问,君上放着这么大的御膳司不用,倒设了自己的小厨房。青川各国皇室似乎没有这样的传统,我在书里,也没看到祁宫有这项规矩。” 顾星朗意态闲闲:“小厨房是我登基以后设的。御膳司人多手杂,要供应各殿饮食,不如小厨房用着安心。饶是如此,上个月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阮雪音会意:“之前也同君上说过,这药本不是从口入,而是通过直接接触皮肤。确实不易防范。” “若照你所说,接触此药一个时辰后必会出现症状,那么这道题到目前为止,便基本无解。” “淳风殿下自然不会有问题。若是有人想借公主之手对君上下手,又不被发现,也难成立。因为淳风殿下无事。那天傍晚,君上真的没再接触过其他人与物?” “最近事情太多,我没空细细回想。且时间越长,印象越淡。如果是靠接触,要比饮食更难查,因为人在一天之中会有意无意触碰很多东西,别说你自己,就连时刻跟在你身边的人,也会因为习惯而忽略很多细节。” 他凝神片刻,“那天傍晚的一两个时辰内,我到底接触过多少东西,已经难有定论。只能尽量复盘。这件事涤砚在做。” 阮雪音瞧他这番话说得淡定,有些佩服:“你倒不着急。” 顾星朗一笑:“你不是说那人并未对我下杀手?既然未下杀手,我也不必慌张。不过从逻辑上讲,这真是一步败棋。他竟然对我出手,却不一击而中,白白叫我生出怀疑。除非他此刻已经出宫,否则我迟早逮他出来。哪怕如你猜测,对方其实是想试你,但对我动手,风险也未免太大。” 他复又看向她,眼神里有戏谑,又似乎有两分认真:“真是越看,越像你一手编排的救命戏码。” 阮雪英无语,瞪着眼睛看他:“你认真的吗?” 顾星朗再笑:“不认真。” 阮雪音更加无语,心想这人是太过自信还是心态太好?差点儿丢了性命,还能拿此事开玩笑。 她突然心念一动:“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他是要下杀手,但失了手。” 顾星朗点头:“我也想过。”复又看向阮雪音,“适才她进来,你可闻见那味道了?” “她走来四方桌边时,仿佛是有一点。但我急着去放书,没留意。适才她喂你吃酥酪,照理说距离够近,时间也不短,君上依然闻不到吗?” 她这话说得自然,顾星朗却不料还是被她瞧见了,一时尴尬,咳嗽两声:“我实在不识得那种气味,确实没闻到。” 阮雪音若有所思:“她的确玫瑰香气不离身,一般人很难发现。”又想起来什么,认真看向他,“不过我冷眼瞧着,她对你情谊不假。那种眼神,我在惜润眼睛里也见过。”
第五十五章 剖白 顾星朗神色变得有些淡,再次望向苍茫夜色。那眸光投得极远,祁宫里一座座殿宇亭台和那些高大梧桐,仿佛都在瞬间被越了过去。 “你读历史,懂得看时局,又不在庙堂中长大,想来比我们这些人更清醒。这天下不过是一盘棋,如今的祁宫也是一盘棋。包括我在内,惜润,妧儿,甚至你,都是盘上棋子。在外界看来,你们三人入祁宫,通通都只是政治联姻。甚至这个’联’字都用得不准确。且不论其他,单论这种关系的建立,其实几方都是受害者。都很可悲。” 阮雪音完全明白他意思,更意外于他在这件事上所表现出的,超出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男子的同理心。尤其,他还是君王。 “目前看来,惜润是个好姑娘;上个月的事若不是上官妧,她待我亦算很好。但我无法对她们放下全部戒备。”他眸光微动看向她:“对你也是一样。” 阮雪音不料他竟坦诚。 “我不太知道你与她们如何相处,但从有限所知的一些小事来看,比如惜润殿里那些蔷薇,你待她们也算有心。” 顾星朗一笑,有些自嘲:“你是否觉得我虚情假意?”他再次将视线投向远方,“我问她们喜欢什么,尽量满足,每隔十余天过去看看,甚至留宿,确实出于场面需要。但也不能说全无真心。只是这真心,” 他微微停顿,“准确来说更像一种责任。无论她们是否背负了使命入祁宫,作为女子,她们终究将一生托付给了我。那么我也只能在有限条件下尽力,至少山雨来袭之前,给她们留些好的回忆。” 他收回视线,看向就近一棵梧桐盛大的树冠:“有时候想想,她们若不入祁宫,而是嫁给母国的王侯公子,便不必万里赴他乡,更不用承受来自夫君的提防。终归是我对不住她们。” 阮雪音动容。乱世争天下,青川四国各有谋算,他们主动送来女儿,又哪里能怪他? 在这一点上,他比她以为的还要好。 “君上不说,其实没人觉得你防着她们,包括她们自己。相比较而言,君上对我才是真防,连折雪殿的大门都不曾踏入。” 她这话说得毫无波澜,完全只是客观陈述,没有任何暗示或弦外之音。但或许是因为内容本身,或许因为最后半句话的语言结构,尤其最后那几个字渐沉的语调,让人莫名听出些失落嗔怪之感。 顾星朗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形容。他眼中仿佛星光漫溢,又在瞬息间幽深如永夜,似笑非笑看着她:“你是怪我没让你侍寝?” 阮雪音一愣,旋即大窘,两只手摆得如拨浪鼓:“绝对不是,君上切莫误会。”她慌张,一时竟真有些咳嗽。 顾星朗瞧她吓得不轻,心里好笑,面上仍是淡淡道: “她们俩的本事不及你万一。单是你这些天跟我说过的话,便永远不可能从她们口中说出来。且无论你未来会否帮阮家,崟国这两年不安分,是人尽皆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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